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入狱方式……还真是符合他啊。
“你这算什么, 在一个坑里跌倒了,于是再跌一次?”戈尔多叹息道。
莱恩沾了些许尘土的脸上满是沮丧:“我也不想的。”
戈尔多想着,对莱恩招了招手:“来, 你先跟我说说, 这一回又是因为什么被举报了?”
戈尔多往前走了两步, 抄起一旁的椅子,大有坐下来慢慢听他说话的架势。
莱恩有些无奈地开始解释来龙去脉。
他乔装游历到了塞兰卡临海的一座城镇里,恰好遇上了教会派遣牧师来这座城镇传播福音。除了带领众人祷告、主持当地的洗礼仪式之外, 牧师们还为当地的一些病人诊治。
当然,不是普通的诊治。牧师不和一般的医师抢饭吃,相比医师, 牧师接手的都是些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要么病症离奇,要么病势迅猛,要么发病原因不明……总之, 只有疑似中邪的病患,才会得到牧师的诊治。
当然, 如果是钱多到烧的慌的家庭, 也是可以请来牧师看普通的小感冒的。这就各凭本事了。
而莱恩打断的那场治疗就属于后者, 那是个看起来挺富裕的家庭,打扮华贵的女人和大腹便便的男人, 而病人则是他们的儿子。
“那孩子十一岁了,但是一直不肯说话,也不搭理别人,整天把自己闷在房间里。”莱恩说,“而且据说他总是在白天昏睡、晚上四处游荡, 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些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话, 于是他们家里人就认定这孩子是被恶魔迷惑了……可是我接触过那个孩子, 虽然举止怪异,但生理反应都挺正常,根本不像是被恶魔附身的样子!”
戈尔多若有所思:“嗯,然后呢?”
“那个牧师收了钱,举行了驱魔仪式。你不知道那个仪式有多过分。”莱恩气愤地说,“他们逼那个孩子跪在神像底下,用一整桶圣水浇他,还用柳条抽他的背!那可不是装样子,是实打实的抽,都抽出血来了。牧师一定要让那孩子开口忏悔,说什么恶魔是不会忏悔的,只有读出《忏悔誓》里的词句,他们才能判断这孩子的灵魂真的洁净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开口,那个牧师居然还想扒他的衣服——”
“然后你冲上去了?”戈尔多问。
莱恩:“……嗯。我还骂了他们一顿。”
戈尔多:“……”
莱恩:“你不知道,我后来才听说,那孩子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这个是后母,对他一直不怎么样。找牧师来驱魔开始也是那个女人提出来的。这简直就是借信仰之名迫害一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孩子!”
戈尔多揉了揉眉心:“……所以你就被牧师团举报了?”
莱恩沉痛地点了点头:“边上的患者家属还在边上帮忙做证。真不要脸!”
戈尔多:“那个患者呢?”
莱恩:“救是救下来了……但是后来我被教会押进了监牢里,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说着,他有些担心地低下了头。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我看了卷宗,原本你的案件只需要交五千金的罚款就可以妥善完结,我之前给你的钱应该完全够交这笔罚金的。但现在情况不同,你会被抓进这里接受审判,是因为你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可疑的药剂……那些药剂是拿来做什么用的?”戈尔多问他。
莱恩听完更崩溃了,他揪着头发说道:“就是改变瞳色和发色的药剂啊!”
戈尔多挑眉:“黑魔法药剂?”
