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多把海因茨带回了帝都。
他新租的房子里该有的东西都有了, 他顺便还雇佣了在那座大宅里生活了很多年的一个上了年纪的管家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仆长,后来又因为生活需要添了一个门房、一个厨子、几个仆人……这就已经是这座宅院里的全部阵容了。
老管家持家有道,生性幽默, 这就先不提了。女仆长也是把全家上下安排的井井有条,因为戈尔多给她之间的年龄差,她不仅将戈尔多当成主人看待,也把戈尔多当成一个娇贵的年轻人看待:她以前也在别的贵族家庭里担任过女仆,知道贵族的少爷们难养, 即使活到二十岁也有可能莫名其妙就没了, 所以她对戈尔多的健康与安全非常重视。一听说戈尔多回家了, 就第一个抛下了手上的工作在门口迎接他,准备说服他在家里休假几天, 以平复四处奔波给身体带来的负担——
然后她就看见戈尔多牵着个小男孩儿的手, 从马车上下来了。
“……圣主啊。”女仆长惊讶地看着这孩子的黑发黑眼, 统计着他和戈尔多之间相似的地方, 迟疑地说道,“这该不会是您的儿子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戈尔多差点脚下一滑, 他把海因茨交给女仆长,说道, “这孩子的名字是海因茨·特涅兰,要在我们家借宿几天。”
“不是就好。”女仆长抚了抚自己的胸部,“虽然府上多一位小少爷也是好事……但是在您这样的年纪儿子带回家也实在是太骇人了一些,对您的名声也没什么好处。唉, 这孩子不是您的私生子就好……”
“这孩子都十一岁了,我怎么生的出这么大的孩子?”戈尔多说。
女仆长再次惊讶了:“十一岁?!这孩子看起来最多也就七八岁……是怎么养成这样的?”
“这些您就不用管了。”戈尔多把海因茨塞到女仆长怀里, “只是今后海因茨就麻烦您多照顾了。”
理论上来讲, 女仆长有养育孩子的经验, 由她来照顾最稳妥。她虽然人过中年,体型稍胖,但看起来神采奕奕,说起话来也很和蔼的,是照顾孩子的完美人选。
……前提是海因茨肯听她的话。
没过几个小时,女仆长就来到戈尔多面前诉苦了。
“莫兰少爷。”其实应该叫老爷,但是对着戈尔多那张脸女仆长觉得喊出老爷两个字有点不妥,“不是我想要抱怨,可是您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实在是太固执了!”
戈尔多很高兴女仆长只是用“固执”而不是“古怪”来形容海因茨:“发生什么了吗?”
女仆长深吸一口气:“您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戈尔多跟着去了海因茨的房间,发现房间的门开着,地毯上沾着一小堆一小堆泡沫的痕迹。他顺着蜿蜒的水渍看去,发现海因茨穿着件宽松的白衬衫、身上湿一片干一片,顶着一脑袋的泡沫躲在房间里,看见戈尔多出现的瞬间就朝他冲了过来。
戈尔多:“等等——”
海因茨啪叽一下砸进他怀里。
被蹭了一身水的戈尔多:“……算了算了。”
海因茨探出头,看见了女仆长,眼睛一眨就想转身逃跑,戈尔多伸出手,毫不费力地拉住了他后颈的领口,然后把他箍在自己身边,问女仆长:“这是怎么了?”
“如您所见,我只是想给他洗个澡而已。”女仆长疲惫地说,“但是海因茨少爷一直不愿意,即使把他骗进了浴室,他也会找机会溜出来,我们又实在不能按着他洗,怕伤到他……”
海因茨之前刚被放出来的时候不是洗了个澡吗?
戈尔多问他:“洗澡没什么可怕的……你在害怕什么?”
