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冯柏源下意识辩解,却也噤了声。
他太想当然了。
现在站在他身旁横眉冷对的宝珠郡主是前朝七公主没错,前朝七公主就是他大姐,也就是冯家大姑娘生的不错,他就是宝珠郡主的二舅,这是说不破天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也正是宝珠郡主身份敏感,他们都不知阴晴不定的启元帝为何要认下这个外甥女,可启元帝做下了这个决定,还异常宠爱宝珠郡主,那宝珠郡主就是启元帝的外甥女,而不是前朝七公主。
可如今他自称宝珠郡主的二舅,这不是启元帝称兄道弟又如何。
被薛放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下,冯柏源顿感毛骨悚然。
自薛放站在她身边后,乐秧便默不作声。
薛放能自然地接住她的话,也不知在外间听了多久。
“冯大人要作何解释啊?”
乐秧听到薛放每次生气就会格外放慢的语调,眉心一扬,猜测薛放心情为何不好。
“本官绝没有那等僭越之心!”冯柏源面红筋胀,就差指天发誓了。
薛放未受影响,气定神闲道:“卑职可识别不清,依卑职看,冯大人还是去的陛下跟前说明白吧。”
冯柏源被薛放逼得差点当场吐血三升,冯芷兰见父亲面色不佳,忙不迭过来扶住,一边给父亲顺气,一边看向了她:“表,郡主,你为何也不帮着父亲说话,你明知道父亲没有那般意思。”
乐秧觉得好笑,睨了眼冯芷兰。
她说怎么看冯芷兰有些许熟悉感,她跟梅月窈的相处模式,跟十一极为相似,就连性格也是这般。
“本郡主认为薛指挥说的极是,”乐秧轻蹙眉头,忧愁浮上表面,“要是舅舅知道的话,肯定会生气的。”
“若本郡主方才要是应了冯大人的胡言,舅舅怪罪下来,可怎么好。”乐秧弱弱的补充道。
跟薛放达成协议后,薛放便查了冯家。
冯柏源口中的外祖母是她外祖的填房,她真正的外祖母生下母妃后就走了,外祖娶了填房后生下个儿子,也就是冯柏源,后来不顾母妃有婚约,强行将母妃嫁入宫中。
她没找冯府麻烦,冯府就主动送到跟前来了。
“柏源有错,幸好郡主跟薛指挥都是良善之人,但柏源以后开口可得三思,”见冯柏源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梅林只好站出来解围,“这里是彧都,可不是北境了。”
冯柏源也不翻白眼了,赶忙朝着薛放躬身,顺着梅林的话往下说:“多写薛指挥,是下官多嘴了,以后一定三缄其口。”
乐秧两人被梅林的话给架起来,若是平常,薛放定是卖他人一个面子,然后就此揭过,然,薛放低沉的面色仍旧未变,盯着冯柏源一声不吭,梅林却是一直笑呵呵的。
不想这样僵持下去,乐秧悄悄扯了薛放的衣袖,撤回之际却被薛放擒住了手,乐秧挣了挣,薛放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十指相扣,逐渐用力青筋突出,捏的她手掌微痛。
乐秧一凛,看向了做出反常举动的薛放。
即使两人的关系被传的沸沸扬扬,但薛放也很少在外人跟前跟她如此亲密。
“梅大人,您老来了?”
陆陆续续有大臣的到来,一进殿内就跟梅林开始攀谈起来,殿内箭弩拔张的僵硬气氛被打破,冯柏源也趁机加入了闲聊。
那些人不是不想跟薛放交谈,只是薛放今日实在古怪,视线又情不自禁流连在他们相握的手上,乐秧把薛放拉到了一边,赵福跟素晴站在身前,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薛怀逸,你到底怎么了?”乐秧挣了挣手,发现还是挣不开,只好叫他名字。
薛放沉沉的双眸盯着她,半晌放开了她的手,沉声道:“无事。”
乐秧知薛放不想多说,也不问,像以往那般打趣道:“薛指挥哪里轮得到我来关心。”
却发现薛放身上寒意更重了一分,乐秧及时的闭了嘴。
估摸着时辰所差无几,薛放带着她往宴席位置前去,撂下一句:“那冯家老匹夫,以后我会格外关注他的。”
乐秧不敢忤逆,轻微颔首,走出去就见方才还心平气定的梅月窈眼含希冀地看向御座上方,乐秧瞥见龙袍的一角,心下了然。
“见过陛下,太后娘娘。”
启元帝随太后一起走出来,众人躬身见礼。
“平身吧,今日宫宴,不必多礼。”
今晚启元帝看上去倒是正常,甚至温和了许多,跟薛放形成了鲜明地对比,乐秧这样想着,平静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启元帝含笑的双眼里。
乐秧愣怔,见启元帝也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便乖巧地微笑后错开眼神,桌下的手又被薛放握住了。
对上薛放黑沉如水的双眸,乐秧顿觉头大。
怎的一个两个都这样反常?
因着是宫宴,启元帝又心情不错,在启元帝说不必拘礼后,一两杯清酒下肚,殿里的氛围就活络起来,因薛放握着她左手,怕别人看出异样,乐秧不得不减少吃食次数,却被人注意到了。
“这饭菜可是不符宝珠郡主胃口?”
