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城主?那些该死的雇佣兵简直是不要命了……再这么下去,如果还等不到支援,那些战死的尸体回把护城河填满, 到时候我们就真的——”
索莱抗击雇佣军的阵线上, 侍官担忧地询问着索莱城主。
自打教皇放出风声以来,无数雇佣兵前仆后继地赶来。他们就仿佛饥肠辘辘的豺狼虎豹似的,拼命地攻击索莱。
那群雇佣兵都是些什么货色?屠杀平民, 抢劫村子, 将原本富饶的土地一把火烧成焦土……
这群雇佣兵本就是西大陆上最不讲道理、最穷凶极恶的一帮人, 不然也不会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干了。
教皇派这么一群人来撕咬索莱都,难道真的是上了年纪脑子糊涂了吗?!
此时此刻,索莱城主和他的侍官正候在了望台上,观察战场上的战况, 而他们眼前的景象对绝称不上乐观。
他们目光所及之处,城防军节节败退,那群雇佣兵们还带来了一些□□, 准备攻不下来就强攻——他妈都是一帮疯子!
“你说的这些这些我都知道!还用你特意在我耳边强调吗?现在的关键是想办法,把索莱给我守住!”
索莱城城主咬咬牙,映入眼帘的是宛若人间炼狱的场景……他的两条腿已经开始打摆子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受祖辈荫蔽的贵族。只因他是家中独子, 这才承袭了爵位, 意外地由他这个平庸无比的家伙担任了索莱的城主……
因为他没什么本事,无法在这里经营他自己的势力,倒正合了教皇和国王的意。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样一个闲差落在他身上, 有一天竟然也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他倒不是很关心索莱究竟能不能重新回归教廷的掌控, 只是那帮雇佣军常年流窜在各个国家, 眼中根本就没有王法,如果他这个娇弱的贵族落到了那群人的手中,只是付一大笔赎金都还算是好的,怕只怕他会连小命都保不住。
所以,索莱在,他的身家性命才在。
索莱城主咬咬牙,仿佛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
“打吧,给我继续打?现在除了这个还他娘的有什么什么办法?传我的口令,让保护我的亲兵出去,和城防军一起应战!城在人在,城没了我也不活了!”
他的侍从似乎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城主居然还有这样的志气,愣了半天才磕磕绊绊的开口:
“可是……大人……那是您的亲兵!如果……我是说,万一那些叛贼真的攻下了城,说不定您还是也可以在他们的护送之下离开啊!”
侍官隐隐带着颤抖的语调让城主一阵心头火起。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要跑你自己跑!不跑就给我留下来继续打!”
索莱城主冲着侍官低吼。显然如今的他也不能保持冷静。不过,即便他连着看两眼前线的惨烈情景都觉得自己仿佛快要晕过去了,可是他却依然坚持着。
“那我调走是一队还是二队?一队人数不多,但都是精英,我觉得还是把他们留在您身边比较稳妥——”
“我上辈子到底是倒了什么霉,摊上你这么个……你难道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把人给我派出去!我他娘的说全部!所有人!全部!你听得懂赛兰卡语吗艹!”
索莱城主再也不能保持贵族的涵养,忍不住爆了粗口。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亲卫军们也加入了战场。但那只是杯水车薪,局势依旧没有太大改变。
“原来这就是塞兰卡的士兵啊?这是哪里来的小鸡仔?我看他们的肌肉都长到脑子里和屁股上了。不然怎么手上全没劲呢?”
雇佣兵头头提着自己的巨剑一边无情地收割着敌方的首级,一边还能游刃有余地对对方大加嘲讽。
“可不是吗?这些小猫小狗的哪里还值得我们如此兴师动众?我怎么觉得现在的我们像是在欺负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儿呢?…… 诶诶,你看城墙上站着的,是不是索莱的城主?果然就是一小白脸,看他那副还没断奶的样子——”
在雇佣兵头头身边的人也接过了话茬对索莱的士兵极尽羞辱。
不得不说,雇佣军们在战场上的经验的确是远超十年都不一定会打一次仗的城防军的。雇佣军们甚至知道该如何开启嘲讽模式,运用源源不断的垃圾话和脏话来打乱城防军的阵脚。可惜被刺激过头的索莱士兵不顾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迎难而上,却正中对方下怀。
雇佣兵们难道没有战术吗?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战术配合甚至比正规的城防军要更加细腻灵活一些。
更何况,除却对敌经验,雇佣兵们还拥有着寻常索莱将士难以抗衡的实力。
无畏向前的城防军士兵们往往还没来得及砍杀几个敌人,就会落入敌方的陷阱,然后被对方挥舞的剑折去头颅。
他们的血四处飞溅,让索莱这座昔日的圣城变成了被尸骸包围的血腥之都。
就在城防军的大部队被雇佣军们包围、踉跄着节节败退的时候——
暮色灰蒙的、地平线的远处,隐隐折射出了一层薄薄的微光。
等那层微光奔驰着近了,人们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支陌生的军队。所谓的微光,只是由于他们浑身都穿着银白色的铠甲,手中执着银白色的长剑,随着他们的马蹄声一起飘荡的旗帜纤尘不染,上面画的是一个简单的十字——
“……我的圣主爷爷啊。”索莱城主几乎惊掉了下巴,差点原地跳起来,“那是圣殿骑士团?!”
