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赛伦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早餐。

一天不见, 他的穿着打扮更像是个皇子了。华丽的刺绣礼服紧贴着他高瘦的身材,头上不知道抹了什么,甚至连发丝都比去的时候看起来更加服帖光亮——估计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打理自己。

人靠衣裳马靠鞍, 这么一套下来, 他紧皱眉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时,甚至给人一种华贵逼人的感觉。

戈尔多在白面包上涂了一层覆盆子果酱,递给他:“回来了?”

赛伦接过戈尔多的“慰问品”, 狠狠地咬了一口, 轻轻嗯了一声。

“看你这样子, 是和家人的见面不顺利?”戈尔多问道。

“别提了。那天我去了行宫之后,发现要见我的根本不是国王和王后,而是我那个傻逼哥哥。”赛伦轻轻翻了个白眼,“如你所料, 他确实是来问有关神院的事情的,我也照着咱们之前制定的计划做了。”

戈尔多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开口:“那你父母亲呢?你们不会连面都没见上吧?”

“今天见上了, 美其名曰让我和他们共进早餐,实际上就是假惺惺地问候我几句,剩下的就是让我为我哥哥铺路。”赛伦冷哼了一声,“膈应得我什么都吃不下去, 敷衍了几句直接出来了。”

“你哥哥是怎么回事?”坐在一旁的休诺顺手给赛伦倒了杯红茶, “就那位第三皇子?可是你都这么久没和他们见面了……你父母也太偏心了吧。”

赛伦脸颊上的肌肉似乎是轻微地抽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接过那杯红茶,和戈尔多手上的那杯碰了碰,深蓝色的眼眸里仿佛酝酿着某种风暴:“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只管把圣峰学院打爆就对了!”

他这副意志坚决的模样让休诺觉得大受鼓舞, 他觉得赛伦现在的模样总比刚才回来时闷闷不乐的状态要好:“说得好!”

被忽然碰杯的戈尔多:“……”

不论如何, 他们的队伍总算是集齐了。

休诺一时好奇, 问周围的队员们:“大家今天都有什么安排?”

伊斯特毫不犹豫地回答:“逛街。”

乔迪同时说道:“就在房间里休息吧。”

然后他们俩互相瞥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乔迪:“你要去逛街?在联赛马上就要开始之前?”

伊斯特挑着眉说道:“怎么了,难得来一趟温登堡,我难道还不能出去逛一逛吗?你以为赛前这一天是拿来给我们做什么的,温习战术还是复习我们从前学过的东西?事到如今,临阵磨枪已经没有什么用处,这一天就是拿来给我们放松心情用的。”说完,她文雅地把手中的茶杯砸在了桌子上,“像你这样从几天前就开始愁这愁那的,才最容易在赛场上出状况。”

乔迪:“越是重要的比赛越应该慎重对待,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接着他们俩就理论了起来。

休诺不得不出声制止:“……两位,停停停!每个人都有调整状态的方法嘛。沃尔顿,你打算去做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沃尔顿用一本厚厚的棕色封皮的书遮住了自己的脸,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休诺:“……”

赛伦看着这几位个性十足的队友,忽然觉得自己命途多舛。

最后伊斯特如愿以偿出发去了商业街,乔迪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冥思,沃尔顿坐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休诺则选择把骑士院几位队员的剑全都重新打磨一遍。圣骑士爱惜自己的剑仿若爱惜自己的老婆,一时间休诺身边围拢的人数最多,成了整个队伍最忙碌的人。

而戈尔多则受赛伦邀请,去了他位于市郊的行宫。

戈尔多知道,赛伦早上虽然抱怨了几句,但是意犹未尽,他还有别的话想说。

从前在神院的时候,赛伦每次发病时都是戈尔多想尽办法帮他保守秘密。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将某些事情摊在戈尔多面前。

戈尔多实在是个合格的朋友,这次他选择安静地听赛伦说。

“别人奇怪我父母为什么不喜欢我,你肯定不会觉得奇怪。”赛伦屏退了下人们,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画说,“你看,这是我五岁时和他们一起画的画像。”

那是张很有皇室宫廷风格的画像。所有出场的人身上都围绕着深邃的光影,当时还勉强算是个青年的国王堪称高大俊美,他身边坐着雍容端庄的王后,王后左右跟前各站着个金发的小少年,看起来相差不大。

