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殿之后,江知宜难以入睡,只是呆滞的?睁眼看着头上锦布堆成的?帘顶,偶尔再转头瞧一眼端坐在案前,不?知真是在看送来的奏折,还是同她一样难以成眠,才以折子为借口的闻瞻。
“皇上……”她轻声唤他,久久没有下句。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深夜寂静的?让人发慌,急于打破这一切。
“怎么了?”闻瞻缓缓转来头来,见她倚在床榻上,丝毫没有要入睡的准备,也没有想要说什么的?打算,起身替她吹灭了床榻前的?两盏烛火,又道:“很晚了,睡吧。”
厚重?的?帘帐内霎时漆黑一片,但?江知宜微微一偏头,便能感受到闻瞻站在床榻旁正看着她,她随着这黑暗压低了声音,似是乞求:“皇上,能不能别治我兄长今日之罪?”
“可以。”他几乎是毫无迟疑的?开口,眉心微低,沉思片刻之后,又不?紧不慢道:“朕可以不?治你兄长的罪,但?若明日你父亲来了,朕不?想听见你再为他求饶,也不?想看见你们父女情深。”
为父亲求饶?皇上这话说得令人费解,江知宜莫名的?心中一紧,忙开口问道:“父亲是犯了何罪吗?”
“等他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闻瞻并未为她解答,只是将帘帐替她拉紧,复又道:“睡吧,明日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或许都会知道。”
他伫立在那儿看着床榻上的?人,黑色的眸子愈发晶亮,他觉得近日来的平静,让他有些昏了头,竟生出些别样的情愫来,今日见了江知慎,又恍然从一场荒唐的?梦中惊醒,再次认清眼前的?一切。
这样意犹未尽的?话,才更让人心惊,江知宜满心的?不?解,起身想要再问几句,就听他脚步缓慢响起,已经走出了内殿,她没了办法,只能再次躺回榻上。
今日虽是身心俱疲,可因为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江知宜翻来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勉强入睡,但?这难得的?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没过多?久便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
江知宜颇为疲惫的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殿内并无一人,不?由觉得奇怪,穿衣走出内殿之后,才发现这杂乱声的?由来。
她父亲正垂头跪在寝殿门前,朝服和束发都有些凌乱,额前赫然一块发肿的红印,显然是叩首时与地面相撞得来,而皇上则立于他身旁,居高临下的?望着跪拜之人。
满殿伺候的?宫人都低头沉默着不?明所以,只以为镇国公惹了皇上震怒,众人皆暗道帝王当真是喜怒无常,前些日子还给予镇国公府别样恩赐,今日便要反手?治罪,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江知宜手?扶在门框上,轻呼出口叫了声“爹”,江载清应声抬头,待看见面前的?人时,混浊的?目光愈发暗淡起来。
“皇上。”江载清颤颤巍巍的?再次低头叩拜,声音里已然带上了些呜咽。
昨夜长子传信回去时,他还有些不?信,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可今日瞧见了幼女,才知道这样荒缪的事情当真是发生了。
他不?由响起上次卿卿归家,他一时冲动对她动手时,她突然跟自己说‘不?如?直接将我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人,那您想要什么,岂不?是更容易如?愿?’,那时看来,这是逞一时嘴快之话,可今日才知,万事早露端倪,他却未曾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
“镇国公有话不?如?进来细说?”闻瞻淡淡的瞥他一眼,率先进了门,面无表情的?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江载清随他进了门,却丝毫不敢放松,继续跪于地上,将姿态放到极低,而江知宜则快步上前,跪于他身旁。
闻瞻也不?说话,颇为悠闲的端坐在圈椅上,手?指在桌前一下又一下的?轻敲着,好像在等着面前的?人先开口。
镇国公将手?扑地,以额碰手,是低眉顺耳的态度,在心中不断斟酌着语气,“皇上,幼女愚笨无知,恐怕……恐怕侍候不?得皇上。”
“愚笨无知?近日相处亲近,朕倒没觉出江家小姐愚笨来。”闻瞻十分随意的回应,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只是这笑容沁着丝丝儿凉意。
“皇上……”镇国公缓缓抬头,咽下哽在喉间的那口浊气,又道:“皇上,若皇上对镇国公府和将军府之间的亲事心有不?满,老臣即刻便将婚事作罢,只求皇上放……放过幼女。”
当初卿卿被圣旨宣入宫中时,旁人皆觉这是皇上的?恩赏,但?他当时已是惴惴不安,认为这是皇上有意为之,实则是在敲打他,可他心存侥幸,从不曾往这方面想,如?今看来,当真是被权势冲昏了头。
他自己的?女儿他知道,卿卿为洁身自好之人,能不顾与卫将军的?婚事,这样没名没分的?留在宫中,必然是受皇上的?威胁,而非自己情愿,只是不知,皇上以何为威胁,是镇国公府,还是旁的??