“不,是这样的。被搜到的是我做出的初始药剂,要用的时候握在手上念完咒语就能生效。但是它现在还只是些魔法材料的混合物,没沾上魔法气息。”莱恩虚弱地说,“不然我早就完蛋了,你也见不到我了。”
莱恩:“最要命的是……我现在使用的药剂,到明天傍晚就要失效了……”
失去伪装,就有可能暴露他是阿奇德通缉犯的事实。
戈尔多:“……”
莱恩说完,一脸迷茫地看着戈尔多:“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帮你想想办法。”戈尔多沉吟了片刻,“你先把你的配方报给我。我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莱恩从善如流地报出了药剂的配方。
另外一边,戈尔多一边听,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制药面板,填入这些材料的名字,开始解析各种组合的可能性。
“能改变瞳色和发色的药剂……”戈尔多用了大概十分多钟的时间,莱恩也就在一旁乖乖等着,半晌后,戈尔多似乎是有了把握,对莱恩说,“这样,明天庭审的时候,你就说这些药物还没有完成,还需要三克的鳞花粉、五克的红髓石粉、三株紫苍兰,还有……”
莱恩听他报出了大概五六种材料,还有一些隔离加热之类的处理方法:“报这些做什么?”
“这些材料能代替黑魔法,让你原本的配方发挥效用。能把人的头发染成红色。要变成其他颜色的话,配方还需要调整。”戈尔多说,“你就说你是卖染发剂的商人吧。”
莱恩:“……真的假的呀?这个配方从没听说过。”
戈尔多:“你明天试试就知道了。这里是帝都,你要什么材料都可以很快弄到手,只要证明了你的清白,你就会被当庭释放。不过关于那孩子后母和牧师交易的事,你最好先别说,否则横生事端。”
莱恩双眼亮了起来,点了点头,随即疑惑地说道:“戈尔多,你怎么连怎么制作染发剂都知道……”
戈尔多:“……”
这也完全是莱恩运气好,原有的配方和游戏系统存储好的配方居然有大半相似之处。
还没等戈尔多找个借口回答,莱恩就先自言自语地把事情圆回去了:“害,你是戈尔多嘛。什么都会也不稀奇。”
戈尔多:“。”
他这个性格,被抓进来还真是不冤枉他。
第二天。
正式庭审所用到的场地比之前开讨论会的时候大了一圈,布置也更为正式。
法官首席上坐着的是之前见过的卡兰滋,而戈尔多则依旧坐在低了一层的陪审团里。
审判院的规矩是,一旦确定了某个被审者是黑巫师,那所有的法官都需要在死刑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代表为这次审判负责。而戈尔多作为陪审人员,也要在见证人那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
人还没来齐的时候,戈尔多四下看了看,果然自己哪怕在陪审团里也算是年轻的那个。而坐在首席位子上的卡兰滋在一众鬓发斑白的同事之中也是无比显眼的存在。
“卡兰滋法官很年轻啊。”戈尔多感叹道。
他身边的皮耶罗轻轻翻了个白眼:“你连卡兰滋先生都没听说过?他们家世代都是审判院的法官,他的祖父曾经是《国立法典》总编撰。卡兰滋先生的启蒙书就是那本《国立法典》。”
懂了,是家学渊源啊。确实跟他这种空降的半吊子完全不同呢。
戈尔多点了点头,也没生气,依旧淡定地等待着开庭。他身旁的皮耶罗有些看不下去:“你就没有半分的敬佩之心吗?你是贵族,将来总归是要成为大法官的,如果你不能像卡兰滋先生一样静心钻研律法方面的知识,无论你之前是怎样的魔法天才,又有怎么样的成就,都是没用的!”
戈尔多垂下眼睑,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没打算当一辈子的法官啊。”
这次的任命来得十分蹊跷。莱恩也是莫名其妙从地方法庭转送到教廷审判院来的。昨天他去探望莱恩,一路畅通无阻,且除了门口一个侍卫象征性地把门,他再没遇见什么监视者……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吧戈尔多送到这里,故意把莱恩送到他面前。
戈尔多这么想着,脸上更是一片神飞天外的样子。皮耶罗看着就来气,干脆换了个位置坐。
“如果不是卡兰滋大人吩咐我带着你,我才不愿意与你同行!”他这么说着,气愤地走了。
戈尔多:“……”
半晌过后,人终于到齐,而莱恩也被押送到了大厅的正中间,站在一座石雕的巨大十字架下,仿佛只要他有任何不敬的举动,或是说错一句话,他就会被那十字架给压死。
“现在,开庭。”卡兰滋敲了敲手边的法锤,把本案的背景、被告人姓名简单通报了一遍,随即宣布初审的罪名:
“现在你有两项罪名。一项已经坐实,是阻碍牧师散播福音、不敬圣主之罪。第二项则是制造黑魔法药剂的罪名。受审者,你是否对此招认?”