这时,国王与王后的神情都堪称慈祥。至少从这幅画看来,他们一家人算是关系融洽。

可是再然后,墙上挂着的就是赛伦一个人的画像了。他的亲人再未和他同框出镜过。

“他们疏远你,和你的病有关?”戈尔多心领神会,把那一张张画都看过去,然后开口问道。

“是啊。”赛伦自嘲般地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吸了口气,“我的母亲也尝试过挽救我。她甚至想尽办法为我请来了坐镇教廷的教皇——但是就连教皇也没有办法。”

“……得这种病的皇子,就不应该继续出现在大众眼中。我从六岁发病起就深居简出,活得实在憋闷,在神院里过的那段日子算是我最自由的时光了。”赛伦耸肩,转了个身,“只是偶尔我也会觉得愤怒。即使他们疏远我、不想再接纳我为王室的一员,他们也不该把我定义为帮助我哥哥登上皇太子之位的垫脚石。”

赛伦轻哧道:“你看,他们甚至不了解我。我会是那种被冷待之后还为他们掏心掏肺的人吗?还是他们真当我支撑到现在,靠的是他们施舍给我的那点微末的关心?他们是觉得,只要用亲情做借口,我就会迫不及待地买账?”

戈尔多凝视了他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他们不是在用亲情拉拢你。”

赛伦:“……那还能用什么?”

戈尔多:“用你生存的空间,用你将来的权势地位。我觉得他们现在给你传递的大概就是这种信息。只是你不情愿听罢了。”

人家根本没想通过利益交换和他改善关系、做回一家人。

他们只是单纯地想用利益收买他。

所以到头来……他家里的人都在认真地和他谈权势,真正会谈及“家庭”和“亲情”的,还是只有赛伦。

就是因为他们关心的姿态太假,或者是连这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所以赛伦才会这么愤怒。

赛伦沉默半晌,回答:“你说的对。是我天真了。还好今天的话我只跟你说了。”

“……我也只会跟你说。”赛伦低头,将自己的脸朝向那面深红色的墙壁,“你别告诉其他人。”

戈尔多点头:“当然不会。”

赛伦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勉强在暗处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盯准了墙上暗色的蔷薇花纹,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想拥抱一下站在他身后的戈尔多。他们以前其实也拥抱过不少回,但是这次他的心情似乎有些不一样。

赛伦也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乱如麻,思绪渐渐调转到另一个方向去。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戈尔多的一声叹息给打断——

“那你想解除你身上的诅咒吗?”

赛伦下意识地愣住了,然后瞬间睁大了眼睛,转身去问戈尔多:“你说什么?你有解除诅咒的方法?”

戈尔多:“嗯。最近才学到的。”

实际上,在融合了水晶头骨之后,戈尔多觉得这世界上已经难有他解除不了的诅咒了。

“……”赛伦一时失言,就这么凝视了戈尔多几秒,然后才皱着眉怀疑道,“可是连教皇都说没办法——”

“不是没有办法。”戈尔多斩钉截铁地说,“而且,这个办法教皇大概也有那么一点头绪。只是他注定不可能把这个办法说出来罢了。”

赛伦:“什么意思?”

戈尔多:“你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诅咒是在家族之内遗传的吧?”

赛伦哑然。

“我知道。”片刻沉默后,他开口,“其实我的叔叔,也就是塞席尔皇子,就死于这样的疯癫之症。他死前说这个诅咒从此会在我们的家族之中流传,但是那个时候没人当回事。”

直到赛伦成了家族里的第一个倒霉鬼。

可怕的是,如果赛伦真的作为受害者的角色染上这种病症,那么就说明塞席尔死前的“胡言乱语”已经成真,王室家族真的变成了受诅咒的家族,这对他们的统治大为不利。

这才是王室对赛伦心存芥蒂的真正原因。

“可是你说这种诅咒有破除的方法?”赛伦觉得喉咙里有些干渴,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什么方法?”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戈尔多说,“这就是答案。”

赛伦:“……什么意思?”

戈尔多:“记得我们之前在林边村遇到的诅咒吗?你的这种诅咒其实和那种诅咒是同一种流派,主要针对保存死后的尸体和陪葬品,这才能保证诅咒在血脉里代代相传。”

赛伦:“……”

意思就是他们祖上有谁十分缺德,掘了人家的墓。

“解决诅咒的方法其实不止一条。”戈尔多说,“一,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二,如果还不了,那死去的灵魂就让偷窃者的子孙后代遭受一样的痛苦。你每次发作都是头疼,如果咱们大胆假设——”

“那你的先人偷走的,应该就是就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