银白铠甲,还有那个旗帜……肯定没错了!是他从小在历史故事中听说过的圣殿骑士团!西大陆上最富有传奇性的、也最神秘的骑士组织,曾经是教廷最坚固的盾牌和最锋利的剑,虽然现在已经名义上归于皇室调派了,但实际上除了几任特殊的国王,圣殿骑士团哪怕是对着王室也是一惯没什么好脸的。简而言之,这是国王都不一定喊得动的神级外援!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圣殿骑士团顾念索莱好歹是曾经的“圣城”,所以不忍心这里的人被雇佣军屠戮?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索莱城主只觉得悬着的心放下了半颗。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把流出来的热泪给擦干净——如果被他的侍官给看见了,肯定又是一阵大惊小怪。
“喂,你——”索莱城主下意识地扭头想要跟身边的侍官说几句话,分享一下此刻激动的心情,但他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身边已经没有侍官的身影了。
不是吧?这人真跑了?城主生气极了,随便在城墙上抓了个小兵来质问侍官的下落。
“您不是说,要亲卫队全都下去帮助城防军击退敌人吗?侍官说,他觉得您说的很有道理,与其分散仅有的兵力去赌一个幸存的可能,倒不如倾尽全力把敌人都杀死——只要索莱没被攻破,您肯定就是安全的……”那个小兵战战兢兢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城主这样的大人物,“所以他就跟着您的亲卫队一起上前线了……”
索莱城主一懵。
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刚才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战场。他的大脑在这瞬间停止了工作,任何思考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有双耳嗡嗡地响着——大概是被刚才四溅的流炮给波及了。
“他、这……怎么……”
索莱城主失语了片刻,忽然冲到城墙边上开始大声呼喊侍官的名字。之前他还端着城主的范儿,即使害怕却也没有显露出什么丑态,此刻他却扒拉着墙砖歇斯底里地喊着,一边喊一边流泪,那副表情,跟死了至亲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好在圣殿骑士团实在给力。
圣殿骑士们吟诵起魔法,银白的剑上泛起金色的流光,跟砍瓜切菜一样把刚才还嚣张无比的雇佣军们给收拾了一顿。
这是绝对的以少胜多,却也是绝对的实力碾压。之前说了,豁得出去和没底线是雇佣军的两大特色,但他们的第三大特色就是识时务,在必败的局势面前没有任何正规军该有的气节。于是一场战役打下来,雇佣军们跑的跑、投降的投降,输了个干干净净。
沃伦一头银发,像是一轮皎皎的明月,用冷彻的眼神观察着战场,在赢了之后也没多少欣喜的神色,反倒是给自己的手下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到此为止,就不再替索莱的城防军们收拾残局了。
另一边,索莱城主也没顾得上跟沃伦搭话。他在尸山血海里挖出了自己满头是血的侍官,好在人还有口气,于是他火急火燎地把人运到军医那里去抢救了。
至少,曾经的“圣城”索莱,现在还是稳稳地呆在塞兰卡的疆域范围内的。
索莱都的闹剧,在圣殿骑士团插手之后,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快得令人胆战心惊。
这么多年来,一直游离在人们视线之外的圣殿骑士团,再次向人们展示了什么叫做当世最高的骑士水准。白银铠甲所到之处,千军避退。且沃伦团长在战斗中体现出的战术素养远远高于人们的想象——也就是说,圣殿骑士团是一支无往而不利的军队。
……然而究竟是什么,让这支沉默了这么多年的军队再次露出獠牙呢?
国王是第一批察觉到不对的人。这不仅仅归功于他在王都四处安插好的耳目,更要归功于他敏锐的直觉。
“圣殿骑士团找到新的主人了?”他喃喃自语般说道,“不,这不可能。难道是——”
他的心里浮现出德蒙特公爵的名字,但这个猜想下一秒却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如果圣诞骑士团那么在意所谓的“纯正的皇室血统”,那么在德蒙特公爵刚刚归国的时候就该有所表示。假设他们之间真的有潜在的联系,那这份联系已经隐藏了那么多年,没必要在这个时间点暴露出来。
索莱都是什么地方?昔日的圣城,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城池罢了。圣殿骑士团插手之后,最直观的影响就是给予了教皇一次迎面痛击,而这一击却成功伤及了教皇的根本。
在教廷的宝库中累世积攒的财富几乎被挥霍一空,教皇声势大减,失去了被小贵族们簇拥的资本。而站在他那一边的主教以及神职人员们为了这场战争奉献上了自己的大半身家,甚至还有向外国商人贷款来支持教皇的——这些付出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使他们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也是怨气极大的。
当雇佣军们战败的消息传回教皇厅之后,教皇的神情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镇定,他似乎从来没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原来如此。”他甚至微笑了一下,“看来我的推测确实没有错……这才是潜藏的最深的敌人啊。”
圣殿骑士团果然已经有了主人了。
教皇转动了一下指间的宝石戒指,侧着头,光洁的轮廓有半数浸阴影之中,从他身侧的琉璃窗外投射下来的绚丽光彩让他的微笑带了点神秘的意味。他穿着神袍,淡然卓绝的样子完全就是个降世的神祇,仿佛只要看上他一眼,脑子里就会有千百条舌头自觉地咏唱起赞美歌来。
他的手下们又惊又怕,都束手无策地远远看着教皇。他们惊讶无比的发现,教皇并没有被接连的不利情形打倒,他看起来反倒是越活越年轻了——看见他的模样,有谁能想到他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人了呢?
