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伪君子、小人——男人!你们不能那样称呼我。
——乔治·李罗,《乔治·巴恩威尔》
哈丽雅特很高兴他们不怕麻烦地换了衣服。牧师的妻子(她隐约记得过去曾经在集市和画展上见过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矮胖、和蔼可亲,脸颊上微微泛着红)为了这个场合特意穿上了黑色的蕾丝裙子,外面套了一件花团锦簇的绢丝大衣。她对他们笑脸相迎。
“可怜的小东西!真是麻烦你们了。很高兴你们能来看我们。我没给你们打电话,希望西蒙已经为此向你们道歉了。家里的活儿、教区和妇女协会的事务让我忙了一整天。请过来,坐在火炉旁。你们,当然,是老朋友了,亲爱的,虽然我想,你们并不记得我。让我丈夫帮你们把大衣脱下来。多么漂亮的斗篷!颜色真可爱。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这么说。过来,坐在沙发上吧,倚在绿色的靠垫上——这样你们看起来真像一幅图画……不,不,彼得勋爵,别坐在那上面。那是把摇椅,总是会把客人吓着。大多数男人喜欢这个,舒服而且柔软。西蒙,你把那些香烟放在哪里了?”
“拿来了,拿来了。我希望这是你们喜欢的那种。我自己抽烟斗,恐怕对香烟不太懂。哦,谢谢,谢谢,不——在晚饭前不抽烟斗。我抽根烟换换口味。现在,亲爱的,你想加入我们小小的狂欢吗?”
“呃,我不太习惯,”古达克夫人说,“因为这个教区,你知道吗?这很荒唐,但是总要做出个榜样来。”
“这些挑剔的教区居民,”彼得划着一根火柴,劝说着,“已经被腐化得没希望悔改了。”
“很好,那我就来吧。”牧师的太太说。
“太好了!”古达克先生说,“这样才是个快乐的聚会。现在!我将使用我的特权来分发雪利酒。我相信我说的是对的,雪利酒是尼科蒂纳女神唯一没有怨言的酒。”
“确实如此,牧师先生。”
“啊!你证实了那个看法。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这么说。现在——啊,对了,你们想来点小饼干吗?天哪,品种真丰富啊!多么尴尬的财富!”
“它们被分门别类地放在盒子里,”古达克夫人简明地说,“人们管它们叫鸡尾酒饼干。我们上次在惠斯特牌戏会上吃过。”
“当然了,当然了!哪些是奶酪夹心饼干?”
“我想是这些,”经验丰富的哈丽雅特说,“还有那些长形的。”
“对!你真聪明。我应该请你当我的向导,这可是个美食的迷宫。我必须说,晚餐前,举行这样一个聚会真是个很棒的主意。”
“你们确定不会留下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吗?”古达克夫人焦急地说,“或者就在这里住下?我们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经历这么糟糕的事情之后,你们在塔尔博伊斯待得还舒服吗?我告诉我的丈夫,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他忠实地传达了您的想法。”哈丽雅特说,“您真是个好人。但是我们真的没什么问题。”
“好吧,”牧师的妻子说,“我想你们想单独在一起,我也就不做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家伙了。知道吗,我们的原则是为别人着想。我知道这是个坏习惯。顺便说一句,西蒙,可怜的小塞伦夫人非常不安。她今天早上病倒了,我们给她叫了护士。”
“哦,天哪,天哪!”牧师说,“可怜的女人!都是因为玛莎·拉德尔在法庭上说的那些话。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当然不会有问题。胡说八道。玛莎总爱显示她很重要。她是个心怀恶意的老东西。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虽然现在他死了,那个威廉·诺阿克斯是个龌龊的老家伙。”
“当然不是那样的,亲爱的?”
