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戈尔多略微沉默了一下。

平心而论, 亚特里夏说的有道理。三年下来,他不是没有试着去解开赛伦身上的诅咒,毕竟怎么说他们都算是朋友……但是越深入研究, 戈尔多越明白诅咒的根源根本不在赛伦身上, 而在更加遥远且隐秘不可窥见的地方。如果无法查清诅咒的源头, 无论戈尔多在赛伦身上施展多少次驱散魔法, 诅咒都会卷土重来, 就像树木扎根土壤汲取营养、枝叶逐渐繁茂那样自然而然地生长在赛伦身上。

“可是他的病,难道就真的没救了吗?”戈尔多有些不甘心地问。

亚特里夏瞟了他一眼:“不是没有方法, 而是这个方法根本不可行。因为身患诅咒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他能选择的, 诅咒能不能彻底拔除也不受他左右,还要看他们家族里的其他人。”

戈尔多:“……”

所以这件事真的跟阿奇德的整个皇室家族有关。

那戈尔多的确是管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朋友在心里默哀了三分钟。

不过好在据戈尔多观察, 赛伦身上的诅咒虽然厉害, 但还不至于危及生命。有生之年能不能解开诅咒,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明白了,谢谢您,亚特里夏老师。”戈尔多点了点头。

亚特里夏看起来稍稍松了口气:“你能听进去就好。”

“为什么您觉得我会听不进去?如您所说的,我又不是什么滥好人。而且我本就对这件事情束手无策。”戈尔多微笑着问。

亚特里夏瞥了他一眼,又从自己的书里翻找了一本出来,递给他。

戈尔多接过来一看——这熟悉而又浮夸的封面, 可不就是戈尔多曾经看完了一部的《殿下独宠千金少爷》。

戈尔多:“……”

看亚特里夏手上的这本,居然还是最新出的一部。

戈尔多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而眼角则不住抽搐着。

“……您什么时候也开始看这种书了?”戈尔多有些咬牙切齿地提问道。

“闲来无事, 买来打发时间的。”亚特里夏眼也不眨的说着, “没想到在我买了这本书之后, 还被一个女学生纠缠着八卦了半天这本小说两个原型人物的风流韵事。什么隔着阳台月下私会、烛光星夜互诉衷肠,王子殿下夜探少爷的房间,直到清晨才离开……实在是精彩。”

戈尔多:“……”

您怕是遇到这本书的作者、那个学妹本人了。还被推销了她嗑的cp。

“可这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戈尔多面如死灰地说。

“我知道。”亚特里夏点了点头,“如果是真的,刚才我提及那个皇子殿下的时候,你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您刚才也是为了试探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戈尔多问道。

亚特里夏:“我刚才说的当然都是真心话。只是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皇子殿下,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而已。”

戈尔多:“怎么个麻烦?”

亚特里夏瞥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时之间竟然陷入沉默。

戈尔多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他微微扭过头去,手掌握成拳在嘴边咳了几声:“……不如,咱们就不聊这个话题了。对了老师,这本《黑暗圣典》您是从哪里弄来的?应该是很稀有的书籍吧。”

“这是禁书。”亚特里夏无比镇定地开口,“我收集古籍资料的时候,从一个商人手上买来的,然后带回了赛兰卡。记得把它藏好。一旦被人发现了,那就是流放的罪名。”

戈尔多:“……这么危险的么。”

亚特里夏:“当然。”

戈尔多回头望去,对方金色的发丝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隐隐的光彩,通透的翠色眼眸却显得愈加深沉。

亚特里夏出手,白皙的手腕从不染纤尘的宽大袖口里露了出来。他张开五指,灯光透过他的手掌,在书案上投下浅浅的倒影。

“虽然教廷禁止任何有关黑暗魔法的活动,但等你读完这本书,你就会发现,黑暗魔法并非全由恶咒组成,甚至有许多比光明魔法更为实用的地方。”他如此说道,“正如三岁稚童都知道的道理,事物有正必有反,有光必有暗。抛去圣主与邪神争斗不休的民间传说来看,既然世间有光明魔法存在,那么从某种角度上而言。黑暗魔法的存在是一种必然。有些人汇集黑暗元素,类似于牧师汇集光明元素,是如同吃饭睡觉一样再自然不过的事。”

戈尔多心领神会:“……那您是觉得,黑暗魔法也有它存在的价值?”

