“你还好吧?”阪井担忧地看着若平,后者正拉扯着手臂上的绷带,在检视伤口。
“死不了,”若平将视线从包扎处移开,“不过当时我还真的以为就要这样结束了,早该知道侦探这工作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事我遇多了,你该早点觉悟的。”
“可不是嘛。”当时他在猴子岛上挣脱绳索跑向海边后,锁定了海边的大石块,希望能爬到上边躲避猴群的攻击。他涉水前往石块,途中有一段水较深的地段需要游泳才能通过,他奋力一游,却在够抓到石块边缘之际又滑入水中,那时溺水的痛苦简直就像世界末日的陨石般,排山倒海地侵袭着他的身躯;海水腐蚀着他身上的伤口,冲昏他的意识,他几乎要绝望了。出于本能的疯狂挣扎,几度让他的头部浮出水面,他以歪斜的角度瞥见暗沉沉的天际,随即视线又是一片黑暗,他又没入水中了。载沉载浮的痛苦,只有体会过个中滋味的人才能了解,他很小的时候溺水过一次,但这次,掺杂的惊恐不比前次少;当他的头部再一次破水而出时,那一瞬间的视线让他锁定了石块突出的边缘,几乎就在同时,他的手没命似的往前抓,坚硬的触感让他知道他抓着了;五指用力地插进石块,就好像五把锐利的匕首刺入柔软的人体,力道之大,让他觉得指甲都快散裂了;接着猛力撑起自己的身体,爬离水面……
当他来到大石块上时,已经全身无力。他瘫躺在平台上,昏睡了过去。直到早晨搭乘游艇的旅客发现他,才将他送回酒店;那时阪井正匆忙地从外头回来,一看到鲜血淋漓的他,赶紧将他送到医院去。也就是在医院,他告诉阪井他所遇上的事,并设计诱捕陈善骏,于是阪井跑了一趟芭提雅警局,说明了状况,将斯里洛警官请到医院,打算让他亲眼见证陷阱的运作。
而现在……驼导游走后,两人回到房间,阪井默默地打开电脑,仍旧咬着未点燃的香烟,对着电脑屏幕说道:“你觉得驼震会认罪吗?”
“很难说,”坐在床沿的若平望着前方,“我想他应该动摇了。从他没否认的情况来看,自首是迟早的事,只是需要些时间吧。”
“结果到最后还是搞不懂他与陈善骏的关系啊……”
阪井用手指弹了几下按键,突然陷入沉默。
“你认为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很难说。根据我们之前的推论,陈善骏设计消失事件是要与泰国认识的女人私奔,除此之外,似乎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好像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名私奔对象是女的。”阪井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古怪。
“是没有……”若平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性,不过……”
“还是没有证据吧,得让他自己开口。”
“那么,也只有等了,”若平摇摇头,“给他一天的时间,如果他没有来找我们,我们恐怕得再找他谈谈。”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阪井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所谓心智上可怕的人……要不是你的推论跟他后来无意否认的态度,我还真看不出驼震是这么冷血的人。”
“人是最善于隐藏的动物,这已经不是稀奇的事实了。何况我们对他,实在了解得太少,不是吗?”