乐秧抬眼看去。
坐在御座旁凤倚上的太后,在进入殿里后首次出声。
这也是乐秧第一次见到她便宜舅舅的母亲,也是当今太后。
太后面上光滑,身子健硕,年龄并未给这位教养启元帝成大事的她带来老气,经年隐忍蛰伏的经历,沉淀在她举手投足的威严里,微翘的眉眼带着疏离冷漠。即使现下是笑着与她讲话,笑意也未达眼里。
乐秧忙不迭起身,薛放也适时放开了钳制住她的左手,乐秧见礼:“回禀太后娘娘,这珍馐美馔摆放精雅,乐秧见之心下喜爱,便不舍破坏。”说完还赧然地笑笑。
太后也跟着笑,瑞凤眼微眯:“哀家首次见到宝珠郡主,宝珠郡主还真是如传闻中一样率真可爱,难怪陛下和……这般喜爱你。”
乐秧腰躬地更深了,状似没听到,诚惶诚恐道:“是舅舅厚爱,乐秧不胜感激。”
她的传闻很多,偏偏没有率真可爱这一项。
她说完后,太后久久没说话,乐秧就这么一直躬着身躯,垂眼看见坐在她下方的薛放的衣衫,微妙的气氛使殿里的人或多或少地注意着这里的情况。
能坐到殿里的都是人精,从这微妙的态度里,估摸出太后不太喜欢宝珠郡主啊。
乐秧顶住上方的视线,瞥见薛放把白玉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有了起身的动作。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宝珠郡主跟月窈也是儿时玩伴呢。”
一道轻柔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乐秧惊地想抬眼去看,又顾忌着太后并未让她起身,生生顿在原地。
她听见太后放缓的声音。
“哦,哀家竟不知还有这典故在,那宝珠郡主以后可要多多进宫陪月窈。”
乐秧:“是。”
“瞧哀家这记性,宝珠郡主快快坐下,不要累着了。”太后似懊恼般想起,大发慈悲地让她坐下。
乐秧坐下后,梅月窈眉眼带笑地跟太后说着话,太后态度前后判若两人。
梅月窈要进宫为妃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本朝风气开放,倒也能拿上台面调侃两句。现下梅月窈还没进宫呢,都跟太后和和睦睦了。
乐秧瞥了眼另一个当事人——启元帝。她被太后叫起到坐下,再后来她被太后敲打之际,她这个便宜舅舅始终未置一词。
就连现在,自己的母亲跟未来同床共枕的妃子说着话,他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眉眼耷拉,瘦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戳着酒杯打转儿,一眼也未看向二人。
“以后有点的机会跟哀家这老婆子聊天,届时有的你烦,现下是不急。”太后被梅月窈哄得眉开眼笑,眼角才生出几道褶皱。
太后也没有厚此薄彼,殿内其他几位要入宫的小姐都一一被她单独问了几句。
那边的梅月窈面上薄红,坐下后便看向了她,善意地轻微颔首。
乐秧扯了扯嘴角,对这位方才给她解围的人并未露出感激的神色,梅月窈面色一滞,侧开了脸,倒是冯芷兰还在气呼呼地瞪着她。
乐秧直接勾唇挑衅地笑了一下,冯芷兰杏目怒睁。
这般情绪外露,到真是率真。
宫宴后半程,酒肉脂粉气混合在一起,舞姬华丽的水袖随着柔韧腰肢的扭动,如水蛇般在空中游动,看的乐秧头晕眼花,她寻了个机会出了殿内透气。
今夜难得的好天气,月明星稀,月色如银白绸缎从天撒下,如银河从天倾泻,如梦似幻,也柔和了禁宫肃杀的氛围。
“郡主,夜里凉。”素晴追了出来,给她带了件披风。
乐秧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轻声问:“薛放呢?”
“奴婢出来时,薛大人正被那群北境来的武将拉着喝酒呢。”
薛放今日心情不佳,酒一杯一杯的喝。
不过薛放忧心的事情,她夜多半管不着,也没有那个必要去管。方才多吃了两块糕点,又饮了两杯玉琼酒,现下觉得胃里积食,乐言便摆摆手:“我跟阿福在外间走走,等会儿便回去,你去盯着点薛放,必要时让他少喝点。”
别到时来她郡主府发酒疯。
素晴:“那郡主当心些。”
麟德殿外是那些官位不够的官员家眷,人数多,离皇帝太后远,心里束缚更少,就更为热闹一些,还有喝上头的武将兴起行酒令。
就可惜麟德殿离淑华宫有些距离,不然乐秧还想着走回去看看。那里是后宫居所,以后会入住启元帝的妃子,再回去就不便了。
乐秧带着赵福,只能顺着宫道慢慢走到麟德殿同样张灯结彩的池水处,池子里还放了许多荷花灯,偶有水纹一圈圈的荡开,明明亮亮霎时好看。
这里偏僻少有人来,倒也寂静,乐言饶有兴致绕着池子走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抬脚准备回去,转身撞进了别人的胸膛。
那人闷哼一声后连连后退,乐秧捂着额头,借着灯光看见了手慌脚乱的孟云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这么喜欢舅舅吗?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