“你怎么知道。但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因为玛莎·拉德尔不喜欢他就责怪他。西蒙,这一切对你而言都无所谓。你总是认为每个人都是仁慈的。而且除了园艺,你没跟他谈过别的事情。虽然事实上,一直都是弗兰克·克拉奇利在照管花园。”
“弗兰克真的是个非常聪明的园丁。”牧师说,“事实上,在各个方面都很聪明。他立刻就找到了我的汽车引擎上的毛病。我相信他能走得很远。”
“他和那个叫波莉的女孩走得有点太远了,如果你问我,”他的妻子反驳道,“该是他们让你贴出结婚预告的时候了。她母亲前两天来看我,梅森夫人。我说,您知道现在的女孩都什么样,她们很难控制。如果我是您,我应该跟弗兰克谈谈,看看他有什么企图。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先谈教区的事情。”
“我会很抱歉,”牧师说,“说弗兰克·克拉奇利或可怜的威廉·诺阿克斯的坏话。我希望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聊一聊。天哪!想想我上星期四早上拜访他的时候,他的尸体正躺在那里。我特别想见他,我记得。我想送他一盆岩生植物,他很喜欢的。今天早晨我亲自把它种在那里的时候,心里感到一丝忧伤。”
“你比他还喜欢植物。”哈丽雅特说,她环视了一下破旧的房间,桌子和架子上堆满花盆。
“恐怕我必须接受这个委婉的指责。我太沉迷于园艺了。我的妻子告诉我,我在这方面花了很多钱。我必须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我说他应该购置一件新法衣,”古达克夫人大笑着说,“但是如果他更喜欢岩生植物,那是他的事情。”
“我想知道,”牧师惆怅地说,“诺阿克斯先生的植物怎么样了。我想它们将归艾吉·特威特敦所有。”
“我不知道,”彼得说,“所有的东西都要卖掉,我想,这样对债权人有好处。”
“天哪,天哪!”牧师大喊道,“我真的希望它们能得到好的照顾,特别是仙人掌。它们很娇嫩,今年已经快过去了。上星期四我从窗户往里看,心想,把它放在一个没有火的房间里很不安全。它应该在玻璃罩下面过冬。特别是那个挂在花盆里的大棵仙人掌。当然你们会把火生得很暖。”
“我们会的。”哈丽雅特说,“既然我们已经在您的帮助下把烟囱扫干净了。我希望您的肩膀不疼了。”
“还是有感觉,有点疼。但没什么大碍。只是一点擦伤……如果要出售的话,我想把仙人掌买下来——如果艾吉·特威特敦不想买下来留给自己。当然,也要征得您的同意,亲爱的。”
“说实话,西蒙,我觉得它们丑陋得令人讨厌。但是我也想给它们一个家。我知道你对那个仙人掌垂涎已久了。”
“我希望不是垂涎。”牧师说,“但是我恐怕得坦白,我很喜欢。”
“病态的激情。”他的妻子说。
“真的,亲爱的,真的——你不应该用这么夸张的词语。来吧,彼得夫人——再来一杯雪利酒。千万别拒绝!”
“我应该把豌豆放上吗,本特先生?”
正在整理起居室的本特踌躇了一下,接着匆忙地走向门口。
“我会在合适的时间照管这些豌豆,拉德尔夫人。”他抬头看了看挂钟,挂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过五分,“老爷对豌豆很挑剔。”
“他现在还这样吗?”拉德尔夫人好像把这当成聊天的机会,因为她出现在门口,“就像我的伯特。‘妈妈,’他总是说,‘我讨厌硬的豌豆。’可笑。它们总是硬的。”
本特没发表评论,她又说:“你要我给这些东西上光,你看,很漂亮了,是不是?”
她想让本特检查一下黄铜烤面包叉和从烟囱里找到的意外地变成碎片的烤肉叉转动器。
“谢谢。”本特说。他把烤面包叉挂在壁炉旁边的钉子上,想了一会儿,又把另外一个样本立在古董架上。
“滑稽!”拉德尔夫人继续说,“贵族们关爱旧东西的方式真滑稽。古董!要我说就是垃圾。”
“这件东西很古老。”本特严肃地回答。他往后退了退,看看效果。
拉德尔夫人吸了吸鼻子。“想想它们以前在烟囱里面,我宁可要一个煤气炉。啊!我喜欢那个——和我住在比格尔斯韦德的姐姐的东西一样。”
“这之前有人被发现死在煤气炉里。”本特冷酷地说。他拿起主人的宽松运动夹克,摇了摇,好像要估摸它的重量。然后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烟斗,一个烟草袋和三包火柴。
“上帝啊,本特先生,你别那样说话!这所房子里的尸体还不够多吗?他们怎么还能住在这里,我不知道!”
