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
十五岁时第一次见到宋淮予,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他作为优秀新生代表发表讲话。
当时下面好多女生都在私语不停,说他怎么长得比女生还漂亮妖孽。
慕昭不由多看他两眼,发现那个男生个字很高,有一双狐狸似的丹凤眼,对谁都笑得很温柔。
追他的女生能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就算被拒绝也不怕,因为他就连拒绝人都是很礼貌温和的。
有一天学校里流言纷飞。
所有都在说,宋淮予喜欢慕昭,慕昭只觉得奇怪,她和他不在同一个班,平时没来往,根本就不认识。
大受困扰的慕昭找到他班里,停在他桌前,双臂环抱,颇有找麻烦的架势:“宋校草,你澄清一下?”
坐在窗边的少年翩翩如玉,望着她笑得比外边春阳还灿烂:“没什么好澄清的。”
她当时一下就被噎在原地,
周围爆发的起哄声,让她鲜少地红了脸。
后来宋淮予告诉她,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新生大会上,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女生,可他偏偏一眼就看见她,就再移不开视线。
慕昭缓缓摘下指间那枚婚戒,举至眼前端详,11克拉的完美钻石,上乘的切割,顶尖的设计,寓意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市值五百万。
当初宋淮予公司刚起步,手头流动资金很少,却还是东拼西凑地攒够钱买下这枚戒指,手捧着玫瑰向她求婚。
“昭昭,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嫁给我吧。”
言犹在耳,清晰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慕昭眼里讽意越来越深。
一见钟情和情深相许都是狗屁。
人都是会变的。
降下车窗,外面是月色下的承津湖。
湖面波光粼粼。
那枚戒指被慕昭面无表情地抛出窗外,坠进承加湖里,湖面轻微地荡出点波纹。
波纹没落进慕昭眼里半分。
她没看一眼。
到此为止。
慕昭在心里对自己说——
宋淮予,我们到此为止。
回到桃水湾,家中别墅密码还和三年前一样,慕昭开门往里走。
院中草坪似乎久未打理,杂乱,长短不一。
灌木等植物也很久没有修剪过的样子,就连外公最爱的茉莉花正值花期,也没有被精心对待的痕迹。
不该是这样。
慕昭记得,以前家中每天都有专人来料理院中花草事宜。
慕昭一路进到客厅,偌大客厅都没有开灯,这一现象更反常,以前家中二十四小时常亮,从不关灯。
她在黑暗里摸到开关,打开灯。
眼前瞬亮,映在视线中的家中摆设如旧,和三年前基本上没有变化。
人都去哪里了?
正当慕昭不解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惊喜:“是小姐吗?!”
慕昭回头,看见家中的老管家,姓钟,岁数和外公相仿,忠心耿耿在慕家做了一辈子的事情。
老钟看到慕昭时,激动得眼含热泪,急忙走近:“小姐,真的是您!”
慕昭嗯一声,环顾四周:“外公呢?”
“在书房吗?”
老钟摇摇头,叹口气说:“老爷还在公司,估计很晚回来。”
……公司?
慕昭几不可察地皱眉,“现在快十点钟,外公怎么还在公司,你刚刚还在叹气。”
她点点头,得出结论:“公司出事情了。”
外公慕立山作为慕氏集团董事长,早几年间就退居幕后,过着闲散安逸的晚年生活。
若非顶重要的事情,外公不会重新回去抛头露面。
老钟说:“小姐观察力向来好,什么都瞒不过您。”
慕昭再看一眼四周,家中除去钟管家没有别人。
她心里多少有数,冷静地分析:
“院子里很久没有人打扫,我进来后发现客厅没有开灯,也没有其他佣人在,看来其他人都被辞退了。老钟,家里如此的节缩用度,我只能想到最坏的情况。”
老钟的表情逐渐凝重。
慕昭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说:“公司不是已经破产了,就是在破产的路上了。”
老钟点头说对,并且告诉慕昭,慕氏岌岌可危,外公已经在公司没日没夜地操劳大半个月,情况没有半分好转。
资金链断裂,大批的工人宣布罢工,高层携款跑路。
现在的慕氏就是一锅烂泥。
现在,慕昭总算明白,为什么宋淮予会说那样的话了——
“昭昭,今时不同往日,放在三年前的话,我可能会忌惮你说这个话,但是现在……”
“回家后代我向慕老问声好。”
难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宋淮予早就知道慕氏破产在即,他才敢那样肆无忌惮地对待她,便是料定她没有招架能力,也没有报复的本事。
慕昭微捏一下拳头,极轻地冷笑一声。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老钟激灵道:“老爷可算回来了!”