“嗯,说得是。”之后两人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各自准备就寝了。芭提雅夜间的静默悄悄流逝着。
第二天的重头戏到晚上才爆发,至于白天的时间则是闷得令人发慌。
若平睁开双眼时,已经是将近十一点了,一旁的阪井睡得仿佛沉入地底下的宝藏;这也难怪,前晚他根本没睡。
房内有点冷,睡前没调节好冷气的温度,现在已经不知道降到几度了;他挪动身子下床,身上遍布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坐在床沿,脑袋尽量不去想案件的事,却还是不自觉地泛起了连日来的种种。
这就是所谓案件结束后,孤独的反刍吗……或许吧。
他持续沉思着。阪井在午间十二点半左右重返现实世界,他们在附近草草用过午餐,下午驱车前往曼谷,欲搭乘游艇夜游湄南河。阪井的委托人赠送了两张船票,他们决定将它用掉。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再提案子的事,于指定时间来到码头,早有一票人在排队等候,若平与阪井闲扯着泰国的景物,直到众人鱼贯登船。
夜游湄南河是曼谷的热门团体旅游活动,大城、桂河等地也都有类似的行程;不过这两地的游船时间较晚,旅客多半要留宿一晚。曼谷方面则不必,他们上船时,天色甚至还没暗。
船内安排有许多座位,高雅的餐桌上摆放着整齐的餐具,入口处还设有吧台;晚餐采用自助式沙拉吧的设计。若平与阪井的座位在窗边,他们将自己舒适地安顿在座椅上,想暂时抛却一切烦恼。穿梭来往的侍者会不时地为乘客补充桌上的饮料。一瞬间,若平已经灌了好几杯可乐,肚子撑了起来。
自助式的料理盛放在类似中国景泰蓝的泰国五色瓷盘上,另外还有甜点与水果。阪井端回一大盘炒饭以及青菜,狼吞虎咽起来;船上所安排的女歌手唱着歌穿梭于走道之间,伴随着台上乐器的演奏,炒热了整场的气氛。
不过若平心不在焉,盯视着窗外的风景。傍晚的湄南河别有一番风情,沿岸经过了不少庙宇,以及建筑在水上的民房,另外也望见了半岛酒店、东方酒店等建筑。湄南河流经大城(曼谷北方一百公里处的城市,曾为泰国第二个首都),贯穿曼谷,是泰国中部的生命之河,在泰文中,湄南(MeaNam)就是“河”的意思。如今望着这条渐渐被夜色笼罩的河流,他的思绪也不自觉地灰蒙了起来,仿佛在这里的一切都掩盖在某种穿不透的薄纱之后,让人捉摸不透。
阪井放下玻璃杯,望着若平,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几番犹豫踌躇后,他单刀直入地说:“他还是没找我们。”
若平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答道:“是啊,只要不了解动机,案子便不算结束。不过今晚……我们还是该忘掉一切,尽情享受这趟泰国之旅。”
“嗯,这几天的事真的让人累坏了,尤其是你,更该休养,才刚从鬼门关前走一回啊。”
“就算看人妖秀也不能让我从这几日的操劳中解放咯。”
夜游湄南河之旅结束后,若平与阪井离开码头,回到车上,前往人妖秀场地。
蒂芬妮人妖秀是个终结旅程的好选择,他们看的是八点半的场次,虽然不久前才看过,但阪井的委托人也赠送了两张蒂芬妮人妖秀的票,看来这位顾客出手很大方,不愧是曼谷的大富豪;如果若平自己的委托人也常常是这种角色的话,倒也十分享受。
一般提到人妖秀,最有名的当然是芭提雅的Tiffany(蒂芬妮)人妖秀,历史最为悠久;另外普吉、清迈、曼谷也都各有著名的人妖秀。
他们进入秀场,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顿好,表演立即展开了。
那名白色礼服的演唱者依然是主唱之一,如瀑布的栗色长发、环绕头部的粉红色的缎带、低胸白色礼服、镶着芯片的花朵、古典美人式的鹅蛋脸与浓妆,都与记忆中相同;他所带给人的印象十分鲜明,难以抹灭。
暂时沉迷于声色歌舞中,若平的脑袋麻醉了片刻。直到散场灯光亮起,他才从梦幻世界中回神。
