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group study预约可用的房间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一部电影,然而无人观看,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看书、看文献、聊天。
这个房间开来是做小组会讨论用的,小组讨论尚未正式开始,在座几个都是上节课刚结束,直奔到这里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待会开会的资料,便搜了一部电影当背景音,坐等下节课结束才能来的小组成员。
春季学期就快结束,临近死期,自习室每天都是满的,成了她们日常打卡的地方,楸楸日日就靠着玩具和咖啡吊着那一口气。
慕玉窠早已忘记露营的事情,最近正在兴致勃发地玩一个游戏。
她大约是嫌自己朋友太多,每天拉郎自己的俩个朋友,在自愿情况下,假装交往一整天。
这个游戏她是玩的乐此不疲,已经玩了两周,拉郎了大约七对,都拍了视频,发到她的油管频道和抖音。
这天,她把主意打到楸楸头上。
楸楸趴在桌面上,手里攥一支笔,百无聊赖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她没艺术天赋,简笔画都歪歪斜斜地,闻言直说:“不要。”
慕玉窠不放弃,坐在她旁边,从后抱住她腰,撒娇道:“答应我嘛答应我嘛,我的好宝贝,好楸楸,我给你找个帅哥,又高又帅,除了不能做.爱接吻,你们做什么都可以!”
“你不是很久都没恋爱了吗?都快忘记恋爱是什么感觉了吧?”
“一天而已,楸楸宝贝,一天而已,一天很快的,上回追剧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过想要谈恋爱?”
“啊?楸楸想要谈恋爱啊?”对面有个人头猛抬起,“我有个哥们喜欢你很久了,有没有兴趣……”
无人搭理。
楸楸没精打采状,拿来自己的保温杯,扭开,里头半瓶冰块,混着水声锒铛响,仰头喝几口,含糊道:“你也说过是上回,人生活怎么能指着上回看?当然是要看这回,这回我可不想。”
这时,自习室门开了。楸楸心想终于可以开会,然而抬头一看。
裵文野。他提着一结实塑料袋,里面两个牛皮瓦楞纸杯托,上下层隔开,装了八杯美式。
“你来干嘛?”慕玉窠看着他,不解道,去翻小组名单。
楸楸眼底亦有困惑,想着他们的课完全不重叠,没理由小组里有他,名单上都没有。
“介绍一下。”有个男生站起来,“我朋友,裵文野,我拜托他买几杯咖啡过来,免得待会犯困,大家都可以喝啊,不用客气。”
在座几个久闻他大名,纷纷站起来,楸楸懒得恭维,却还是离开了桌面,不再趴着,手里转笔,看他们打招呼。到楸楸这里,她随意点个头,就过去了。
“坐坐呗。”那人看着裵文野,又说。
语气里充满渴望,惹得楸楸抬起头看那人一眼。男的。又看裵文野一眼,男的。
楸楸没吱声,拿起手机来,打开慕玉窠的聊天小窗口,略带疑惑地敲下一行字,发送。而后示意慕玉窠看手机。
慕玉窠照做,只见屏幕上赫然出现一行字。
【楸楸】:Bilkey,Gay?
不怪她这么想,纽大很多gay。十个帅哥,九个gay,还有一个on the way。
慕玉窠不假思索,回复:Yeah.
【楸楸】:噢。
没什么感觉。楸楸心想。她近来对什么都没感觉,不过通过这茬子,楸楸感觉到自己,隐隐约约又看到,新的世界大门再次朝她敞开了。
裵文野并未给他面子,随便找个借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慕玉窠吐槽着也不知来这一趟送咖啡是为何。
楸楸却见怪不怪,这么几次接触下来,她算是有点了解裵文野这个人的内在。他喜欢送佛,但不喜欢送到西。
不久后,人来齐,那个叫Bilkey的男生也忘记这一茬,开始小组会。
糟心啊,开得楸楸火大。从负一楼上来时,楸楸有种在底下待久了的缺氧窒息感。她倒是希望,这是在底下待久了才有的专属感觉,而不是因为那几个嗑大了的傻逼在deadline时才发现走题了。
后来两周,到三月中旬,楸楸每天都要给慕玉窠发几百句傻逼美国人,傻逼韩裔,傻逼意大利裔,傻逼印度人,最后一句我是大傻逼,才能勉强平息自己的怒火。
四月,小组作业通过的那天晚上,她又尝试着约了一次,在下城酒吧附近认识的,自我介绍说是一个来旅游的中国人。
聊了一会儿,楸楸想到家乡,进而又想到丁裕和,父母,外公外婆,高中同学,薛可意,裵文野,又想到那天晚上接吻的画面。最后不知为何就潸然泪下,十分扫兴,导致没有做完全套。更难受了。郁结。完全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拯救世界吧,她扪心自问没有那个资质。活着是为了开心吧,又有精神疾病大礼包这个阻碍在前,快乐都比他人难。
通常这个情况下,她都会选择逃避,想着术业有专攻,这都是那帮子搞哲学的应该探讨的问题。
至于她?凌晨两点,新泽西,慕玉窠家楼下,楸楸给她打电话。
对面刚接通,她便问:“你屋里没人吧?”白问。话音刚落,她就听到话筒对面的语笑喧哗,好不热闹。
慕玉窠说:“有,在玩,你要来吗?”
楸楸犹豫,“我就在你家楼下。”
慕玉窠想也不想,“那你上来呗,裵他们也在。”
“那还是算了。”楸楸立即道。
裵文野这三个字出现,她脑海里便划过一行字《没有感情,全是技术》,在楸楸看来,她与裵文野,不适合在平常见面,有点尴尬。
慕玉窠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走到安静的厨房,小声说:“别介啊,我们在讨论下周末去露营的事情,本来想路线营地啥的谈好了的再跟你说,你来了刚好,现在上来吧?对了,你不是说今儿去打野吗?现在凌晨两点,打完了?”
