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晴天的水族馆
1
星期天。半泽和竹下二人坐在大阪站前的大阪希尔顿酒店二楼的酒吧里。这是半泽经常光顾的酒吧,店里面很宽敞,椅子坐上去很舒服,和旁边桌子之间的距离也比较远,不用担心谈话被别人听到,酒也很不错。
“情况如何,你们那位支行长那儿?”竹下一边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
半泽耸了耸肩膀,说道:“他就是自作自受。现在估计是生不如死吧。刚过中午的时候我给他发了邮件,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回复。”
“再怎么不好,总归也是你上司嘛,稍微对他仁慈点儿吧。”
“我已经对他很仁慈了。”
“这是礼尚往来吗?”
竹下大声笑了起来,突然又戛然而止。
“来啦。”
板桥走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在宽敞的店内四下张望,看到轻轻抬起右手的竹下后,加快脚步朝二人走了过来。
“来啦,坐那边吧。”
竹下一边给一身便装打扮的板桥让座,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我问过未树了,她也有自己的难处,处境也很艰难啊,不过她还是答应帮我一把。”
板桥表情严肃,一说到女人,他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扭扭捏捏起来,看上去非常滑稽。
板桥把夹在两腿间的牛皮纸信封放到了桌子上。半泽拿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纽约港湾证券为东田签发的证明书的复印件。资金运用情况和余额一目了然。
复印件共有两份。
“这些就是全部了吧。”
虽然半泽的话更像自言自语,并没有问谁的样子。板桥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东田不在家的时候,未树悄悄帮我复印的。据说都是你们银行的支行长教给他的,让他在这个证券公司里操作资金。东田就按照他说的办了。”
“这些真的是全部了吗?”竹下问道,“没有其他的了吧?”
“东田带到神户那所住宅的文件应该只有这些了。听未树说,他家里还有一些现金,不过应该数目不大。”
虽然谈完了事情,板桥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竹下社长,半泽先生,这件事能到此为止吗?我求你们放过我们吧,到时候请你们一定要说我们跟这事没什么关系啊。”
“放不放过你,还要看结果而定。”竹下冷冰冰地说道,“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我们会考虑的。”
“怎,怎么会这样!这和前面说的完全不一样嘛!不是说好了帮你拿到这些,就不追究我和未树的吗?”
“一开始就和那女人没关系。”半泽开口说道,“问题在于你。”
“拜托了,就是这个问题。我早就说过了,我再也不想跟着东田混了,我只想和未树两个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您要是不放过我的话,我就什么梦想、希望都没了啊。”
“没有梦想和希望的可是我们啊,这点你要搞搞清楚哦。”竹下毫不留情地回应道。
“好啦,我们说过的,只要事情进展顺利,如果能够好好弥补给我们带来的麻烦和损失的话,我们也会考虑放你一马的。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啦,就凭两张复印件就想一笔勾销吗?你也是个生意人,你觉得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板桥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下子泄了气,低下了头。
“这件事对任何人都要保密。”半泽直树盯着板桥,叮嘱道。
“你要是敢告诉东田的话,我就彻底毁了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我绝对不会让东田知道的。我也跟未树强调过了。所以,所以,能不能不要查封那些资产啊,否则他就会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了。”
“你就那么怕东田吗?真没出息,自己的女人都和东田睡到一块去了。”竹下冷笑着说道。听到这话,板桥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没有那回事!她和东田没有发生过任何肉体的关系,只不过是被他叫到家里喝喝酒什么的。”
“她不是一直睡在他家吗?”
“怎么可能?!”
真是愚蠢到家了。不过,从她肯把这些文件带出来这件事来看,这个叫未树的女人,也许已经开始对东田断念了。虽然板桥浑然不觉,但她绝对是一个不好惹的女人。
“谁知道呢?”竹下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
半泽接着问道:“你就说我怎么知道他们的消息是从哪来的。这些事你对那个女人也不要乱说。”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板桥一脸无助地问道。
“你就和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然后——”
“然后怎么样?”
“带着你的女人逃跑。”
板桥瞬间目瞪口呆地看着半泽,然后赶紧道谢:“太感谢了,太谢谢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地站起身离开了。
“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没问题吧,就这么让他跑了?”
“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
半泽一边说着,一边凝视着板桥带来的资料上面的数字。余额有十几个亿之多。
“什么时候动手?”竹下问道。
“明天。”半泽答道,“马上就办手续申请临时扣押。”
“太好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把竹下金属的债权也一起收回来吧。”
“真的能收回来吗?”