他们跟着人潮走出秀场。每一场表演完,人妖们会列成一排站立于秀场外,可以跟他们合照,但要给小费;看着他们充满笑容,招手要旅客过去的姿态,的确是相当吸引人。
“真不错,”阪井说,“不过若让老婆知道我在这里跟人妖拍照,一定会被掐死。”
“那么我们走吧,”若平打了个呵欠,“该回去休息了。”
离开秀场前他最后看见的影像是那名穿白色礼服的人妖正与一名男性游客合照,脸上堆满甜美的笑容,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呃……你们有位访客,”回到酒店后,柜台有电话打来,听起来是米猜没睡饱的声音,“你们要下楼见他还是……”
“什么样的访客?”若平问道。
“……一位……小姐。”
“请她稍等。”他挂了电话。
“什么人?”阪井刚从浴室出来,脸上还沾着没冲干净的洗面奶泡沫。
“有人找我们,你最好换一下衣服。我们下去大厅看看。”
五分钟后,两人从电梯中步出,直接走向大厅休息区。零零星星地有一些人坐在沙发中聊天,不过只有一位女性独自一人,他们的视线很快接上。
那个人,刚刚才跟他们见过面;说见过面,倒也不那么正确,因为他们两人并没有谈话,一个人在舞台上,一个人在舞台下。
是那名穿白色礼服的人妖演唱者。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们,”对方开口了,用的是英文,“你们可以叫我珍。”
那应该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男性的;眼前这名人妖可能还没做过变性手术,毕竟做一次手术的费用高得惊人,不是人人都付得起。
珍已经卸下舞台上的服装,穿上朴素的外衣和长裤,但仍掩盖不住那靓丽、引人注目的脸庞。
“找我们有什么事呢?”若平问。
“我只是来转交一样东西。”珍从皮包中掏出一个米色信封,递给若平。上头用黑笔写着“林若平&阪井诚司收”。
“这是谁写的?”若平翻转着信封,外头没写其他字了。
“驼震。”
“驼震?”若平与阪井两人异口同声。
“是的,他拜托我转交给你们,至于里头写些什么,就留待你们自己看了。”说完,他从沙发中起身。
“等等,”若平伸出手制止,“驼震是你的什么人?”
珍耸了耸肩,“只是朋友。他本来想亲自拿到秀场给你们,但他赶去时你们已经在里头了。他在场外徘徊了很久,犹豫要不要再跟你们见面。恰好散场后遇见了我,于是将信托付于我。”
“他可以将信留在酒店柜台,让服务人员转交给我们啊。”
“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似乎希望将这封信直接交给你们,而不愿经由不信任的人之手。总之,或许信里会有说明。如果没事的话,恕我失陪了。”
珍拎着皮包,匆匆点了个头,快步地离开了酒店大厅。
若平与阪井两人互看一眼,阪井说道:“还真诡异,我们回房间看吧。”
他们回到了房间,在椅子上坐定;若平拆开信封,抽出了一张打字的文件,上头写着:
当你们阅读这封信时,我人已经在警局了。是的,我决定自首。
事件一切的经过正如林若平昨天的推论,只是,我在这封信中会补充说明未明的疑点。写这封信时,心情是平静的,我将述说隐藏于心中已久的秘密,而鉴于你们是破解这案件的侦探,我想你们有权利知道真相。而因为真相牵涉到许多我个人的隐私,因此这封信只愿转交给你们,可以的话,请将它当成秘密,藏在你们的心中就好。
第一次见到陈善骏时,我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我想我爱上了他。我一直没有结婚,因为自己取向的关系,这种事与我无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在担任导游之前,有过几个男朋友,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做了导游之后,因生活忙碌,也无暇把心放在感情的事上。在烦闷之际,我会常光顾一些地下的按摩店,这里夜间的灯红酒绿,早已是闻名遐迩的天堂。虽然之前许多夜店被迫关门大吉,但仍有不少秘密进行营业的店在活动着,只要费点心思调查一下,仍旧可以找到这些场所。遇到陈善骏之前,我的生活一直是这么空虚地过着。