“别提了。”楸楸扶额,“我丢脸丢大发了,欸操。”
慕玉窠明白了什么,立刻说:“我下来接你。”
“带件衣服下来吧,我好冷。”
纽约四月的凌晨还有点冷,她昨儿是去猎艳的,因而穿得少,一条抹胸裙子,破布一条,两个洞,要一头没一头。慕玉窠下来时,她正双手抱臂,靠在门口灯杆下。
慕玉窠将手里的夹克丢给她,一股子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拧眉拿着没穿,“裵文野的?”
“这你都认得出来?”慕玉窠稀奇,低头点烟,“我下来的急,刚好他今天穿着外套来的,衣服就挂在玄关,不然我还要回房间给你找啊?不是说冷吗?”
慕玉窠还想去买酒,楸楸没再说什么,展眉穿上,夹克下摆和她裙摆齐平,楸楸拿过她手里的烟和打火机,也跟着点了一根,往附近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
路上,慕玉窠问她怎么哭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像个没人要的小孩,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狗,怪可怜的,眼睫毛都花了,眼角眼下几条黑色呲花。
她也没想着隐瞒,跟慕玉窠道了今晚上的糗事。
难得慕玉窠没笑,沉默半晌,说:“要不你找个固炮算球了。我这段时间听你找人的事迹,没有一个是满意的。”
楸楸暂时不吱声,在门口等她买酒,身体温度逐渐回升,不再冷到没法思考。
几分钟后,慕玉窠抱着一箱啤酒出来,楸楸帮她拉门,不知道她是怎么买通这家老板的,未满21居然如此猖狂,又帮她分摊一半的重量。
她回答方才的话题,“算了。固炮也挺麻烦的。”
“没事儿。”慕玉窠顺着她,“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但愿吧。”楸楸心想。
回到慕玉窠的大平层,她这回很谨慎地把门关了才下楼,没再像之前那样,因为屋里开派对,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进来又出去,她实在懒得每次都来开门,于是次次都敞开大门来。
这个习惯在二月份时彻底改掉了,当时楸楸忙着coffee chat不在,错过了那天的轰趴,据说玩到一半,屋子里突然有个白人进来了,所有人面面相觑,一问都不认识,紧接着白人亮出了刀……据说是嗑大了。万幸最后没出事,去警察局录完口供出来天都亮了。这白人跟他们一般大,年纪二十出头,拘留了几天出来,他家人携他上门给慕玉窠赔礼道歉,道歉这天楸楸倒是在,直到那一家人走掉,慕玉窠仍在瑟瑟发抖。
进了门,楸楸脱掉高跟鞋,换上她在这里的拖鞋。客厅都是人,听到开门声,有个扬着身子出来看,“哦,楸楸来啦。”
“嗨。”楸楸没精打采地回。
“哦豁,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穿成这样,去哪儿野啦,怎么不叫上我!”有人狠狠痛恨拍沙发。
“你们到这儿来也没找我啊!”楸楸趿拉着拖鞋,隔空指着他们骂骂咧咧,直奔慕玉窠卧室去。
路上险些迎面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人,楸楸脚步一顿,抬头诧异看是谁,诧异便转换到对面这人脸上。裵文野。他刚放完水出来,还在洗手间门口,两手洗干擦净,指骨没擦到,仍有水光。
他看着楸楸灰头土脸过来,身上有酒气,脸上眼线液横飞,怎么这么可怜,似乎有点想笑,又忍住了,“怎么回事儿?cos吗?”
都快忘记裵文野也在这里这回事。楸楸惊魂未定,看着他一双眼,视线无意识下滑,到他下唇的小银环上狠狠定定,居然戴了唇环,也太骚包了。楸楸无端心想,可却又忍不住为此蠢蠢欲动。又无赖心想,慕玉窠怎么都不提醒她一下?
大脑活跃,可全是心里话,一句都不能表达出来,浑然不觉她此刻放在他人眼中,像是大脑宕机,愣神儿,看壁灯,看地毯,反正就不敢看这人,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人能完全长在一个人的审美上的,不看的时候还好,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还是自己,可但凡这人在,她就开始视线飘摇不定。
兀然间的,裵文野不笑了,恢复至原来没什么情绪的样子,手指钳着她下巴上仰。楸楸瞬间反应过来,她虽不怎么爱跟人接吻,可亲其他地方是没意见的,脖子上大约是有吻痕,新鲜而显眼,被呼吸骤然乱着,手攥住裵文野的手腕放下来,裹紧了他的夹克,两秒反应过来,又想,她心虚什么?这跟裵文野又没关系。
他顺势地慢条斯理收回手,半截身子探进洗手间,紧接着水龙头被打开,水声哗啦啦传来,明明隔着一堵墙,却像是浇醒了她的语言功能。
楸楸想走了,随便寒暄一句再走更好,不至于把关系搞僵,但是说什么?楸楸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很不在状态,还是算了,她有些迟钝地心想,就这么走吧。
水声消失,裵文野手背压上开关,楸楸不明所以地看他,眼前,他拳头湿漉漉地,乍然一挓,手上的水花瞬间迸溅在她脸上。楸楸本能地侧脸,闭上双眼。这是在干嘛?欺负她?为什么欺负她?沉默两秒。睁开眼,她定定地看着裵文野,却攒不出怒气。再酝酿两秒,她叹了口气,失笑出来,“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