“老爷和我对尸体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又取出几包火柴盒,在兜底发现一个火花塞和一个螺丝钻。
“啊!”拉德尔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高兴,她也高兴。啊!看来她很崇拜脚下的土地。”
本特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两块手绢,一块男用的,一块女用的,他肆意地比较着。“一个已婚的年轻女人的感情。”
“幸福的日子。不过现在还早,本特先生。男人都说完了,做完了才会做回真正的自己。比如说,拉德尔,他喝点酒就打我——但他是个好丈夫,总是按时把钱拿回家。”
本特把火柴盒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说:“请求您别做这样的比较。我已经伺候老爷二十年了,他是难得一见的性情和蔼的人。”
“你又没嫁给他,本特。你可以提前一个月告退。”
“我希望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好,拉德尔夫人。伺候二十年,据我所知,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重话,也没做过什么不公正的事。”他的声音明显暴露出他有点激动。他把一个粉盒放在古董架上,然后充满爱意地把宽松运动夹克叠起来,搭在胳膊上。
“你很幸运。”拉德尔夫人说,“可怜的诺阿克斯先生就没这么走运了,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我还是要说,他是一个坏脾气、吝啬、粗鲁、可怜的老绅士。”
“绅士,拉德尔夫人,对我来说是个灵活的词。老爷他——”
“你瞧!怎么样!”拉德尔夫人打断他的话,“如果没有爱,年轻的梦怎么实现啊?”
本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你指的是谁,拉德尔夫人?”他问道。
“怎么了,当然是那个弗兰克·克拉奇利了!”
“哦!”本特的气消了,“克拉奇利?他是你的备选?”
“去你的,本特先生!我?当然不是!是艾吉·特威特敦,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养了一只小猫的老猫。”
“真的吗?”
“在她那个年纪!老来俏!真让我恶心。如果她知道了我了解的事情——看那里!”
这个有趣的爆料被克拉奇利的到来打断了。
“晚上好,”他向大家打了一个招呼,“今晚有什么特殊的指示吗?我跑过来,心想也许还有什么事要我做。这一两个小时里,汉考克先生不需要我帮忙。”
“老爷说汽车该清洗了。但是现在车出去了。”
“啊!”克拉奇利说,明显地表示,八卦可能会变得毫无节制,“他们今天过得很愉快。”
他本来想坐下,看到本特的眼神,于是假装不在意地靠在椅子边上。
“你听说葬礼定在哪天了吗?”拉德尔夫人问。
“明天十一点半。”
“早就该举行了——他都躺在那里一个多星期了。我想,不会有多少人流泪的。也许有一两个还能忍受诺阿克斯先生的人,如果不算放过他的我的话。”
“看来审讯的时候也没得到更多的信息。”克拉奇利观察到。
本特到古董架前挑选酒杯。
“隐瞒起来,”拉德尔夫人说,“这就是他们想要的,试图说明塞伦和他之间没什么。那个柯克,当特德·普多克问他们所有问题的时候,他表现得很高兴。”
“在我看来,他们那个部分进展速度过陕。”
“不想让任何人怀疑一个警察会参与进来。当我开始说话的时候,你看到那个验尸官是怎么让我闭嘴的。啊!但是,报社记者倒是很想知道。”
“我可以问一下,你跟他们交流你的看法了吗?”
“我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本特先生。我正要讲话的时候,老爷就出现了,他们就都扑向他了。他和他的太太明天就都上报纸了。他们也给我和夫人合了一张影。你很高兴在报纸上见到你的朋友们吧?”
“老爷最隐秘的感情的伤痛不会给我带来满足感。”本特责备地说。
“啊!如果我告诉他们我是怎么看待乔·塞伦的,他们会让我上头条呢。我想他们让那个年轻人逍遥法外了。我们可能都会被杀死在床上。当我看见可怜的诺阿克斯先生的尸体时,我就对自己说:‘乔·塞伦都在这里做了什么——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活人的吗?’”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罪行是上个星期三晚上犯下的了?”