这样的转变只能让人联想到一个词,神迹。
而且最近教皇的心思越发的诡秘莫测。原来大家都还能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但现在,很多时候他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连与他相处了多年的主教们都猜不透他的意思。
……这样的人该怎么继续引领教廷走向复兴呢?
就在底下人这么腹诽的时候,教皇忽然站了起来,悠闲地往前迈了几步。丝毫不拖沓的脚步声回荡在高高的穹顶之下,教皇眼中异彩连连。
“诸位放心吧。”教皇突然开口解释道,“该掌握的信息我们都已经掌握了。现在,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中……只要拭目以待就好。”
他身边的某位主教忍不住用苦涩的语调说道:“可是,教皇阁下,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国王那边……”
“国王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教皇微微摇了摇头,“唉,人性就是这样,只有在出现更加强大的对手时,才会停止争斗,主动寻求合作……国王陛下虽然在政治上没什么出众的地方,更不具备什么魔法天赋,但他精于权术,最擅长拿捏尺度。所以当年的我才会和他一拍即合。当年,他没有让我失望,我相信,现在他更不可能让我失望——”
教皇说着轻轻笑了几声。
把他身边的人全都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教皇这么信誓旦旦地说完,不到几个小时,就有一个打扮低调、长相普通的信使、带着印有国王官方火漆印的书信来偷偷地拜访教廷了。
*
国王法庭。
头疼症不药而愈的亚特里夏懒懒散散地窝在一旁的躺椅里,而戈尔多则顶着一张精神萎靡的脸在听罗曼先生报告工作。
“你怎么了?”亚特里夏好奇地问,“怎么我好了,你反倒成这样了?”
戈尔多:“……”
一个是他的真实身世给他造成的刺激太大了,一个是沃伦团长在戈尔多终于松口之后表现的实在太兴奋了——沃伦团长最近每天拉他去圣殿骑士团那里开小会,给他介绍团里的各种骨干,以及和骑士团相熟的各路人马。不知道为什么,沃伦团长的动作被德蒙特给察觉到了,一开始德蒙特还有些警惕,但是在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德蒙特也跟打了鸡血一样和沃伦凑到了一起,商讨大计。
……天知道他们究竟有多想谋朝篡位。
作为他们名义上的领导者、被赶鸭子上架前去争夺王位继承权的戈尔多表示,他还得努力适应适应。
戈尔多喊停了罗曼的汇报,让罗曼先生先出去,让他和亚特里夏独处。
于是亚特里夏就看见他聪慧非凡的学生兼恋人的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纠结不定的表情。这种表情亚特里夏常见,是在神院学生的身上每次他把那些小崽子喊进办公室问问题的时候,那些小崽子也是用这迷茫而无措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只无知又可怜的迷途羔羊,死活找不出正确的答案究竟在哪里。
“……亚特。”戈尔多深吸了口气,然后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半晌只憋出这么一句,“我有件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亚特里夏:“嗯,你说。”
戈尔多:“你觉得……我当国王怎么样?我的意思是,我是个做国王的料吗?”
亚特里夏:“……”
亚特里夏:“所以你要造反?”
戈尔多:“嗯。差不多。”
亚特里夏:“有计划了吗?”
戈尔多:“只能说正在筹备中。”
亚特里夏:“有足够的人手了吗?”
戈尔多:“我觉得是够用了,不过将来会更多就是了。”
亚特里夏:“……”他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如果,我的常识并没有被扭曲的话,密谋造反,这应该是一件非常需要保密的事儿吧?”亚特里夏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他此刻是觉得多不可思议,“哪有你这么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
“所以我果然不适合对吧。”戈尔多忽然高兴了起来。
下一刻,亚特里夏就给了他否定的答案:“不过,鉴于我们俩的关系,我觉得我也不算什么外人。所以,你愿意跟我说这个秘密倒也没什么——至于你的问题,我也可以肯定地回答你。”
“你非常适合做国王。而且,会是个好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