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北

第四章

程译野见他一个人低着头,认认真真待后面半天,还以为是在搞什么大创作。

结果只是在听别人怎么骂他。

“你不会有受虐倾向吧?”他憋了半天,看见周围这么多老师同学,终究把那句“你他妈的是不是最近背地在当M”给憋回去了。

他不是没见过骂祁司北的。

两人大一认识。所以程译野从没见过十八岁前的祁司北。他遇见祁司北的时候,对方已经是这个堕落嚣张的样子。

站在小巷里的少年人高腿长。

黄鹤楼,银发,黑卫衣,打火机。

他那时也谈过几个女朋友,总是不大上心,整个人恹恹的跟不需要爱似的。

“你有没有心。”

卫衣配渔网袜的女孩红着眼把他堵在巷子里,怎么说都没用,说到激动处手里的矿泉水泼了他一身。

“姐姐。”水珠顺着他下颚线往下滴落进卫衣里,冷的祁司北一哆嗦,忽然低头抱着手笑了。

“我真累了。”后半句话陡然变冷,烦躁打断一切。

他有一双可以多情,也可以不耐烦到谁都不在乎的眼睛。

记忆里骂过祁司北的男的,好像也有。

忘了是过年的时候在哪间酒吧,一个鬼鬼祟祟的中年人扛着一女的想出去。祁司北路过,拦了一下。

那女孩喝到烂醉,呼吸都听不太到。

“小兔崽子。”中年男人很壮硕,看到祁司北这张脸就知道是大学生,根本没放眼里,“别多管闲事,滚。”

祁司北别过脸,舌尖抵着后槽牙。没说话,走过去一脚踹人家腰上。

这一架打得天翻地覆。

警察来的很快,把几个人都带到了看守所。

那中年男人跟祁司北打起来的时候,只顾着冲动,没往对方其实是在拖住他这方面想。

来到警局之后,确实说不出那个女的具体身份消息,神情慌张,在得知女孩验血结果检测出药品的时候,终于承认根本不认识对方,看到她一个人来喝酒就上去搭讪,是自己下药想要图谋不轨。

“你不是知道我报警了吗,你跟人家打什么。”

从警局出来,程译野去医院急诊室,看他一身伤就心急。

“拖时间。”

祁司北半边脸被黑色羽绒服领子挡住,闭着眼窝在等候椅上。

窗外舟川市万家灯火,酒吧旁这么多小巷,路旁还有这么多车子。

他那会儿想的不多,只是在想这个陌生人出事了怎么办。

她会不会很痛苦,家里人会不会很自责,她以后这么长的人生要怎么办。

扯远了。

程译野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反正没见着过能有人骂他的时候,能让他这么安静听着的。

“我现在能骂你几句吗。”程译野认真想了想,觉得有祁司北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滚。”对方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径自往外走。

“你被谁骂生气了?”

程译野不依不饶在后面追着他。

“没。”他一边走路,一边从微信里找出柯牧彤的微信号,拉黑,“我犯得着生什么气。”

反正跟柯牧彤之间事儿都说清楚了,人也没必要留在他微信里了。

祁司北确实没生气。

只是刚才在微信通话里,一直听着柯牧彤哭哭啼啼有些烦了,突然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声音不大,冷冷清清说讨厌他,还细细举例了一大堆理由。

从第一个字往外蹦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突然出现在对面的人是林雨娇,他那同住一个屋檐下一星期也不会跟他说话超过五句的舍友。

忍不住好笑地后仰在排练室椅子里,饶有兴致地听林雨娇在微信电话里把所有话说完,脑海里浮现出她这张长相并不张扬,偏温柔冷清的脸。

就像一只没什么攻击性的兔子,却一口一个说出讨厌他的理由。

都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明明逼急她的是柯牧彤。

她倒是没咬别人,咬的正是他。

祁司北走到楼梯拐角,一扬手,把半听可乐扔进垃圾桶。

程译野远远看着他扣上黑色连衣帽,插着兜头也不回下楼,幸灾乐祸。

啧,还嘴硬,就是生气了。

晚上下了课,一群人挤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

“你明天还去图书馆复习六级吗。”李竹跟上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比平常走的更快,“我跟你一块儿去。”

李竹还在耳边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一食堂的麻辣香锅,还是二食堂的面条。

林雨娇好半天才回过神,呆呆说了一句:“什么?”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李竹上下扫她两眼,逗她,“乖小孩,你能闯什么祸呢。”

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叛逆期,一直是很乖很乖的孩子。

是高中班级上很努力但成绩永远是中等,透明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学生。

甚至高三那会儿班主任去开会的晚自习,女生窃窃私语里提起私人话题,讨论青春时候那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都会被自动跳过忽略的人。

“你又跟柯牧彤吵架了?”李竹见她不说话,有点急,“都说了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上的学校全是贵族私立学校,理所应当觉得所有人都该顺着她......”