慕昭忙扭头朝门口望去。
慕立山出现在门口,鹤发鸡皮,没有一根头发是黑色的,脸上遍布的皱纹纵横,老眼疲态尽显,背微微佝着。
在看到慕昭的那一瞬间,慕立山浑浊的眼亮了起来,声音还算洪亮:“昭儿!”
“昭儿。”慕立山顷刻间就老泪纵横,伸出手哽咽道:“外公记得你还有半年才出来,怎么……”
慕昭接过外公的手,安抚道:“我表现好,提前出来了。”
在发现被宋淮予被判时,在见到陷害她入狱的林紫芸时,在看见那对狗男女甜蜜时,慕昭都没有任何想哭的冲动。
然而现在……
她看到无比苍老疲惫的外公时,很想流泪。
三年前的外公眼神矍铄,头发双鬓尚黑。
她很清楚,外公不是在三年间慢慢变老的,而是在为公司操劳的半个月里突然变老的。
慕昭自幼和外公生活,父亲是慕家赘婿,她便随母姓,后来父母死于一场空难。
没有父母关爱的慕昭,外公就是那片为慕昭遮风挡雨的天。
叙旧良久。
慕昭陪着外公一路聊到书房,眼见外公还要继续工作,慕昭收拾情绪,问:“外公,如果补上断裂的资金链,需要多少钱?”
慕立山疲惫坐下,无奈得直摇头,比了个手势。
——三根手指。
慕昭往高了猜:“三千万?”
外公摇头。
慕昭凝了神色,语气更严肃:“三个亿?”
外公还是摇头。
慕昭倒吸一口冷气,幽幽道:“……三十亿。”
这次外公没再摇头。
慕氏集团早年以小作坊起家,做水果罐头、速食饺子类,成长得非常快,不停在各地建立生产基地,但是食品利润到底有限,后来慕立山放远眼光,涉及到那时火热的房地产领域,再到后来蓬勃发展的互联网、娱乐领域。
慕立山这个名字,在商界也是鼎鼎有名,算是白手起家的成功典范。
只是未曾想到古稀之年,一生心血即将毁于一旦。
这一次。没有哪家银行敢下款,慕立山动用所有关系,调动全部资金,也是回天乏术。
最多三天,慕氏就要对外宣布破产。
“昭儿。”慕立山在台灯下的脸沧桑不已,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你还有和宋淮予的婚约在身,如果这时候你们结婚,宋淮予肯施以援手,说不定慕氏还有救。”
“……”
慕昭直接在pass掉这个提议:“外公,这个办法行不通。”
慕立山:“怎么?”
慕昭平静地说:“我和宋淮予没戏了,婚约取消。”
她宁肯去死都不会向宋淮予求助。
慕立山:“什么时候的事情?”
慕昭:“今天。”
至于详情细节,慕昭都没有告诉外公,老人家操劳过度,不宜听取太多不好的东西,以免气坏身体。
“彻底没有办法了吗?”慕昭问。
“还有一个办法。”慕立山戴上老花镜,翻出一份资料,“找到一个人,资料上的这个人。”
那份资料被递到慕昭手边。
然后她听到外公说:“如果能邀请他入股,让他投资三十亿,集团一定能转危为安。”
慕昭接过资料,翻开。
垂下长睫——
寥寥几眼扫过后,她觉得这并不算一份详细的资料。
资料上只有一个男人的名字,以及几行惊人的个人商业帝国介绍,涉及领域颇多甚广。
大部分领域都处于垄断的状态,所占市场份额相当惊人。
慕昭清冷的嗓音慢悠悠地读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傅、时、沉。”
——傅时沉。
这并不是慕昭第一次听见这个男人的名字,她在狱中三年都听过数回这个名字,声名赫赫至极。
慕昭觉得这男人如此有名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是商界的传奇,更是因为他的神秘,就像是手上这份资料一样,没有年龄,没有照片,甚至没有一份旁人见过他的口述。
外界版本颇多——
有人说他是桃城本地人,是个六十岁的胖老头,最喜欢嫩模和女明星,经常在豪华游艇上办派对。
有人说他是外地人,只不过是在桃城发的家,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五花八门的版本。
由此可见此人神秘外衣裹得极厚。
慕立山打破沉默,唉声叹气:“三天时间,连找到傅时沉都没可能,更别说拉他的投资。”
也对。
神秘到长相都是个谜团,更别说知道本人身在何处。
慕昭轻放资料在桌上,纤细手指点上去,她的眸光明亮皎洁,嗓音清冷笃定:“不试试怎么知道找不到呢?”