“一件事物是否存在价值,这本就是相对而言的。”亚特里夏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

戈尔多肯定地说:“但是您至少没有全盘否定黑暗魔法存在的意义。”

亚特里夏收回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是非得这么想,那我也没有纠正你的必要。”

“不过,今天的这一场对话你知我知。如果泄露出去,那就不仅仅是被判流放罪那么简单了。”

戈尔多:“……”

他捂住了《黑暗圣典》的封面,轻轻摩挲,只觉得黑蜡石表面的凉意顺着指尖慢慢攀延了上来。

“行了,礼物也补给你了,该把笔记还我了。”亚特里夏话题一转,说道。

“好,那我明天给您带来。”戈尔多点头说道。

亚特里夏却拒绝了:“我跟你一起去拿吧。我明天还有一堂课,今晚就要那些笔记。”

戈尔多同意了,用羊皮纸再次把那本《黑暗圣典》包了个严严实实,捧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吸了口气,说道:“那我们就赶紧出发吧。”

亚特里夏轻轻挑了挑眉:“表现的自然一点。你这副样子才最惹人怀疑。”

戈尔多:“……”说的也是。

他换了个姿势,把《黑暗圣典》单手贴在胸侧,这才自然了很多。

戈尔多跟着亚特里夏走出了教员室,锁上了门,穿过一小片玫瑰花园,往宿舍走去。

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葱茏树林在地上投下暗淡的阴影,道路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昏暗。

戈尔多伸手点亮了一个灵光术。一团温和的光球就这么漂浮在他和亚特里夏身边,悠悠发亮。

“能让自己的魔力在空中稳定这么长的时间,很不错。”亚特里夏瞟了一眼那个懒洋洋的光球,说道。

戈尔多微微一愣:“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亚特里夏轻轻笑了一声:“只是对你来说而已。”

他们进了宿舍楼,爬上楼梯。戈尔多从自己的腰间摸索出一把银色的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偏头对亚特里夏说:“一会儿我给您倒杯水吧——”

然而还没等戈尔多走进房门,一个身影就带着低低的吼声向他扑了过来。

“哐。”

戈尔多在看清门内景象的瞬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给关上了。

门板的那一头瞬间传来一声闷响。寂静片刻后,就是一阵指甲抓挠的声音。

戈尔多:“……”

亚特里夏:“……”

亚特里夏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了戈尔多一眼:“跟你说了,别管他。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刚才那个想要偷袭戈尔多的人,分明就是面色狰狞的赛伦。

戈尔多抽了抽眼角,有些不解:“可今天也不是满月啊。”

“一般来讲,这种诅咒一月发作一次。但是如果受到了什么特殊的刺激,这种规律也会改变。”亚特里夏轻轻叹了口气,“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想无声无息地制服赛伦,似乎是一件挺困难的事。

就在这时,门板后抓挠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一道声音在黑暗中微弱地响起:“……救……命!”

戈尔多:“……”

戈尔多:“!!!”

这货居然还有理智在吗?!

不过说来也是,今天不是满月,赛伦却出现在戈尔多的房间里,看来是他自己发觉了不对,临时赶过来的。而且他发疯发到现在,居然也没有闹出太大动静,看来还是有一丝理智尚存。

戈尔多有些为难地说:“老师,我觉得我还是再帮他一次吧。”

亚特里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戈尔多深深吸了口气,贴着门板说道:“你稍微后退一点,我要开门了啊。”

但是却没有得到门板那头的应答。

戈尔多心一横,扭动钥匙,推开了门——

发现赛伦半死不活地扑倒了在他的书架上。

金发少年轻轻抽搐着,眼角下长出了一片刺目的青黑。他咬紧牙关,冷汗直流,似乎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中的光亮明明灭灭,仅存的理性仿佛是飘荡在海中的一根苇草。

戈尔多见情况不对,抬手就是一记驱散魔法,然后把赛伦彻底拍晕了过去。

见赛伦的身体瘫软下来,戈尔多轻轻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发现椅子倒了,书本也被翻得乱七八糟,脚下一地碎纸。

亚特里夏原本皱着眉看戈尔多处置赛伦,忽然脚下的一大片碎纸引起了他的注意。

亚特里夏:“……”

他蹲下身,捡起了一片泛黄的纸页,仔细端详了半晌,发现上面隐隐褪色的字迹正是出他之手。

最终,他冰冷的视线停留在了赛伦昏睡着的、毫无知觉的脸上。

亚特里夏:“…………”

于是,赛伦在昏沉之中隐约听到了如下对话。

“老师,别……他好歹是个病人!他是皇子,砸傻了咱们赔不起!”

“老师你先把椅子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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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里夏:说吧,你想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