他转头看了看自幼疼爱的女儿,只觉悲上心头,若这一切皆是皇上的?谋划,那她自入宫之后,必然是受了诸多委屈,上次归家,又该是如何的?强颜欢笑?
“镇国公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可惜……”闻瞻轻嗤一声,带着轻怠和不?屑,“你真当朕在乎你和将军府之间的龃龉?垂死挣扎罢了,值得朕特意去对付你?”
镇国公微微愣怔,过往种种如?走马观花般自脑中一一闪过,皇上此番作为,若不是为他与将军府结亲一事,那他与皇帝之间的渊源,只有一桩旧事。
仔细算来,当年的那桩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着实是不可提、不?可论的?隐秘,若皇上当真是为这件事,那……
镇国公再次伏于地上,声音颤抖,却带着理所当然意味,“皇上若是为当年之事,老臣便要仔细论一论,当年老臣是得先帝之命,去劝说你母亲离开,再带你回皇宫,享皇子之福,无论是先帝还是老臣,皆无要除掉你母亲之心,你母亲的死,当真不?是我们所为。”
时间过得太久,许多事情都忘了,只依稀记得当年先帝子嗣并不?多?,可随着先帝年龄越来越大,倒愈发顾念起亲情来,命他去带回不?知何时得来的皇子,那皇子便是如今的?皇上。
皇上生母的?身份见不?得人,要带走皇子,就得劝母亲离开,可那个女人当真是顽固不化啊,非但?不?同意,还屡屡开口道先帝不?配,他好说歹说都磨破了嘴皮,但?她依旧不为所动。
他后来没了主意,只能回宫去询问皇上的?意思,但?还未到宫中,便得到她投井自尽的?消息,如?此看来,她的死的确与他们无关。
“明明是去母留子的?一场大戏,镇国公的话说得好是轻松。”闻瞻自顾自的摇头,脸上的?笑容更浓,直达眼底。
不?管他们有没有动手,但?留下皇子,劝其母亲远走的作为,的?确带有去母留子的?意味,况且未亲手?握刀的?人,便不是凶手了吗?
江载清无话可辩驳,浓眉紧紧皱起,又道:“本以为皇上当年愿意回宫,如?果又登上帝位,是已解心头之恨,也却没承想您还记得一清二?楚,还连带着将老臣扯入其中。不?过皇上若是恨我,老臣自然愿意承担一切罪责,但?此事实在与小女无关。”
“朕原本没打算让你女儿替你偿还的?,但?今日听你说这话,朕倒觉得困住你女儿,还真是两全其美,既报复了你,还达成了朕当初的?打算,可是……”闻瞻略微停顿,似在回忆往事般还有些失神。
“可是再仔细想想,用你女儿的自由,换朕母亲一条命,怎么算,也都是朕亏了呢。”他终于转头看向江知宜,眸子只有一片锐利和肃杀之气,再没了前几日的温情,而后又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说呢?咱们之间的纠葛,加上你父亲的?作为,跟你交换几个月的?自由,是不是朕亏了?”
江载清不?知他说得纠葛是什么意思,只是接连不?断的叩首乞求:“皇上,此事当真与小女无关,皇上要如?何处罚,老臣愿意接受,只求能放过小女。”
“放过她?留在宫中取悦朕,和嫁到将军府替镇国公拉拢卫将军,有区别吗?”闻瞻言语之间满是嘲讽,俯身将江知宜拉到自己身旁,手?指抚上她的秀发,极是缱绻柔情,又施施然道:“想要权势地位,不?如?走捷径,直接来求朕,反正你这玉软花柔的?女儿,朕受用的很。”
这话极尽羞辱,镇国公被气的?语塞,一下没倒过气儿,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双眼猩红,嘴唇不?停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知宜不?知其中有如?此多的?渊源,一时还没理清楚,但?瞧见自己父亲如?此,慌忙便要去拉他。
“怎么?忘了昨夜答应朕的?话了?”闻瞻握住她的腰肢,将她紧紧的扣在怀中,不?允她乱动,又抬手嘱咐候在外面的太监:“这次来冬猎,不?是有随行的?太医吗?去把镇国公送到太医的住处去。”
那太监得命唤人进来将镇国公拖去太医处,江知宜望着父亲渐渐远去,在他怀中挣扎着,又道:“皇上,我并非为父亲求饶,只是想看看他,顺带说清近来之事,行吗?”
今日种种,已经超出了她心中所想,她原来听皇上说过他母亲惨烈的?死亡却没想到父亲在其中,充当着这样的角色。
“不?行。”闻瞻毫不?犹豫的?拒绝,握住她腰肢的手?愈发收紧,如?谭的双眸荡起涟漪,似要将人搅于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应该会日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