“昭儿,你——”
“我来找。”慕昭看外公一眼,再低头看资料,“傅时沉。”
三天时间,找到一个神秘无比的男人。
要他出三十个亿。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胜率很微末的战争,慕昭还是下定决定要试一试。
当天晚上,慕昭就快速联系到桃城几家知名的侦探所,当她报出傅时沉的名字时,对面都同时沉默了。
其中一个陪着笑弱弱说:“算了吧小姐,这个傅先生没人敢查啊,也根本查不出什么的。”
最主要的还是怕得罪。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的敢随意调查傅时沉?
慕昭给的话术都一样:“我觉得傅先生不会在意你们一家小小的侦探所,然后我出十倍的价。”
果然有这话后,几家同时应下慕昭的委托。
只是最终返到慕昭手里的可用信息不多,几家的调查结果都大差不差,唯一有用的一条,是说傅时沉明晚会现身桃城一家高级夜总会。
第二天,天还未暗,慕昭早早地就赶去那家夜总会门口等着。
几个小时过去。
她看着各种各样的豪车在门口停放,或者离开,都没有见到一个能和傅时沉对得上的人。
因为那些人慕昭都认识,全是上流圈的人。
见到慕昭的人都很惊讶,然后眼色各异,或不屑,或嘲讽,或作壁上观般地看好戏。
慕氏即将破产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
看她的笑话,看慕家的笑话。
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慕昭都没有等到。
外公派车来接她回家,并且给她打电话说:“算了吧,昭儿,我已经叫人在写宣布对外破产的声明了。”
慕昭听完,没应声。
第二天,她又收到消息,傅时沉会到某私人会所打高尔夫,她便又直扑那家高尔夫会所。
慕昭是个很执着的人,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
只是第二天也是一无所获,等一天的慕昭身心俱疲,回到家洗完澡准备休息时,接到宋淮予的来电。
还是三年前她给他的备注——未婚夫。
反手直接挂断。
宋淮予直接打过来第二个。
慕昭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情,皱着眉接起,冷冷道:“有屁快放。”
宋淮予笑一声,嗓音是一贯的温柔,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笑着说:“昭昭,慕老身体可好?”
慕昭静了一秒,问:“宋淮予,你很无聊吗?”
“倒也不是。”
宋淮予仍旧在笑,“我打电话找你,是想问你戒指还戴在手上吗?”
“怎么,你想要回去废物利用?”慕昭红唇微扯。
“拿去给林紫芸求婚?”
宋淮予被怼得沉默好几秒,笑意收敛了些,温柔叫她:“昭昭,如果你不是这样的咄咄逼人,性子软点,或许我还能更爱你多一些。”
懒得和他废话。
慕昭冷笑着丢出一句:“承加湖里面捞去吧。”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直接拉黑屏蔽。
一通电话,让慕昭本就不愉快的心情雪上加霜。
还剩下最后一天。
慕昭彻夜难眠,一大早就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换上衣服出了门,今天收到的最新消息——
傅时沉会出现在临市一家美展馆,开车四个小时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慕昭心里很清楚,今天很有可能也像前两天一样,失望而归,但是她不愿意放弃一点点可能。
只要能见到傅时沉,拉到投资,慕氏就有救。
美展馆廊前,五月初夏天。
慕昭身着一条剪青色挂脖旗袍,双肩展平瘦削,骨线优美单侧开摆,腿瓷白如玉,唇鲜红如梅,发髻低盘乌丝,长相极等美艳,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副美画。
在此路过的人,都会回头频频看向慕昭。
已近十点。
慕昭身后的美展馆已经闭馆,工作人员锁上大门离开。
天开始下雨,慕昭没带伞,只能被困在廊下一隅。
雨势渐大。
地面上的水雾溅湿慕昭脚上的一双黑色丝绒高跟鞋。
慕昭低眼看鞋,然后一束明亮的灯光照到慕昭的高跟鞋上,那光亮得刺眼。
慕昭抬手挡光,眼睛透过指缝去看来车,隐约能看清车标。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她又细细看了看,还是全球限量三台的款。
劳斯劳斯在她面前停下,车灯不灭,正对着她的驾驶座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中年人,撑着一把伞朝她跑来:
“请问是慕小姐吗?”
“我是。”
中年人递过来一部手机:“先生请您接电话。”
慕昭透过驾驶座看一眼车内,没有其他人在车上,然后再看一眼递到面前的手机,犹豫着缓缓伸手接过。
听筒贴在耳边。
慕昭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寒清得很,只一个字:“——喂。”
电话那边很安静,没有任何一点声音。
就在慕昭觉得这是个恶作剧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道沉凉的声音,质感像片暗沉的乌云,幽幽一句:
“慕小姐,听说你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