莱恩抬头:“在下一项都不认。”
审判庭中瞬间掀起了一阵议论声。
“多么狂妄!”一位法官不可思议地说道,目光中带着鄙夷。
卡兰滋则只是微微一笑,再度扬锤,开口道:“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但是如果你不能充分洗刷自己的罪名,你会为你刚才的言行被从重量刑。”
“那么,先从第一项罪名开始。受审者,难道不是你打断了牧师的驱魔仪式吗?”卡兰滋说。
“请恕我冒犯,但我认为那根本不是一场驱魔仪式。而是一场凌虐。”莱恩说道,“本人略通医理,我从那个被驱魔的孩子身上看不出任何异于常人之处。他也不是不会说话,在我帮他拦下柳藤的鞭打之后,他向我道谢了。这说明他只是性格较为孤僻而已。我反倒要对这场驱魔仪式提出疑问:那位牧师是否真的精通驱魔之术,他在此前是否有过成功驱魔的案例?以圣水浇淋、藤条鞭打的方法又是否对驱魔真正有效?以及牧师究竟是怎样判定谁被‘恶魔附身’的,这其中是否有完善的标准?”
莱恩虽然看起来就性格纯良,但是遇见他感到不平的事情时,他的脑子转的很快,嘴皮子也很利索。他抛出这一系列问题后,整个法庭都安静了一瞬间。法官们也意识到了这不是个愚蠢的受审人。
卡兰滋沉默了片刻,吩咐他身边的人:“去查查那位牧师从前的档案记录。”随即开口道,“你的问题我先解答一部分,剩下的我会派人去调查。首先是这样的驱魔仪式是否有效,答案是肯定的。这是被圣训和历史都肯定的驱魔方法。其次,关于牧师是怎样判定人被恶魔所附身——如果感应到了黑暗气息,那么自然就能下结论。”
“补充一点,法官阁下。”戈尔多说道,“以对圣训和实际案例的调查来看,圣水的确具有驱魔作用,但是效果甚微。而鞭打则对驱魔没有直接性的帮助——从前总有牧师认为让附身的魔鬼感受到人体的疼痛,有利于驱逐恶魔,但这完全是先人提出的臆测。至于驱魔时采用鞭打的方式,则完全是牧师们依照个人风格做的选择。而真正的驱魔提倡的是尽量少借助外物,运用自身的光明魔力,这是最简单有效的。”
卡兰滋愣了愣,点头:“原来如此。”
不一会儿,卡兰滋吩咐跑腿的人回来了。他打开那位牧师的档案看了看,沉默了一会儿:“……从档案上看,他确实没有被教廷承认的、成功驱魔的案例。”
法庭一时陷入沉寂,然后再次掀起阵阵嘘声。
有人提出异议。
“单从驱魔仪式本身而言,这位牧师的行动并没有错误。”某位法官说道,“那个孩子的症状确实类似于被恶魔所附身。”
戈尔多:“但是也请您不要忘记,我们不能单从外表的症状来判定人们是否被附身。要知道这世界上除了被恶魔附身的人之外,同样举止怪异的还有很多。比如疯子,又比如天才。那个孩子不愿说话或许是因为他看待世界的方式与常人不同,他平时开口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并不代表他就是在说胡话。”
离他几个位置远的皮耶罗冷哼了一声:“莫兰阁下这话说的,倒像是你自己和那个孩子颇有共通之处一样。莫不是您一直被人恭维成天才,就觉得自己理解天底下的天才都在想些什么了?”