“当然可以。”
半泽面带微笑和竹下互相注视着说道。
“为债权回收,干杯!”
半泽举起装着鸡尾酒的玻璃杯,和竹下举起来的啤酒杯,碰在了一起。
2
透明水箱的另一侧,海葵那细细的触手无力地飘浮在水中。在无数人的注视中,仿佛想要去抓住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样。
简直和现在的我一样啊,浅野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感叹。
稍微移动了一下视线,突然看到自己那张一脸严肃盯着水箱看的面孔正映照在玻璃上。
这里是水族馆,今天他带一家人来这里玩。孩子们都玩得兴高采烈。怜央一直围着浅野转来转去,一刻都不舍得离开爸爸身边。佐绪里讽刺怜央是个小跟屁虫,其实自己也非常高兴。
“爸爸,快去看鲸鲨吧!”
“按顺序看呀,怜央你个小跟屁虫!”
佐绪里在拉着浅野手的怜央头上戳了一下。
“好疼呀!”
“佐绪里,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小跟屁虫。从刚才就一直缠着爸爸。”
“我就要缠着爸爸!”
看着佐绪里鼓起腮帮子的小脸,利惠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真拿你们没办法。”
真痛苦啊!
浅野从来没觉得家人的存在,竟然是如此沉重、如此痛苦、如此令人牵肠挂肚的事。
我,不配做你们的爸爸。
“爸爸,快过来呀。快点儿嘛!”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在喊他。
儿子非常尊重浅野,经常说:“我爸爸是最棒的。”利惠经常把怜央这样称赞爸爸的话讲给浅野听。
“爸爸,上次的社会考试,我考得特别好呢。”佐绪里一边走,一边随口说着自己的事。
“要能一直都考这么好就好了呢。”
利惠忍不住笑着接口说道:“就你话最多。”
“下次再继续努力!”
“嗯嗯。我一定要像爸爸那么努力才行,加油!”
浅野仰头看着天花板。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血直往头上涌,手心里都是冷汗,已经湿乎乎的了。
带着孩子们来玩的这个水族馆,在浅野担任支行长的大阪西支行所在的辖区内。
穿过绵延不绝的钢铁批发商业街,就能来到这个坐落在面朝大阪港的天保山上的一个大型游乐场。
路上,利惠告诉孩子们:“这一带是妈妈和爸爸工作时常来的地方哦。”不过孩子都不太感兴趣,随口答着“哦”“是吗”之类的。
在孩子们眼里,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呢?
从大阪中心直到港湾附近,这一片是最煞风景的区域。
那种杀气腾腾的光景,甚至透过车前面的挡风玻璃,直接侵蚀着手握方向盘的浅野的心。
看看鱼就能喜笑颜开,孩子们那种轻易就能得到满足的天真,那无邪的笑声,刺痛了浅野的心,仿佛是在拷问着他的那些虚伪行径。
“老公,你不要紧吧?”突然,利惠悄声地问道,“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呢,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事。”浅野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回答。
“是吗?”利惠的表情暗淡下来。
胃里一阵揪心的痛。如果,如果没有那些事的话,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用灿烂的笑容回应妻子,面对孩子们了。然而,此刻的浅野,背负着过于沉重的负担,只能表达出和本意完全相反的冷漠。
而利惠也许已经感觉到了,浅野的心里一定藏着某个刻意隐瞒的秘密。
现在浅野的生活中,随处都弥漫着疑神疑鬼的氛围。
这样的状况越发让浅野感到消沉,失魂落魄,更让他感到厌倦。
利惠终于忍不住向他发问,是在下午三点过后。那时候他们走累了,在咖啡馆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休息,孩子们则又跑去看鲨鱼了。
浅野盯着菜单在看,然而却有一种冷漠的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利惠不由得抬起头来,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浅野,说:“我真的很担心你。”
“什么?”