陈善骏在今年三月来到泰国,他是个看起来有点忧郁、话不多的人。也许在别人眼中他相当不起眼,但当我第一眼见到他,心中的一阵野火却急速燃烧起来。他有一种勾动人的特质,尤其面容愈是冷漠时,愈强烈。
也许是注意到我看他的视线了,他也挪动视线回看着我;在那短暂的眼神交会后,我马上明白,我获得他的允许了。
那晚我们也是宿于芭提雅的Royal Land,我打通了电话,他立刻来到我的房间,之后……
重点是,之后我们讨论了许多事情;他对我坦言,他有个即将论及婚嫁的女友,但他女友对于他的内心,知道得十分有限。而他觉得两人之间,有着不可磨灭的隔阂。他们的交往,可以说是父母撮合的,完全不顾陈善骏的感受;而他的家庭保守,绝对不可能接受他所真正希望得到的恋情,因此他默默地跟这名女子交往了数年。
我记得看过一则真实案例,一位情感专家接获一名妇女投书,她与丈夫结婚五年,有一天老公带了一名中年男子回家,说是以前学生时代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碰巧见面要叙叙旧;那天晚上丈夫与朋友聊得很晚,她不疑有他便先上床睡觉了;半夜有尿意起来上厕所,经过客房时却听见里头传来奇怪的声音,她疑惑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晴天霹雳,丈夫与那名朋友两人做着令她如今回想起来都会昏厥的事。后来丈夫对她坦白,他暗中与那名中年男子交往已经有一年多了,而结婚的这五年来,女子始终没有发现自己另一半的取向……
我想陈善骏与他的女友,正是面临这种状况,只是女方尚不知情罢了。陈善骏告诉我,他的女友是名占有欲相当强、态度强势的女人,而且就他看来,也有情绪管控上的问题,这点他的父母却完全不知情。他们时常为了小事争吵,女方常会无理取闹,陈善骏不善言词,不懂吵架的技巧,只任凭女友歇斯底里,她会抓着陈善骏痛苦呻吟、号叫、摔东西,甚至自残;陈善骏已经放弃了阻止她,因为他试过,根本没用,他只能静静地望着女人,看着她眼中涌出的泪水,以及听着她嘴中重复的“我恨你”、“我要杀了你”、“你去死”……然后不断用手拍打他,用指甲抓他,当情况失控时,陈善骏会怒吼一声,将他女友甩开,她会发疯似的抓起一旁的美工刀,往自己的手臂上一划,鲜血会汩汩流出,女人望着伤口发愣,接着,嘴角扬起微笑……
隔天,女人会紧紧抱着他,嘴巴喃喃地说:“我们会结婚吧?你会爱我一辈子吧?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我爱你……”然后烧一顿丰盛的菜肴给他,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他也的确被这假象所骗,陷入一切无事的幻想。
就是这样,恐怖的循环不断上演着。陈善骏告诉我,这种循环是地狱。
他脱离不了这女人的掌控,他下不了决心做了断,女人已经在他心里生根了,拔除不掉,她像个梦魇,附身在他的梦境,他常常一边狂叫一边惊醒。陈善骏用泰国的“鬼妻”来比喻他的女友,他就像遇上了幽魂娜娜,挥之不去,而且令人肝胆碎裂。在“鬼妻”的故事中,男人得知自己的妻子是鬼之后,便想要摆脱她,另外寻找正常的人类女子交往……陈善骏遇到我的感觉,就像寻寻觅觅终于找到同类一般欣喜!宛若重生!但对于旧女友,如果只是不告而别,那会引起她恐怖的轩然大波,就像鬼妻的愤怒,后果不堪设想,必须要采用不一样的方法,让她心死。
我与陈善骏彻夜讨论,暂时拟出了计划的轮廓。我们两人是要在一起的,这是确定的,而陈善骏要摆脱他的女友,如果可以采用一个方法将两个目的结合,那是最好的。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让陈善骏在泰国灵异消失,只要群众相信了这起灵异事件,那么他消失的原因便无法追究(因为源起于鬼神),而消失后的陈善骏可以隐姓埋名,等风头过后,再改头换面于泰国生活,这样我们两人便能幸福地在一起。