戈尔多对他这时候横插一句题外话没有什么好感,于是他随口扯了一句:
【圣主在天,恒慈永现。】
对面的皮耶罗一脸懵逼:“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是古语。解读古时圣教典籍必备的语言。”他仿佛是在诉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道理一般,耸肩道,“你看,我没有在胡说八道,但你就是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皮耶罗登时涨红了脸,嘴唇哆嗦了半天,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
“关键是那位牧师在举行驱魔仪式之前,是否有感应到黑暗魔法的气息。”卡兰滋说。
莱恩下意识说道:“绝对没有。”开玩笑他自己就是黑巫师,他还感应不到黑暗魔法吗?但是他刚说完就下意识喊糟了。
果然有人质问他:“为什么你会这么肯定?!”
莱恩干脆破罐子破摔:“因为我曾经在旅馆里撞破那位牧师的随从收下大笔的金钱,是那个孩子的后母给的。如果是为了驱魔仪式捐献给教会的财产,他们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地交易!”
戈尔多叹气,顿时捂住了额头。
法庭再次陷入了沉寂。
牧师驱魔时假借给教会捐赠财款的名义中饱私囊,这从来都不是秘密。
不过,倒是第一次有人把这事摊开,在审判院里讨论。
卡兰滋皱眉,敲了敲锤子:“受审人,你是否知道自己正在提出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
莱恩点头,然后把交易时间、交易地点以及交易两方的样貌说得清清楚楚。
卡兰滋倒吸一口气。
“……好了,先到此为止吧。”卡兰滋很快下了定论,“根据刚才的讨论,受审人并非有意阻止教会散播福音,因此不敬神罪可以去除,但是扰乱教会治理的罪名还是存疑。”
莱恩送了口气:“多谢法官阁下。”
但是托你的福,我们摊上大案子了。审判院的法官们想着。
“接下来是关于你的第二项罪名……私藏黑魔法药剂。”卡兰滋抬头,“受审人,你拥有为自己辩解的权利。”
“那不是黑魔法药剂,法官大人。”莱恩理直气壮地说道——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戈尔多之前就那么随口一说,他也没真正实验过,不知道这个新配方能不能起作用,“实际上,我是个染发剂商人。那是我正在调配的一个新产品,甚至还有一些材料没有搜寻完整。”
卡兰滋:“……染发剂?”
莱恩:“是的。”
卡兰滋:“把你的配方展示给大家吧。如果完整的配方能够起作用,那么我们可以信任你的说法。”
于是莱恩把那几种材料给报了出来。
“我会立刻吩咐他们把你要的材料拿来。”卡兰滋说。
审判院的效率真的非常高。戈尔多提出的新材料虽然不是那么稀有,却也不是走在大街上弯腰就能捡到的俗物。不出一个小时,在短暂的中场休庭之后,东西就被送到了莱恩手边。
莱恩鼓捣了一番……还真让他鼓捣出一瓶没什么颜色的澄澈药水来。
莱恩:“……”说好的染红呢,怎么没颜色啊!
卡兰滋也有些疑惑。他从前见到的染发剂大多颜色鲜明、粘稠不堪,还有一股很重的味道,要多日才能散去。但莱恩手里拿着的那一小瓶,实在不像什么染发剂。
卡兰滋:“这是什么颜色的染发剂?”
莱恩:“……红色?”
卡兰滋看他那副不确定的样子,抽了抽嘴角,喊来一个侍卫,和他商量了之后,那位侍卫当场削下了一点棕色头发,试着沾了点药水抹在上面——
只见那抹粽发奇迹般地变成了一种再自然无比的、隐隐泛着光泽的深红色。
所有人:“……”
莱恩也跟着抽了抽眼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满脸堆笑:“我都说了,是红色的染发剂嘛。”
……什么都不说了,戈尔多牛逼!
最终,针对莱恩的第二项怀疑罪名被消除了。
但还没等莱恩高兴,卡兰滋就通知他——
“你之前反馈的事件情节过于严重,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走。如果你所言属实,你是重要的证人。如果你是在撒谎,那么你又有了一项严重的罪行——所以你还是得在监牢里待上一阵子。”
莱恩:“……”
莱恩: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