“呃,当然我——不,我不能,不能那么说——这样吧,本特先生,你不是想从一个女人的嘴里撬开点什么吧——我——”
“我想,”本特说,“你最好小心一点。”
“说得对。”克拉奇利同意他的看法,“你总是胡乱猜测,你在给自己找麻烦。”
“好啊,”拉德尔夫人反驳着,往门口退去,“我不能忍受有人对诺阿克斯先生心存特别大的怨恨。不像我不想提到的某些人,为了他们的四十英镑。”
克拉奇利瞪着往后退的她。
“全能的上帝啊,这根舌头!我想知道她自己的唾沫是不是能毒死她?污秽的老鹦鹉!”
本特没说话,拾起彼得的宽松运动夹克和散落在其他地方的衣物,向楼上走去。克拉奇利收回他警惕的眼神,考虑到礼仪规范,慢慢走到炉边。
“哦!”拉德尔夫人说。她拿进来一盏点亮的灯,把它放在房间另一头的桌子上,微笑着对克拉奇利说:“在黄昏中等待亲吻吗?”
“你什么意思?”克拉奇利闷闷不乐地问。
“艾吉·特威特敦正骑着自行车从山上下来。”
“上帝!”年轻人朝窗外匆忙地看了一眼,“就是她。”他揉了揉后脑勺,咒骂了一句。
“你是怎么回应女人的祈祷的?”拉德尔夫人说。
“现在,听着,玛莎。波莉才是我的女人。你知道的。我和艾吉·特威特敦没有任何关系。”
“你和她没有关系——但是她和你也许有关系。”拉德尔夫人精辟地回答,接着不等他回答就走了出去。本特从楼上走下来,发现克拉奇利正若有所思地拿起拨火棍。
“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逗留吗?你的工作在外边。如果你想等老爷,可以在车库里等。”
“听着,本特先生,”克拉奇利诚恳地说,“让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艾吉·特威特敦就在这附近,如果她看见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有点——”
他意味深长地摸着自己的额头。
“哼!”本特说。他走到窗前看到特威特敦小姐在门前下了车。她把帽子弄直,在挂在车把上的篮子里翻找着什么。本特立刻拉上窗帘。“好的,但是你不能待太长时间。老爷和夫人马上就回来了。怎么了,拉德尔夫人?”
“我已经像你说的那样把盘子摆好了,本特先生。”那个驯服却自以为是的女人说。本特皱皱眉。她的围裙角里卷着什么东西,她一边说话,一边摩擦着那个东西。他感觉教会拉德尔夫人厅堂礼仪需要很长时间。
“我又找到一个蔬菜盘——不过是个破的。”
“很好。你可以把这些杯子拿出去,洗一洗。好像也没有多少醒酒瓶了。”
“别担心,本特先生,我会尽快把那些瓶子洗干净的。”
“瓶子?”本特说,“什么瓶子?”他的大脑里立刻产生可怕的怀疑,“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什么,”拉德尔夫人说,“你带过来的一个又旧又脏的瓶子。”她得意扬扬地展示着战利品,“都这个样子了。到处是白涂料。”
本特感到天旋地转,他抓住椅子的边角。
“我的上帝!”
“你不能把那样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是不是?”
“女人!”本特大喊着,把瓶子从她手里夺过来,“那是一八九六年的科伯恩。”
“哦,是吗?”拉德尔夫人迷惑地问,“那就对了!我也觉得是喝的东西。”
本特非常艰难地控制着自己。已经为了安全起见把箱子放在食品储藏室了。警察出入地下室,但是根据英格兰的法律,食品储藏室是私人所有。他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相信,你没有碰过其他的瓶子!”
“就是把它们打开包装放好了。”拉德尔夫人高兴地向他保证,“那些箱子就比较方便用于引火了。”
“该死!”本特大喊道。面具立刻脱落了,他像一只埋伏在灌木丛中,牙齿和爪子都发红的老虎一样跳了过来。“该死!你能相信吗?这是老爷最好的酒。”他把颤抖的双手举向空中,“你这个肮脏的多管闲事的老婊子!你这个无知的东西,到处乱插一杠子的老家伙!谁让你去食物储藏室乱摸乱碰了?”
“真的吗,本特先生!”拉德尔夫人说。
“出去!”克拉奇利别有意味地说,“门口有人。”
“从这里滚出去!”本特毫不介意地怒吼道,“在我把你的皮揭下来之前!”
“呃,我肯定。我怎么知道呢?”
