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海岸, 广阔的港口。
那里聚集了许多来来往往的人,停驻着多艘航船, 从远处看去是黑压压的一片。清澈的海水在海风的吹拂下涤荡着,翻涌出细白的泡沫。
“我们的人不多,就不单独雇艘船出海了。我们要搭乘的船就在那里——”亚特里夏伸手指了指众多航船之中最大、看起来最有气势的一艘,“弗洛伦号。这是皇室持有的商船,这次不仅仅要将我们送到温登堡,还要将赛兰卡派出去的使团运送过去。”
所以他们是趁了国王派出使节团这股东风,蹭到了最高规格的出海配置。与他们一同呆在船上的除了水手、士兵之外,还会有来自使节团的外交官们。
其实从神院和骑士院中遴选出来的学生怎么看都有大概率会成为国之栋梁,用这样的规格送他们出海也不算浪费。这也意味着他们这次旅行的安全性会大大提高。
戈尔多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次的旅程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顺利。
学生们下了马车之后纷纷提上了自己的行李, 有说有笑地往弗洛伦号的方向走去。他们穿着形制统一的学院制服和白色斗篷, 几个圣骑学院的学生还在腰间佩着剑……他们意气风发、顾盼神飞的模样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有路人咋舌道:“这些年轻人什么来头?这么大阵仗。”
他身旁的人有些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这都看不出来?这是神院的学生, 参加帝国联赛的……从前, 每隔几年总能看见他们从王都赶过来乘船出海,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一次啊。”
“神院的学生……这就难怪了。”路人说着忽然往前迈了两步, 口中低呼了几声“圣主在上”, 望向神圣队伍的眼神都虔诚了几分。
戈尔多走在队伍的正中间,他前方戴着眼镜的沃尔顿被路人们炙热的眼神一注视, 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但不知为何脚下一滑,差点儿把自己的行李给扔进海里。
戈尔多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你没事儿吧?”
沃尔顿有些结巴地回答:“没、没事。”说完继续埋头走路。
戈尔多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正好赛伦走到了他并肩的位置, 也往沃尔顿的方向瞥了一眼,开口说道:“真不知道导师们是怎么想的。这次的联赛可不是在赛兰卡帝国举行, 他们偏偏挑了个一紧张就出错的书呆子。”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不是普通的书呆子。”戈尔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神院里能自由查阅到的典籍他几乎都看过了。”
“……真的假的?”赛伦想起图书馆里的那片书海,有些不可置信,“这种事情真的能办到?”
“因为他是神院里一位图书室管理员的独子。他从小身体不好,所以他父亲就经常把他带到神院里来就近看着。从他识字起,神院的图书馆就是他的后花园。”戈尔多说道,“我之前和他聊过,他很聪明,学识也很广博。”
“和你比起来如何?”赛伦有些好奇地问。
戈尔多沉默片刻,回答道:“……他不一样。”
比起戈尔多作弊一般的游戏系统,沃尔顿是靠天长日久的积累锻炼出超乎常人的记忆力的。对于这样的人,戈尔多也只有钦佩的份。
“我看你们两个差不多,看起书来就是一副看到世界末日也不肯放手的样子。”赛伦嗤笑了一声。
临行前还利用书籍系统在图书馆里彻夜刷完了几百本实用书籍的戈尔多:“……”
由于戈尔多那个时候过于废寝忘食,搞得精英班的几个小伙伴都认为他是过于紧张了,想方设法想把他从图书馆里钓出来放松一下,最后还是赛伦实在看不过眼,这才把人给揪出来的。
“你不懂。”戈尔多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去刷那些书本,难道还指望你们去刷么?”
从来没在正式考试里击败过戈尔多的赛伦:“……”
接着他们又闲聊了几句,踩着甲板登上了航船。赛兰卡使团的总长夏普·格里芬是个毛发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他领着几个属下和带队的亚特里夏寒暄了几句,态度居然相当谦逊。
“……这次,我们和您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我们的母国获得更多的荣耀,为赛兰卡在西大陆联盟里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夏普微笑中带着些许恳切地说道,“临行前,陛下也对这次联赛表示了密切的关注,并且威灵顿公爵也嘱咐了,就由我们使团的卫兵来保障各位在海上的安全……”说着,夏普顿了顿,也对赛伦露出了一个笑容,“当然,我们也会负责将皇子殿下您安全地送返您的家乡。”
赛伦:“……”他好像听出了几分言外之意。
什么意思?这次把他送回去,就不打算把他带回去了?还是那位公爵特意嘱咐的——
赛伦想起了那位和自己容貌相似、却完全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的公爵亲戚,总觉得他对自己不是那么友好,好像巴不得他赶紧滚回阿奇德去。
自从几年前的那场决斗之后,赛伦就很少再见到那位威灵顿公爵。近几年国王日益老迈,有点放松朝政、耽于享乐的意思,而赛兰卡的皇太子年纪尚幼,王后又一向把德蒙特公爵当作自己正经的养子看待……近来,德蒙特公爵可谓是权势倾天。
然而德蒙特的身份血统都过于敏感。他将来究竟是登高跌重,还是位极人臣,除了几个胆子大的,没人敢赌。但除了教皇党,最近也没什么人敢和他在明面上作对。
这么想着,赛伦看这位使团长的眼神越发复杂。
戈尔多看赛伦的脸色有些不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赛伦回答道,“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戈尔多:“思考什么?”