有了这个想法,再来便是细节问题,必须详细拟定计划的一切。陈善骏回家后,我们持续以网络保持联络,讨论计划的细节,初步研拟出以吃人游泳池为构想的诡计。我们两人都认为,这样的把戏最好能来一次演练,以防失手,而且第一次的消失事件也能减少酒店的人潮,以利之后第二次事件的进行。
由于要进行第一次的消失事件,必须有一人假扮顾客去酒店投宿,也需要这人的身份证件才能订房,这让我们大伤脑筋,计划暂时停滞。
某一天晚上,我照例带旅行团来到芭提雅过夜,夜间苦思有关消失计划的事件,因而失眠;我决定到海边走走。我在芭提雅拥有一艘游艇,是一位朋友所赠送的;我因人常常不在芭提雅,因此将这艘游艇租给他人使用,但当我来到芭提雅,只要有时间,我也常会来到海边的停泊处,驶着游艇出海散散心。
这晚我来到沙滩上时,看见一道人影颠簸地在沙上行走;他踉跄走着,突然身子一僵,瘫倒在地上。我上前去检视,发现是一名落魄的年轻人,已经死了,随身还带着行李,里头有身份证件。我灵机一动,决定彻底利用这个天赐的巧合!
我将年轻人的尸体搬上游艇,他的身上传来一股酒味,我不清楚他有什么病,不过或许有可能是喝了过量的酒引发什么而暴毙。只要拿了他的证件,我们的计划就得以进行,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他的尸体隐藏起来。
我将游艇驶往附近的岛,暹罗湾中大大小小的岛很多,只要不上猴子岛就行了。我搬了一些石块,利用游艇上的绳索将之缠在年轻人的尸体上,再沉入海中;虽然这样做对不起死者,但反正他也已经死了,脱离肉体了,我这么做,并不值得太多的顾虑。
之后的进展很顺利,关于糖人的来源颇伤脑筋,不过我在不露痕迹地斡旋之下,从以前在地下酒吧中认识的人脉,总算弄到了几具糖偶。多弄几具是因为事前要先做实验,就算是演练,也不可能没有先测试就实行。
为了让陈善骏的女友了解到消失事件的始末,他精心撰写了旅游札记,以旅行团中一位团员为主角,来写他对于消失事件的所见所闻。陈善骏在泳池事件之前与邱诗陵谈过话,知道邱诗陵离开芭提雅之后,有可能会继续前往清迈旅行,难以与之见面,因此假冒他的身份,不容易泄底。陈善骏立刻写了札记投稿到她常看的杂志上,为的就是要让她了解他的消失,不是刻意人为的,而是不可解的,鬼神的旨意。她必须接受自己的男友被卷入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这将让她求助无门。面对这样的事件,警方也难以再追查。陈善骏没提过札记投稿失败的可能性,我想他不是有万全的把握就是一定有备选方案。
是的,这么做是为了丢弃感情的包袱,也是为了逃离他父母的掌控,他老早就厌倦那个家了,厌倦在中国台湾的生活环境。这次计划的进行,以另一种非寻常的形式让他解除了他以前无法面对的桎梏,而且进行得相当顺利。我以共犯的身份协助他,而且愿意承担一切罪过。我们已经踏上同一条船了。
唯一出的纰漏是沈昭鹏。这位摄影师给了我他的网站的网址,在他回家之后,某一天我心血来潮,上网浏览他的灵异网站,无意间发现他竟然打算公布陈善骏消失事件的照片,这点让我大为震惊。原来他在那天凌晨,拍到了那次事件的照片!我不知道他会揭穿多少,但只要一公布,我们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我将这件事告诉那时已经躲藏在我家中的陈善骏,他十分激动,表示绝对不能让照片公布出来。为了我们的未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共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们决定杀害沈昭鹏。沈昭鹏人在中国台湾,要杀他,不是他来泰国,就是我们前往那里;如果找沈昭鹏来泰国,在泰国下手,恐怕追查线会很快落在我们身上,甚至连接到之前的消失事件,这样比较不利。反之,如果在那里下手的话,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他的死与泰国的消失事件有关,警方不可能追查到泰国来。
