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井田的胜利

许奎林立刻上车,点火发动,车子顺着派克路疾驰,往静安寺路拐去。
陈浅从后座屈身坐起,开始一一撕下伪装。
“许奎林,稳住!速度慢下来,太快了会引人注目!”
许奎林踩了下刹车,车速慢了下来。他的确有几分惊魂未定,井田刚才分明打算让周左上车监视他们,万一在那一刻,炸弹没有炸响,军统的后援没有及时到达炸开围墙,此时什么情形很难想象。幸亏一切都衔接得那么巧妙,到现在为止,蝎子的计划每一步都完美地实现了!
“蝎子,我们到了仁爱里,车子怎么处理?”
“车丢在前面的路边,会有兄弟去处理,我们骑自行车去仁爱里!”
许奎林又一次不得不佩服蝎子,他把每一步都计划得那么精准。
井田仔细地查看了小仓库里的水壶炸弹,
又查看了被炸开的围墙。他觉得有哪里不对,脸色阴沉凝眉不语,这是他思考的表情,连北川也不敢去打扰,只是垂首站着。这时,日本宪兵来汇报,扔手雷的不过十几个人,已经全部分散,钻进了小巷,要不要进行全城戒严去一家家搜查。
“错了,我们都错了,这是调虎离山!”井田眉头一挑,眼中射出寒光,“北川,刚才那两个人,那个医生和那个老人,一定是他们,这些军统的行动只是为了要掩护他们。去查,马上去打电话查,仁济医院有没有渡边,奉天工业大学有没有山口校长!其他人,周左,带你的人立刻去追那辆车,宪兵队,全部收回来,不用管那些逃走的军统了。去追,一定要追到他们!”
众人领命纷纷离去,井田肃立在现场,盯着那截炸塌的围墙,喃喃自语:“蝎子!你跑不了!”
就在同一刻,陈浅和许奎林已经骑车拐进了仁爱里。巷子尽头的一间二层小楼早被军统买下作为秘密联络点,平时由一对母子居住作为掩护。两人把自行车停在门口树下,走过去屈指敲门,三重三轻,一个模样利索的上海阿姨立刻开了门,她就是负责这个联络点的钟嫂,她丈夫也曾经是军统特工,在一次刺杀行动中死了,于是,他们母子就被军统养了起来,正好也能做联络站的掩护。陈浅和许奎林上楼换了一身青帮人物的打扮,陈浅动作敏捷地把那根黄杨木拐杖的头部拧开,小心地抽出那支用于刺杀仁科的狙击枪,藏在床底,明天毛森会派人来这里把枪取走送回重庆。许奎林戴上礼帽,从衣柜中取出两支柯尔特手枪,一人一支,别在腰后。
陈浅向许奎林伸出了手:“兄弟,重庆见!这条巷子后面是青帮经营的妓院和赌场,你可以穿过去,然后去十六铺码头,那里有人等你,会送你马上离开上海。”
“蝎子,非常荣幸能和你合作一次,以后兄弟还要你多多提携!”许奎林真心诚意地佩服陈浅。
两人下楼和钟嫂打了个招呼,随即一前一后出门,陈浅还在钟嫂儿子的小脸蛋上摸了一把。陈浅往巷子前面走去,他打算穿过街叫一辆黄包车,直奔百货公司,他需要再换一身新的行头,反正戴老板批给他的经费绰绰有余。
许奎林则按照陈浅说的向巷子的后面走去,他盘算着能不能在码头找个地方给家里打个电话,向母亲报个平安。
许奎林只顾低头走去,却没注意撞到了一个打着哈欠,浓妆艳抹的妓女。她一见竟然是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就不管不顾调笑起来,一会儿说许奎林是乘机摸她,一会儿说许奎林眼生是不是第一次来玩。许奎林余光一扫,仁爱里巷口阴凉处有一名76号便衣正在抽烟。
便衣听到纠缠声探头巡视,巷中空无一人。
许奎林揽住妓女,一把将她拉进宅门口的阴影处,躲过了便衣的目光,又假装急色地掐住她的腰肉:“好姐姐,你跟了我,等我赌几个钱回来报答你的恩情。”
原来是个穷光蛋,妓女听了这话,立马变脸,一鞋跟踩在许奎林的脚面:“滚,老娘不做亏本生意。”
松了口气,许奎林佯装悻悻地溜走了。他朝对面巷子扔了颗石子,引便衣上前查看,自己从他背后闪过。正要走向赌场大门,只听便衣喝道:“你!站住!干什么的?”
许奎林不慌不忙转过身,已经是一脸江湖气的笑容:“怎么?出来找个乐子,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便衣不为所动:“贵帮头?贵字派?”
这是青帮绝不外泄的盘道条口,许奎林知道,要是自己答不上来就死定了,幸好他深入了解过上海各帮派,迅速在脑中编定了一套假身份。三帮九代对答如流,帮名、船只、旗号情况也不差分毫。
“几只太平?几只停修?”
“四只太平船,二只停修。在松江领票,至湖北东门外,小石桥兑粮。”
便衣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冲许奎林挥挥手:“兄弟,多有得罪,你去吧。”
松江,湖北东门,小石桥······不对!便衣回过味来,小石桥附近一段河道近期正在清淤,水运不通,这个人在撒谎!