赛伦扭头笑了笑,沉静的深蓝色眼眸中波纹不惊:“我只是在想,我下个月圆的时候该躲去哪里发疯。”
戈尔多愣了片刻。然后不着痕迹的垂下眼睑,望向了平静的海面。
虽然亚特里夏已经出声警告过他,别再接触赛伦身上的诅咒,但如果这次联赛真的就是他和赛伦之间的诀别,有生之年他们可能很难再碰面……那戈尔多还是很想为自己的这位朋友努力一下的。
“咱们去了温登堡之后住在哪里?”戈尔多问道。
赛伦:“一般来说,是住在国王安排的行宫里。但是反正都在温登堡的郊区,住得不开心的话也随时可以搬到我名下的庄园里去。”
戈尔多沉吟了片刻:“……你家里人会来看你吗?”
委婉的说,赛伦身上的很有可能是家族遗传病。戈尔多只看他一个病例,肯定没法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赛伦毫不在意地挑眉:“他们应该会来看我一眼。不过也只是装装样子,很快就会离开。我跟你打个赌,一杯红茶由热到冷的时间他们都不会等。”
戈尔多:“……”那可真是希望渺茫。
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赛伦的肩膀,说道:“没关系。难过的话,我可以把我的肩膀借给你。”
赛伦有些无语地想起了来的路上、在马车上见到的场景,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不悦,说:“你把肩膀借我干嘛?难道你以为我会哭吗?还有,动不动就靠到别人的肩膀上是个什么毛病?你当我是什么,娇弱的姑娘吗?”
戈尔多:“……”
“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明明是位居“安慰别人的常用台词”前五的流行句好吗?何况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如果赛伦真的哭着凑上来,戈尔多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把他的脸给掰到别的方向。
于是戈尔多淡淡地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赛伦了。
沉默围绕着他们。
半晌,赛伦忽然开口说道:“船开了有一段时间了。”
戈尔多:“所以呢?”
赛伦:“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有晕船。”
戈尔多:“……谁说我没有晕的。”
赛伦扭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戈尔多一眼,果然见他的脸色生出一股异样的苍白,鼻尖还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这时,船身一动,海风伴随着被激起的细小浪花扑在了赛伦的脸上,那股凉意让他瞬间恍过神。
“……那你现在该怎么办?”赛伦抽了抽眼角,问道。
“还能怎么办。”戈尔多转身走向了属于他的房间,“我回去看书,转移一下注意力。”
赛伦喃喃自语道:“真是疯了。”
戈尔多顺着船壁摸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点亮油灯,然后打开了自己用皮箍固定在墙边的箱子。他紧咬着嘴唇,轻轻念了一句咒语,游戏面板的光芒一闪而过,光屏就开始投影出密密麻麻的发光的字来。而上面显示的,分明就是《黑暗圣典》里的内容。
之前,戈尔多将《黑暗圣典》录入了书籍系统,系统就可以随时随地把这本书给投影出来。
在上船前,他只是粗略的将整本书扫了一遍,一直没有仔细地阅读过。现在闲下来了,他开始一行行一字字地解读。
所谓《黑暗圣典》,是传说级别的黑暗法师终身的心血之作,无数黑巫师求而不得的宝藏。得到了它,能学到许多珍贵的咒语与法阵,实力大增。
而戈尔多今天精读的就是这本书中关于“诅咒”的部分。
这本书的编撰者用稍显潦草的笔迹写道,使用任何与诅咒有关的魔法都要付出代价。施加越深刻的诅咒,缠绕在施咒人身上的恶念就会越多。所以,诅咒一向都是一把双刃剑。
“……世人说,诅咒是种越过因果律发泄愤怒的方式。却不知,诅咒本就是因果律的一部分。”
笔者以此结尾,然后这一页就没有再写下去。
往后翻一页,就是各种花里胡哨的诅咒他人的方法。小到让人在一天之内不断破财,大到让一个家族逐渐走向衰败,看得戈尔多都有些不寒而栗。但一路看下来,这本书的创作者始终是一种冷静而客观的笔触记录着这些东西,甚至隐隐有警告读者慎用诅咒的意思,学术态度十分端正。
他暗自赞叹,却暂时没有找到和赛伦症状相似的诅咒。
直到他看见诅咒部分的最后几页——
“……须知这世上最大的恶行,莫过于打扰他人灵魂的安息。”
然后这位笔者留下了一些不完整的法阵残片。光从这些残存的痕迹来看,这个诅咒魔法完全大于戈尔多现在的知识积累,他拼尽全力,也只勉强看懂了一小半。
但这个诅咒的效用却是沿着家族血脉流传下去的。这在诅咒中相当罕见。
最后,笔者在介绍这个诅咒的效用时,只用了一句淡然而简短的的评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