“滚!”
拉德尔夫人退身出去,却带着尊严。
“什么样子!”
“以后确保你的平足走好,玛莎。”克拉奇利说,露齿而笑。拉德尔夫人出现在门口。
“此后人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拉德尔夫人说完离开了。
本特把那瓶被侮辱的酒抱在怀里摇晃着,好像在给它举行哀悼礼。
“所有的酒!所有的酒!一共八瓶!都给摇坏了!老爷把它们放在车后,开车的时候那么小心,那么轻柔,就好像唯恐惊醒睡梦中的孩子。”
“呃,”克拉奇利说,“从它今天下午来帕格福德的路况判断,那可是个奇迹。我和那辆老出租车都快被扔出公路了。”
“两个星期之内,一滴都不能喝了——他还想晚饭后来一杯呢!”
“呃,”克拉奇利又说,带着旁观者清的口吻,“反正他很不走运!”
本特大喊一声:
“这个房子被诅咒了!”
他转过身的时候,房门被用力推开,特威特敦小姐走了进来,听到这一段发泄后,她尖叫着退到一边。
“特威特敦小姐来了。”拉德尔夫人迫不及待地多嘴道。
“哦,亲爱的!”可怜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说,“请您原谅我,呃,彼得夫人在家吗?我给她带来了一个……哦,我想,他们出去了……拉德尔夫人真蠢……也许……”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一个男人,接着又看另一个男人。本特振作精神,重新戴上面具,这无情的变身让特威特敦小姐很不自在。
“如果您不觉得麻烦,本特先生,是否可以告诉彼得夫人,我给她带了几只自己家鸡下的蛋?”
“当然,特威特敦小姐。”失礼已成事实,无法补救了。作为依附于这所房子的管家,他谦卑而仁慈地接过特威特敦小姐手中的篮子。
“暗黄色的奥品顿鸡,”特威特敦小姐解释道,“它们——它们下的蛋是漂亮的棕色,不是吗?我想,也许——”
“夫人一定很感谢你的关心,你可以等一下吗?”
“哦,谢谢……我不知道……”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从牧师家里。”
“哦!”特威特敦小姐说,“是的。”她很无助地坐在本特让给她的椅子上,“我只是想把这个篮子给拉德尔夫人,但是她看起来好像很不痛快。”
克拉奇利短促地笑了几声。一两次尝试着溜走,但是本特和特威特敦小姐挡在他和门之间。本特好像很高兴趁这个机会解释。
“我刚才很不痛快,特威特敦小姐。拉德尔夫人猛烈地摇晃老爷的好酒,本来好好地摆在那里的。”
“哦,好可怕!”虽然她没听懂,还是抓住这个灾难表示同情,“弄坏了吗?我相信‘猪与哨声’应该有很多好酒——只是太贵了——四先令六便士才能买一瓶,而且,还不能卖空瓶。”
“我恐怕,这次可不止这么多。”本特说。
“如果他们想喝我酿的欧洲防风草酒,我很高兴——”
“哼!”克拉奇利说,他突然用拇指指着本特怀里的瓶子,“那个了不起的东西能有多少钱?”
本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走。
“这一打值两百零四先令!”
“天哪!”克拉奇利喊道。特威特敦小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打什么?”
“酒瓶!”本特说。他气急败坏地走出去,耷拉着肩膀,坚定地关上门。特威特敦小姐用手指迅速地算了算,然后沮丧地转向一脸嘲笑的克拉奇利,不再避免交谈。
“两百零四——十七先令一瓶!哦,不可能!这也……太多了!”
“对。能把你我杀了,是不是?一个家伙曾经从自己兜里掏出四十英镑,还以为丢不了。他做到了吗?没有!”
他走到壁炉边,朝火里吐了口痰。
“哦,弗兰克!你不能这么刻薄!你不能期望彼得勋爵——”
“‘彼得勋爵!’——你怎么能直呼他的名字?你以为你是谁?”
