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从昏暗堆满杂物的楼道里,推开门,林雨娇回到地面上枝叶影子摇曳的走廊。
门里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MV开拍进度还顺利。
坐在教室桌边的人,半低着脸专心致志听程译野拿着剧本,蹲在过道上给她讲戏。他想要的意思,林雨娇都能聪明地马上理解。
几场戏结束。林雨娇坐在椅子上,手支着下巴,安静等待其他人收工。
手机里显示李竹的微信电话。
“林林,你今晚准备几点走。”
“晚上八点吧,十点的航班。”林雨娇看了一眼航班信息。
“我回谭栖市买了晚上十点半的机票,到时候八点一起拼车去舟川机场吧。”李竹在宿舍收拾行李,“八点,学校门口见。”
期末考试结束,就是舟川大学的暑假。李竹知道她买了晚上的飞机航班回杭南,想跟她一起拼车去舟川机场。
她这次夏天回去,为了看望自己外婆。
刘桂玲很早就患了老年痴呆,什么都不记得,住在杭南的养老院里。葛雯出车祸去世那个夜晚,刘桂玲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有一天仍然吵着闹着要从养老院回到老房子里去住。
这个老太太性格倔,站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吵着要回家。养老院的人怕出事,联系了林雨娇把她外婆带走。
街坊邻居都热情,也喜欢林雨娇这个从小就很乖的小孩,愿意替她照顾刘桂玲。
这些恩情她都记得。
“收工了阿雨。”在剧组负责场务的女孩叫陈萌,见她不走,亲昵勾过她的肩,“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你爱吃火锅还是烧烤?”
“没事的,程导花钱请客,想吃什么都行。”陈萌见林雨娇不说话,看出她不好意思,转头冲程译野眨眨眼。
“出息啊陈萌,转你微信上三千,算我请你们吃。”程译野臂弯挎着外套,立在教室门口,“想买什么买什么,犯不着给我省。”
“谢谢程导。”陈萌没跟他客气,直接收钱,“我给阿雨买礼物去。”
“买。”站门边的人单手敲着手机键盘,另一只手垂下黑色西装裤,一边有听没听她们女孩子聊天。
“那你和周沉哥晚上一起来吃饭吗。”
“不吃了。”程译野放下手机,“我和阿周啊,晚上去看一朋友演出,捧捧场子。”
“什么朋友,帅吗,推我微信聊聊。”陈萌蹦蹦跳跳走到他身边,低头想看他微信聊天页面。
只看到一个备注,北。
程译野反手扣下手机,抬眼盯着陈萌笑笑:“不推。”
陈萌刚想继续跟他插科打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整天都没几句正经话的人,跟她说话咬重了语气。
平日见这富家少爷散漫样子多了,差点让她忘了,他也不是什么善人。
陈萌脸有些发白,话语还是强硬:“不推就不推,那我自己打听。”
另一边。林雨娇推辞不过,被几个女孩子邀请去画黑板。
讲台上堆满了粉笔,几个人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在黑板上画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展成了在对方画的东西上乱涂,一片追逐嬉笑声。
她怕粉笔弄脏了百褶裙裙摆,只是在黑板角落里轻手轻脚写了一个自己的名字。
蓝色的粉笔字,清秀漂亮,林雨娇。
窗外的蝉鸣叫得嘶哑,云层低笼下来,空气里水汽渐浓。
雨水将至。
林雨娇注意到门口两人气氛不对劲。走过去,不动声色拉了拉陈萌的胳膊:“萌姐,什么时候去吃饭。”
“现在走。”陈萌这才从低落情绪里出来,转身,“走吧。”
“因为你拿不住。”程译野敛了笑,阴天光线落在他眉骨上,整个人晦暗难测,“少找麻烦,我不会救你,懂吗。”
林雨娇看了一眼他。
手指夹着半截烟,零星的火光,烫得人眼底发痛。狂风过境,他看着烟灰被吹落到手腕间那只不菲的名表上,毫不在意
哪怕这只表,可能就是市中心江边的一套别墅。
她一直明白一个道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再怎么放荡不羁没个正经,再怎么像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公子哥,没点本事和手段,都站不住现在的位置。
所以她从不敢相信,他们这些人的真心和好意。
“走,都傻站着干什么,罚站啊?吃晚饭去。”陈萌转过脸,把几个剧组一起的女孩子喊上。
提高了强势的声音,可是脸上方才的恐惧感还没褪尽。
几个人走出了教室。天边的乌色汹涌蔓延开,像是海浪一样翻卷而来。
快走到校门口了,林雨娇突然停下了。
“耳机。”她红着脸不好意思打断大家聊天,“我把耳机忘在教室里了。”
“快回去拿。”陈萌好心留下,“你们先去那家烧烤店占位置。我在校门口等阿雨。”
林雨娇一路飞快跑回教学楼。
学校里已经没几个学生,大家都放假回去了。
视线里一片大雨即将来临的灰色调,她低着头只顾走路。脚步声慌乱回荡在楼道里。
有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真切听到了由远及近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和程译野的低笑。
他好像在跟什么人聊天。
她们走的时候程译野还站在教室门口,样子就是想等什么人一起走似的。
胡思乱想间,来不及反应,她和楼上下来的人已经碰面在二楼的楼梯间拐角里。
纤瘦到像风雨中一只抓不住的蝴蝶一样的少女,呆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只有灰和绿两种颜色。灰色的雨天光线,慢慢渗透进草木的墨绿。
“程译野。”她先开口,打了招呼。
目光掠过程译野身边站着的那个人,黑色帽檐下张扬到难以忽视的银发。飞快低下脸,生涩咽下喉咙里的话语。
从头到尾,只喊了程译野的名字。
“林雨娇,怎么又回来了。”程译野才看到她,停下脚步,用眼神示意身边人可以先走,“落东西了?”