海因茨用低哑的声音回答:“水……好深。”
听着他努力说话却嗓音沙哑模糊的模样,戈尔多决定还是尽快给他找个正经医师看看嗓子。但是海因茨既然说水太深,戈尔多倒是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是浴室的缘故。
这整座宅子,戈尔多最喜欢的就是大浴室的装修,够大,且垒成了类似于温泉的格局。但是大浴室的水比较深,成年人进去也差不多会到腰际,对一个孩子来讲或许的确太深了一点。
然而那个浴室却是主人专用的。女仆长会把海因茨领到那里,却说明女仆长肯定了海因茨在这座宅子里的地位。
“没事。”戈尔多挥手让女仆长安心,“我来搞定他。”
然后他就扛着海因茨去了大浴室,抓着人在里面学了一个多钟头的游泳。
海因茨一开始挣扎地像只落水的猫,但是很快就适应了水里的环境,甚至隐隐享受了起来。
因为之前的衣服被海因茨给弄脏了,所以戈尔多干脆就一起泡了个澡。在洗完澡之后他还要负责把海因茨的头发给擦干……好在这孩子至少会自己换衣服,他对干燥松软的衣服有天生的好感度,所以戈尔多不必花力气哄着他穿。
这么几天下来,戈尔多基本也摸清楚了海因茨的性格。或许是教育不到位的缘故,他很多时候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爱说话,但是只要身边的大人肯教他(准确的说是戈尔多肯教他),那么他的学习能力就完全没有问题。他对看不上眼的人不理不睬,而且异常固执,但却不会随便发脾气。
总之……就是个有问题,但是问题不大的孩子。
戈尔多带他倒没觉得有多累。但是由于海因茨离不开人的缘故,戈尔多在回到帝都之后确确实实是请了三天的假期陪他,让他适应新的环境,在海因茨能够勉强接受女仆长和老管家的投喂之后,戈尔多才放心收拾东西回法院上班——因为莱恩的案子要开庭了。
等他回到法院里的那天早晨,卡兰滋还关心了他一下:“你回来之后就请了三天假期,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戈尔多叹息道,“实际上是忙着养孩子呢。”
卡兰滋:“……?”
看卡兰滋露出了尴尬而礼貌的微笑,戈尔多跟他解释了一下他把海因茨带回来的事。
“负责那孩子也没有更好的去处。”戈尔多说,“倒不如先跟在我身边。”
“那孩子是有特殊天赋吗?”卡兰滋沉吟片刻,问道。
“只是个性格特殊的孩子。”戈尔多回答,“或许称得上有天赋……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能看得懂许多成年人阅读的书籍。”
“原来是个早慧的孩子。”卡兰滋点头。
这世间的天才千奇百怪,也不是只有具备光明天赋的人才有广阔的未来。
“对了,枢机院那边如何?”戈尔多问道。
“乔什·普博对收取额外钱财的事供认不讳,但是贿赂的罪名他不认。他说那些钱只是艾德琳娜·特涅兰为向他表示感谢而私下赠予的。”卡兰滋摇了摇头,“并且他认为,他申请驱魔的程序完全没有问题。”
戈尔多挑眉:“怎么说?”
卡兰滋叹息:“乔什承认自己判定不准,导致驱魔对象错误。但是驱魔的准则就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所以他认为自己只是‘失误’了,应当以行权失误认罪,而不是以被贿赂问罪。”
《教会法典》规定,贿赂罪最高可判处斩首,但是就失误的罪名而言,乔什没有造成过于严重的后果,最多也就是被免职。
乔什急着保命,枢机院倒是不怎么乐意了。如果以这种思维判处案件,那么以后牧师们就会失去驱魔方面的权威,枢机院也要被在驱魔许可的发放方面遭到指责。但是如果以贿赂罪被判刑,那么也很糟糕,对教廷的声誉是个打击。
如果两害相较取其轻——枢机院大概会承认驱魔判定出了错误,却否认贿赂罪名。
所以重点就放在了贿赂罪名的裁定上。
“艾德琳娜小姐不愿意陈述细节,这是个大麻烦。”卡兰滋说,“我们已经派人去传信特涅兰先生了,但是听说特涅兰在你们走后不久就以经商的名义出了远门……”
“他之前还承诺,愿意出庭作证呢。”戈尔多摇头失笑。
“他原来或许是愿意的。”卡兰滋意有所指,“有人上门拜访过他。但是由于特涅兰不在被指控的范围内,即使是我们也无法将他强留下来……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如果比起权势,那当然是枢机院的威慑力更大。特捏兰先生只是躲开,没有站在枢机院那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重点还是在艾德琳娜那儿……”戈尔多思考了一会儿,抬头问,“我觉得还是查查给他批下驱魔许可证的人吧。说不定海因茨的驱魔许可不是他第一次发下的不正规许可。”
“枢机院内部对这些信息是保密的。到了这步,他们应该也已经在掩盖从前的‘事迹’了。”卡兰滋思考了一下,“不过这些文书一般都会有副本……”
“那些副本在哪里?”戈尔多问。
“异端裁判所。一个隐秘且见不得光的地方。”卡兰滋轻声说道,“因为恶魔的出现常常跟黑巫师的活动联系起来,所以处理完驱魔事件后都会给异端裁判所一个备份。我劝你还是别去那个地方……案件的事,我们可以静观其变。”
异端裁判所。
存在于教廷机构名列之中,却从来不于外人面前显现。
戈尔多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