“这才是称呼他的正确方式,”特威特敦小姐坐起来说,“我非常清楚怎么称呼有地位的人。”
“哦,是的!”园丁嘲讽地说,“你还管他讨厌的男仆叫先生呢。算了吧,我的女孩。你和我们一样都应该管他叫老爷……我知道你母亲是个中学教师,好吧。你父亲是给老特德·贝克养牛的。如果她嫁给一个比她地位低的人,也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我相信,”特威特敦小姐声音颤抖地说,“谁都能说,就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克拉奇利低下头。
“就是这样,不是吗?你想让我知道你是在降低身份与我交往,是不是啊?好吧。你去和贵族们开怀畅饮。彼得勋爵!”
他把手猛地插进口袋里,生气地走到窗前。他打算争吵的决心如此坚定,连特威特敦小姐都不会误解。这只能出于一个原因——致命的淘气,她摇了摇手指,指责道:
“怎么了,弗兰克,你这个傻瓜!你肯定是吃醋了!”
“吃醋!”他看了看她,大笑起来。他虽然笑得把牙齿都露出来了,可是并不开心,“太好了!因为他有钱,就是因为这个!什么意思?开始朝他挤眉弄眼了?”
“弗兰克!他是个已婚的男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哦,他结婚了。好啊!绑得结结实实的。正好落入圈套里。‘是的,亲爱的!’‘不,亲爱的!’‘快点拥抱我,亲爱的。’很美好,是不是?”
特威特敦小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我想,看到两个人如此深情地爱着彼此,确实很美好。”
“上层社会的浪漫。你想成为她,是不是?”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想和别人交换位置吧?”特威特敦小姐大喊道,“但是,哦,弗兰克!如果你能和我立刻结婚——”
“啊,是的!”克拉奇利感觉很满足地说,“你的舅舅诺阿克斯给车轮安装了制动装置,是不是?”
“哦!——我一整天都想见到你,和你谈谈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做什么?”
“不只是为了我自己,弗兰克。我会为了你拼尽全力的。”
“那就太好了。我的修车厂怎么样?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甜言蜜语,几个月前我就能从那个老魔鬼手里拿到那四十英镑。”
特威特敦小姐在他愤怒的眼神面前变得恐惧起来。
“哦,请别对我这么动怒。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会这样。哦!还有一件糟糕的事。”
“现在又怎么了?”
“我——我——我攒了一点小钱——东拼西凑的一点,你知道——我在储蓄银行开了一个账户,里面存了大约五十英镑——”
“五十英镑,呃?”克拉奇利的舌头温柔了一点,“那确实是一笔小钱……”
“我想把它用在修车厂上。对你来说也是个惊喜——”
“哦,但是出了什么差错呢?”看到她祈求的眼神和瘦骨嶙峋的、紧张搓动的双手,他的火气又回来了,“邮局破产了?”
“我——我——我把它借给舅舅了。他说他缺钱——人们都不付账给他。”
“好了,”克拉奇利不耐烦地说,“我想,你有收据。”他异常激动,“那是你的钱。他们不能占着不给。你得把钱拿回来——你有收据。你把收据给我,我去管麦克布赖德先生要。不管怎样,也可以抵上我那四十英镑。”
“但是我从来没想管舅舅要过收据。亲戚之间不能这样。我怎么能那么做呢?”
“你从来没想过?没有任何书面的东西?——都他妈的是傻子!”
“哦,亲爱的弗兰克,我很抱歉。一切好像都错了。但是你知道,我做梦也没想到——”
“不,我表现得有点不同,我来告诉你。”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用鞋跟踢着壁炉里的木头,火星四溅。特威特敦小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然后一些希望支撑住了她。
“这是事实。”他承认道,“他早就该这样了。”
特威特敦小姐面色绯红,她看见了成功的可能性。她急切地盼望着光明的未来。
“我确信他会这样。我们本可以立刻结婚,在那个小小的农合里——你知道——在主路上,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停着很多汽车的地方。我也可以好好养我的暗黄色奥品顿鸡。”
“你和你的暗黄色奥品顿鸡。”
“我还可以教授钢琴课程。我能找到学生。站长家的小埃尔希——”
“小埃尔希个屁!现在,听好了,艾吉,该到我们摊牌的时候了。我们是因为你舅舅的钱结合在一起的。这是其一,明白吧!这是生意。但是如果我从你那里拿不到钱,一切就都结束了,你明白吗?”