祁司北没走。站在台阶上,静静盯着她。
空气里的潮湿暴雨气息越来越重。
“落了耳机。”林雨娇垂下裙摆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裙摆。
手心里的触感,拧巴成一团。
“去拿吧。“程译野看着她如释重负往上跑的背影,觉得特好玩,没忍住笑了。
台阶上两个人并排站着。站在外面的祁司北显然没有侧身让她的意思。
狭小的空间里,林雨娇不得不挤过去,发丝擦过他的肩膀。
视线里,她穿着一双黑色皮鞋,极细的一截脚踝扎进一圈蕾丝花边的袜子里。
让人忍不住想犯坏。
到底没勾脚,安安稳稳放她过去了。
“北,认识吗,法学院那院花,每年拿特等奖奖学金。”程译野继续往下走,有搭没搭跟旁边人讲话,“林雨娇。”
祁司北压了压帽檐,冷淡的眼睛没有温度。
“不记得了。”
“上次在mist酒吧,人家开她玩笑,你不还掀茶几了吗,你喝多了?”程译野忽然想起一事,“倪雾为这事,差点骂死我。我跟她说清楚原因才罢休。”
两人走出教学楼。门口的一只流浪猫被惊到,一下子逃走了。
“挺没心的。”祁司北仰脸笑了一下。天光下,下颚线流畅锋利。
程译野知道他在说猫,但又总觉得不是在说猫,没细问。
扯到了别的话题去了。
林雨娇走到教室里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开始下了。
一滴滴,砸落在窗台。课桌上返潮一片细细密密的水珠。
她拿了自己的耳机,手忙脚乱塞进口袋里往外走。
眼神瞥过教室黑板。
乱七八糟的一堆涂鸦绘画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写在黑板角落的名字。
林雨娇。
她怔了一下,从门边跑回去,弯下腰长久凝视着那个角落。
在她们所有人走后,后面,不知道被谁画了一只白色小猫。
趾高气昂,高高翘着尾巴,目不斜视。
她脑子里很懵,下意识想起,刚才上楼擦肩而过那个人。
祁司北随意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骨节分明,指腹沾着白色的粉笔灰。
雨一直下到了晚上十点。
闷热的积水在城市街道上泛滥,映照出灯红酒绿的高楼。
Theice livehouse门口停满了车。
烟草,香水,酒精弥漫的夜生活。错乱的灯光不断变换颜色,台下人潮汹涌,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一行行歌词。
明亮的光线下,缓缓升起的干冰让整个舞台显得更加触不可及。
要费力从那些无数晃动着的手臂,才能看清站在台上最前面那张年轻所以张狂不可一世的脸。
“大家好,我是失路乐队的主唱,祁司北。”
尖叫声中,一身黑卫衣的人连连衣帽都没摘下,调整了一下耳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示意可以开始了。
灯光突然变蓝,像是海水一样在台上泛滥开去。
他唱得是一首英文歌。抬脸的瞬间,大屏幕上突如其来出现了他整张极具攻击性的五官,让人迷恋到连想起尖叫都要先怔住几秒。
“今晚。”贝斯最后一个音戛然而止,少年对台下鞠躬,弯腰但不低头,“玩得开心。”
“祁司北,祁司北!”
下台的时候,欢呼声里,下台的人在台边落了一包烟。懒洋洋半弯下腰捡起。
蓝色的烟盒,衬得他指间白皙修长。尖叫声止不住一声比一声高。
就算他走出了聚光灯,仍然有无数目光紧紧追随着他。
后台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大灯。离开了聚光灯,细看才能看清他因为疲惫而有些苍白的脸。
“北,牛逼。”昏暗角落里传出一阵掌声,程译野晃着身进来,“演完了?”
“完了。”祁司北窝在一把椅子里,闭上眼。
“你真应该好好听听台下这么多小姑娘喊你名字,吵得有多大声。”程译野笑嘻嘻倚在门边,“搁这地儿唱,真委屈你了北。”
他还在这个昏沉雨夜里,兴致勃勃描绘他未来星途璀璨的样子。
祁司北听程译野乱扯。没说话,还闭着眼。
黑色卫衣因为坐下短上去一截,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一行青色纹身。细看才能看清纹身下,想遮掩的那一道道锋利划痕。
程译野说着说着,看了眼手机微信。
“上哪吃饭,周沉,倪雾都在外头等你,倪雾说最近减肥,一天没吃饭了就等晚上这一顿。”
“舟川夜市那家大排档吧。”祁司北忽然睁开眼,房间外是这一生仿佛都不会停的暴雨,嘲弄扯了扯嘴角,“便宜。”
程译野“哦”了一声,看见昏黄的灯光落在他银色的发丝上。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一米九的人蜷缩在椅子上,没有站起来那么高大,像一只孤独痛苦的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北,走过这条籍籍无名的路,以后就要唱到万人空巷的演唱会啦!(亲妈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