因此前往中国台湾杀人,是必要的行动了。
接下来是由谁动手的问题。由于消失事件已爆发,陈善骏必须藏身一阵子,或许中国台湾方面也开始在留意泰国入境的旅客,观察陈善骏是不是有偷偷回去,因此不能让陈善骏冒险返回。
由我来动手当然是最适当了。如此一来,不但找不出杀人动机,而且还可以为陈善骏制造不在场证明,再好不过。
好不容易有了暂时的休假,我调查好沈昭鹏在台北的住处,便展开行动。
过程我不赘述,只能说进行得还算顺利,也许在处理东的尸体时,我的心就已经石化了,因此连杀人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或者,理智已经因为爱而达到了完全的麻木?呵呵,这个问题,我想连读信的你们都无法回答,我自己都无法了解……人心真是幽微啊……
就在一切都似乎已经结束之际,我接到了你们的联络,因为当时分身乏术,所以没有前往与你们见面。后来你们也写了信给邱诗陵,陈善骏打算出面假扮邱诗陵,由于你们并没有见过他,因此假扮他易如反掌,还可以透过他更加强灵异事件的灵异性——例如由他伪写的陈善骏房内纵火消失事件。
但是知道你们循线展开调查后,我们也相当震撼,竟然能查到泰国来,而且似乎摸对了方向,看来太小看中国台湾的警察了。
因为极度担忧,因此在你们与陈善骏会面那晚,他偷偷前往酒店,去到你们住宿的房间,想知道你们究竟知道多少。虽然后来被发现,但幸好他早有提防,溜得快,没有被你们逮到。不过也从你口中得知,你已掌握到真相。因此一错再错的我们,拟下了除掉你与阪井的计划。
隔天早上,陈善骏以邱诗陵的名义打电话给你们,泄露假消息;原本我们的计划是,谁接电话,就约谁到海滩,结果是你接的;当晚你也的确到了海边,跟你会面的人是陈善骏,而游艇上的那具人体,其实是我。陈善骏用药布将你迷昏后,立刻将你载出海,当时我以为他会直接将你丢到海中,没想到没杀过人的他还是下不了手,将你丢弃在猴子岛。至于我,拿了你的手机之后,便回到酒店找阪井下手。遗憾的是我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反而败阵而逃。幸运的是没有被他追上。
后来陈善骏被你在医院设计,如今生命岌岌可危,我也被你约谈,当面揭穿了我们构思许久的诡计……
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以及一个早上的时间思考,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成这封信,我无须告诉你们我思路的历程,不过最终我做了选择,选择自首。陈善骏若死了,一切也就没意义了,但他如今未死,只是处在成为植物人的边缘,我还不能放弃一线希望,是吧?
我想,一切就到此结束了,我并不后悔做了这些事,这是我的选择。
驼震语调冰冷的信至此结束。沉吟良久后,阪井开口:“你觉得如何?”
“动机部分跟我们之前的猜想一样,有了这封信,所有疑点都释明了。”
“的确。”
“我想我们该先确认驼震是否真的去警局自首了。”
“信中没有说是哪一个警局——”
阪井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从桌上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钮。
若平耸耸肩,把刚刚的信打开又瞄了一遍,他发现阪井用泰文在对谈。
侦探放下手机,对若平说:“斯里洛警官打来的,驼震的确去自首了,他坦白湮灭东的尸体以及杀害沈昭鹏,还有协助策划整起消失事件。”
若平点点头,他舒了一口气,“这件案子总算告一段落了,现在总算能尽情享受芭提雅的海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