特威特敦小姐发出一声低吟。他粗鲁地继续说:
“一个想开始生活的男人需要一个妻子,明白吗?回到家里有个可爱的小东西,她可以拥抱——不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母鸡,带着一窝暗黄色奥品顿小鸡。”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
他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脸转向画着玫瑰花的镜子。
“看看镜子里的你自己,你这个老傻子!你想让一个男人娶他的祖母吗?”
她往回退缩,他把她推开。
“伴随女学究一起发生的,是你的‘注意你的举止,弗兰克’,‘注意你的问题’,还有对老爷拍马屁——‘弗兰克真聪明’——去死吧!你让我看起来像个大傻瓜。”
“我只是想让你和大家融洽相处。”
“是的——拿我来炫耀,好像我是你的附属品。你还想把我当做银茶壶一样带上床——我想,银茶壶对你的用处是一样的。”
特威特敦小姐用双手捂住耳朵。“我不想听你说话——你疯了——你——”
“你以为你可以用你舅舅的钱买下我,是不是?好啊——钱呢?”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
“你为我做事情,好。让我成为笑柄,让我的生活一团糟。我想你肯定到处散布谣言,说我们就差找牧师贴出结婚预告了——”
“我什么都没说过——真的,真的,从来没说过。”
“哦,是吗?你应该听老拉德尔谈论过。”
“如果我说了,”特威特敦用最后的绝望气息喊道,“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多少次说你喜欢我——你说过你喜欢我——你说过你喜欢我——”
“哦,别吵了!”
“但你确实这么说的。哦,你不能,你不能这么残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弗兰克,求你!亲爱的弗兰克——我知道这让你很失望——但是你说的不是真的——你不能!我——我——我——哦!请对我好一点,弗兰克——我是如此的爱你——”
她恳求着,癫狂地扑到他怀里。她湿漉漉的下巴和青筋暴露的身体刚一接触他的身体,他就勃然大怒起来。
“该死,滚开!把你该死的爪子从我的脖子上拿开!闭嘴!我不想见到你,看见你就恶心!”
他松开她的手,重重地把她一把推倒在椅子上,她擦伤了,帽子的一边磕在椅子沿上。当他看着她抽着鼻子、屈辱无助的惨相高兴时,戴姆勒轿车的轰鸣声在门口响起,车停了下来。特威特敦小姐抽泣着,吞咽着唾沫,疯狂地寻找她的手绢。
“铃声响了。”克拉奇利说,“他们正往里面走。”
碎石路上的脚步声伴随着两个人轻柔的歌声。
和我美丽的鸽子
唱一天一夜,
和我美丽的鸽子
唱一天一夜,
唱歌的女孩
没有丈夫——
我的女友
它是好的,好的,好的
我的女友
它安然入睡。
“起来,你这个傻子!”克拉奇利一边说,一边找他的帽子。
唱歌的女孩
没有丈夫,
唱歌的女孩
没有丈夫——
他在窗台上找到了帽子,戴在头上。“你最好立刻收拾干净。我走了。”
女人的歌声又响起了,独自欢欣地唱着:
不唱我很难
因为我有一个漂亮的——
如果不是歌词,那就是旋律刺痛了特威特敦小姐傲慢的意识,当两个人又开始合唱的时候,她可怜地从坚硬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的女友
它是好的,好的,好的
我的女友
它安然入睡。
她抬起泪痕斑斑、愁容密布的脸。但是克拉奇利走了——歌词又钻进她的耳朵。她的母亲,那个女教师的法语歌本里也有这首歌——当然她不能教给学校的孩子。外边的过道里传来声音。
“哦,克拉奇利!”随意,又带着命令口气,“你可以把车停好。”
克拉奇利面色苍白而毕恭毕敬,好像从来不会使用任何残忍言辞:
“好的,老爷。”
从哪里出去?特威特敦小姐擦掉脸上的泪水。不能从过道,他们会从那里经过——弗兰克在那里——本特可能从厨房出来——彼得勋爵该怎么想呢?
“还有什么吩咐吗,老爷?”
“没有了,谢谢!就这样吧。晚安!”
门环在他手下转动。然后传来夫人的声音——温暖而友好:
“晚安,克拉奇利!”
“晚安,老爷。晚安,夫人。”
门打开的一刹那。特威特敦小姐因为恐惧,仓皇地逃向楼上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