李竹在耳边讲个不停,看起来这几年和柯牧彤同住一个宿舍也是极为不满。

夏天的风鼓起少女纯白的T恤衫。

一阵冰凉极淡的陌生洗衣粉香味弥漫在鼻尖,林雨娇闻了几下,最终发现是身上的这件T恤上来的。

“你喷香水了?”李竹也闻见了烈日下的洗衣粉气息。

“没有。”

她自己心里倒是挺清楚怎么回事。

气温越来越高,夏天衣服换的勤,几乎是一天一洗。

出租屋的夜晚蝉鸣喧嚣,窗户临着上禾街的马路,寂静的夜里时不时有车轮胎压过柏油马路。

客厅没开灯,一片昏暗里,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灯光落在地板瓷砖上。

林雨娇抱了几件衣服,往卫生间走。

祁司北坐在客厅的破沙发上,把贴在大门上的那些花花绿绿广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看似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一堆衣服。

“喂。”窗花的灯影落在少年深邃五官上,“要一块儿洗吗。”

察觉到她迅速泛红的耳尖,和渐浓的警惕眼神,他揉了揉刚洗完的头发噗嗤一乐,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要一块儿洗衣服吗。”

也是,省一点洗衣机运作的电费。

林雨娇点点头,把衣服全都扔进洗衣机里,看他盖上盖子,倒入自己的洗衣液,再熟练打开开关。

这台洗衣机可能用了差不多三十多年,还是最老的那个牌子。狭小的卫生间里,一片闷热安静,只听见窗外疯了一般的蝉鸣 ,和洗衣机轰隆隆的运转。

这好像就是上禾路夏天的全部声音。

“看够了吗?”半晌,祁司北似笑非笑转过脸,看向还呆望着洗衣机,导致堵住了狭小卫生间出口的林雨娇,“我要热死了。”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侧过身,给他留一条出去的路。

卫生间有一股老房子的霉味。林雨娇一个人站在洗漱台前刷牙,继续发着呆盯着洗漱台上裂开的缝隙看。

镜子里,回到客厅的人重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客厅的窗户。

祁司北闭上眼,窝在那一张掉皮的蓝色破沙发上,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吹来满屋夏夜的灯火和马路上的尘灰。

他睡着了。

不知道他梦见什么了,为什么会疲惫地不自觉皱眉。

等到那台好像随时下一秒就要彻底罢工的洗衣机结束运作,林雨娇没叫醒他,抱着一盆衣服轻手轻脚从他面前经过,走去阳台。

经过客厅的时候,窗外路灯还亮着,有一瞬间她的影子就落在沙发上的人身上。

纤瘦,孤独。

晚饭两人在食堂吃了,没什么话题。

林雨娇还是没告诉李竹她闯的祸是在电话里不小心骂了祁司北。

毕竟,他们在大学学校里连面都没正式见过。最近的距离不过是军训结束的时候,林雨娇穿着迷彩服站在操场,站在几千个大一新生里看开学典礼。

整支队伍在教官眼皮子底下忽然散了,周围传来人山人海的欢呼。

林雨娇问怎么了。

“那是祁司北学长。”身边播音系的女生笑起来特别漂亮,递给她一部手机,“小雨,能帮我拍张照吗。”

照片里对方站在台下笑的很灿烂,身后是千人瞩目的舞台上一只手随意搭在立式麦克风上的人。

周围人挤人,林雨娇连抬头看他的地方都找不到。

压在心里一天的隐隐愧疚感,终于在晚上离开学校之后,来到mist酒吧的时候压不住了。

窄小的工作间里,林雨娇脱下白T恤换工作服,身后那盏冷白的灯光把她在墙上的身影勾勒的很美。

倪雾坐在一旁打电话。

“阿野,他是第一个敢在我店里惹事的人。”她赤着脚盘腿坐在凳子上,微卷的雾霭蓝长发妖媚遮挡住半张脸。

“你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心。不会因为我跟你算得上熟,就跟你朋友放过这事儿......”

“北子?”倪雾突然坐直,“你再说一遍他是谁?”

工作间里又来了一个新的服务员,也是大学城里来兼职的,头天上班不敢跟老板倪雾这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搭话,怯生生问林雨娇换下来的衣服放哪。

“他染发了?”倪雾捂着手机,情绪有了异样的变化,“对,我高中那会儿跟他认识。”

“他高中那会儿身边全是朋友,我在他隔壁高中。你也知道我上高中犯混,都一个圈子的,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陈意露你知道吧,我们那杭南市的文科状元,文文静静的,高考一结束非要追他。跟他在一起两星期。有一次在KTV玩游戏输了,北子抽到个惩罚,正眼都没管她,玩上头了抓着旁边一女的衣领就亲了。”

倪雾脑海里浮现出那晚混乱的KTV,沙发上的人闲散抓着那穿着亮闪闪小吊带的陌生女孩后颈就吻上去的样子。

特混蛋,也特勾人。

倪雾见怪不怪他们这些人。

“陈意露气哭了,那天夜里把北子赌在KTV门口说分手。”

“北子看都没看她就走了。”

“我当时还跟秦以沁打赌,我说他玩到最后只能找个跟他一样混的人,混圈女,就不适合找安安心心谈恋爱的小姑娘。”

倪雾此时堂而皇之在工作间打电话,没把她们当外人,像是也料定了她们不会认识所讨论的那个人。林雨娇也没怎么听清倪雾在说什么,耐心给新来的服务生拿工作服。

放在林雨娇储物柜子里的手机屏幕微微亮着,停留在微信聊天页面。

备注是祁司北。

聊天框里编辑好的文字删删减减,始终没发出去。

也许给他发消息道歉表达自己不该背后议论他,是最好的方式吧。

下班再想想怎么说吧。

林雨娇心想,关上储物柜门。

又听到mist酒吧外,舟川深夜开始下的暴雨。

作者有话要说:北子这个不上心的性格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