察觉到便衣拔枪的摩擦声,许奎林明白,自己暴露了,常年训练的本能使他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握枪在手,抢先扣动了扳机。站在马路边的陈浅先看到了满街的76号便衣,他们沿着一家家店铺住户盘查过来,远远地,一辆日本军车在缓缓而行。
日本人已经意识到自己和许奎林的真实身份了,所以他们从丢下的那辆车开始,在附近几个街区挨家挨户排查。陈浅刚想到这里,仁爱里的枪声响了,陈浅犹豫片刻,立即横穿马路,朝着巷子里全力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拔枪,他知道,如果他不回去,许奎林命在旦夕。
陈浅跑进巷口就看见一个便衣横躺在地上,胸口中枪鲜血淋漓,而不远处,许奎林也捂住胳膊半蹲在地,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已。而自己身后,一阵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浅一个转身,甩手两枪,抢先跑进巷口的两个便衣应声倒地。
“走!”陈浅拉起许奎林,两人猫着身穿过几颗呼啸而过的子弹,直奔钟嫂的家。那是他们此刻唯一可以作为屏障的地方。
井田在十五分钟之后到达仁爱里。这时,周左指挥着把仁爱里其他住户全部驱逐出去,便衣和日本宪兵已经把那座孤零零的小楼围得铁桶一般,无数支长枪短枪都对准了二楼那个窗帘低垂的窗口,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近前,因为前面几次试图突破的便衣和日本宪兵都被一支狙击步枪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他们的尸体就躺在那里,提醒着在场每一个人,这小楼里有一个神枪手!
周左快步跑向汽车,隔着窗口躬身向里面汇报:
“报告大佐,刺客就藏在里面,两个人,一个受了伤,地上有血迹。据附近的人说,楼里还有一对母子。”
井田默不作声地盯着这幢小楼,又望望地上的几具尸体。北川代替他责问周左:“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不强行突破进入?”周左面有难色:“少佐,里面的刺客枪法很厉害,一枪一个,已经死了好几个兄弟了!”
“难道区区两个人,还要调特别陆战队过来吗?你们76号都是干什么吃的?”
“少佐,是我无能,不过,如果能调两挺机枪过来,那一定能压住他们的火力!”
井田把手一抬,两个都不敢再多言。
“北川,你立刻去,让特别陆战队调几个毒气弹过来!周队长,你去喊话,二十分钟,给他们二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他们不出来,就放毒气弹,让那对母子给他们陪葬!”
北川转身而去,周左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大佐,万一这二十分钟,他们利用暗道什么的逃走呢?”
井田凝神望向那个窗口,悠悠地说:“他不会,蝎子是不会丢下搭档逃生的,不然他就不会折回,他心里有情,这也就是他的弱点!”
周左浑身一寒,连连点头。
陈浅俯身在窗帘之后,紧紧扣住狙击步枪,警惕地向外张望。许奎林在他身后,一手拿枪,一手捂住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竭力咬牙忍住不去呻吟。钟嫂和她的儿子小虎惊恐地藏身在床底,蜷缩成一团。
周左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窗帘,传了进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刺激着屋里的每个人的神经。
二十分钟!陈浅习惯性地掏出那块珐琅怀表看了一眼。他知道,这二十分钟,能决定他们四个人的生死。
空气像凝结住了,每个人都不说话,只听到钟嫂和小虎由于过于恐惧而急促的呼吸声。
“蝎子,你走吧!别管我们了,我是逃不了了,我会自我了断的!”许奎林首先打破沉默,他知道按照军统的规矩,蝎子本就不应该折回,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就该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想发抖想害怕,可是,他还是没忘记自己在临澧受训时,教官所说的“不成功便成仁”!
钟嫂紧紧抱住小虎,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没有发言的资格,她唯有流泪。
陈浅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望着小虎的时候,目光温柔了很多,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钟嫂,一会儿我们走出去,你咬紧牙关,死也不要承认和我们认识,就说我们抓住你儿子威胁你开的门!许奎林,我们肯定会受到酷刑,你要准备好,挺住,留着这条命,也许还能活着回到重庆。”
随即,陈浅挺身而起,把窗帘掀开一个小缝,对着外面大喊:
“外面的人听着!我们出来了!不要开枪!”
井田透过半开的车窗,注视着蝎子和他的搭档走出了小楼,蝎子一扔掉枪,就被一拥而上的76号便衣拳打脚踢,直到周左一声喝止,便衣们才把两人五花大绑起来。被打得嘴角流血的蝎子身躯依然挺直,他还在不断和周左大声交涉着什么,似乎是让周左给他受伤的搭档救治。而他的搭档,那个冒充医生的年轻人,一直躺在地上,捂着伤口呻吟着。
“大佐,这个蝎子看来很难对付,是不是要带回梅机关,我们亲自审问?”北川贴着他耳边轻问。
“暂时不用,尤佳子今晚从学校回家,我要去陪陪她。明天一早我要陪仁科教授飞满洲,全程保护他的安全,这是影佐机关长亲自下的命令。蝎子就让周左他们带回去交李士群先审着,告诉他们,别让他死了,拿不下就等我回来亲自审。”
北川答应着正欲下车,井田又加了一句:
“告诉李士群,蝎子的那个搭档是个软骨头,适当地给他吃点苦头,再给他看场赛狗,他会是破获军统上海区的突破口!”
北川狐疑地一皱眉:“大佐怎么看出来的?”
井田扭头望着他:“如果今天我是蝎子,你是他的搭档,你会怎么做?”
北川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我一定会自我了断,誓死保住大佐冲出包围,而他不敢死,说明他贪生。”
井田残忍地一笑:“如果蝎子知道他拼死来救的搭档叛变了,想必他的意志也会崩溃。”
夜色浓重,日本军车刺耳的引擎声渐渐远去,仁爱里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一片死寂。一弯冷月高悬幽深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