“担心你啊。”
“你说什么呢。”
痛苦的感觉在心底里膨胀开来。同时,他也觉得很麻烦。在孩子们面前好不容易忍住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此刻却表露无遗。妻子的表情阴暗下来,问道:“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浅野眼神空洞地回答着。
妻子继续说道:“今天让孩子们先回去,我让妈妈帮忙照顾一下孩子,她答应了。刚刚我打电话过去拜托的。只要在新大阪站把孩子们送上新干线,妈妈会在东京站接他们的。”
“你怎么擅作主张……”
“对不起。不过,就让我再在这里待一晚吧,求你了。”
“随便你吧。”说着,浅野扬手叫来了服务生,虽然他还没决定点什么。
***
“花”给他定的期限是明天。
估计今天晚上,还会有邮件发过来吧。说不定此时正在发呢。而此刻,也许那个“花”也正在等待着浅野的回复。
这么一想浅野就更加坐立不安了。此时的他正站在了人生最大的分岔口上。现在根本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想坐在电脑前面等着,他想和“花”好好交涉一下。
傍晚时分,把孩子们送上近乎满员的新干线之后,浅野和妻子在梅田吃了晚饭。然后以“还有工作没做完”为由,把妻子一个人留在了宾馆里,自己回到了支行宿舍。
慌慌张张赶回到宿舍后,浅野立刻冲到有电脑的房间里,连上衣都顾不上脱,就赶紧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一连上网,他立刻看到来了好几封邮件。一看发件人的名字,浅野的心脏立刻“咚”地猛跳了一下。
是“花”。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你的人生已经彻底完了,支行长先生。
发送时间是下午六点四十分。
“可恶!”
浅野狠狠地咂了下嘴。正是在去水族馆等地方的这段时间里收到的,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他慌了,赶紧回信。
白天我外出了。我刚刚读完您的邮件。一切都按照您吩咐的办。请您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无论如何请给我个机会跟您谈一下,万分感谢。
发送。电脑画面中,出现了发送的进度条,很快消失了。浅野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了椅子上。
已经跟妻子提前打过招呼了,如果太晚的话就不回宾馆了。他洗了个澡,冲了一杯咖啡,坐在电脑前面严阵以待。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妻子回宾馆。今天晚上是生死关头。
然而,对方却迟迟没有回信。
明天就是“花”设定的最后期限了,就这么完了吗?还是说,还有一线生机?
心绪难宁,而且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浅野的心里像长了草一样,被折磨得坐立不安,焦躁不已。
三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他不停地重复着没有回答的自问。难道是对方根本不在乎我回不回信?还是说因为我回复得太迟了,对方等得生气了?
但是,过了两个小时左右,有邮件进来的提示音把浅野从无休止的痛苦思考中拉了回来。
来自“花”的回信,漫长得令人窒息的两三个小时,说是受刑也不为过。
他赶紧满怀希望地打开邮件。然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谢过罪了吗,支行长先生?你自己承诺过的哦。该怎么向银行,还有你的部下们赔罪呢?
花
“谢罪……”
干巴巴的,微弱的声音从浅野的嘴唇里挤出来。
“谢罪……吗?”
对方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又不能无视。
但是,浅野一心想着要和“花”进行交涉,由于一直过于纠结这一点,而完全没想过如果对方提要求的话,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对策。说他糊涂也罢,笨也好,实际上他的确没有想过,如果对方让他谢罪的话,他该如何应对。
第一,真要谢罪的话,就必须在大家面前承认自己所犯的罪。这对于一心要隐藏自己罪过的浅野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打算谢罪,在那之前我想和您谈谈。
等待,再等待。
时间缓缓流逝,一分钟,又一分钟。
快点回信!已经受够了!等得不耐烦的浅野,痛苦得抓心挠肝,焦躁不安。
终于,有回复了。这次是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后。
然而——
满嘴谎言的支行长先生,坐等明天吧。
花
“喂,等、等……”
房间里响起浅野的悲鸣。慌忙之中赶紧回信,然而手抖得几乎无法打字。
我一定谢罪。请您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请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现在不是顾忌身份和面子的时候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这时候浅野明白了,对方是故意的。他心神不宁地坐在电脑前面,连个盹儿都不敢打,焦躁地等待邮件的样子,“花”肯定心知肚明。“花”也知道,随便打出一张牌都能让浅野作为银行职员的职业生涯彻底毁灭。正是因为看穿了浅野对此事害怕得要死的心情,才在这跟他玩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求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了……拜托了,求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浅野双手捂着脸。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他断断续续地呜咽着,“求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浅野伏在桌子上,身体扭动抽搐着,痛苦地低声哭泣着。
然而,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花”的邮件就是不来。在这段时间里,浅野可是哭得够惨的,最后哭得眼泪都干了。这回他又换了个发泄方式,与生俱来的任性,加上又是个蜜罐里长大的精英少爷,哪吃过这个过亏,他起身拿满屋子的东西撒起气来,一通乱扔乱砸。这会儿又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忘到了九霄云外,开始恨起“花”来。桌子也被他踢飞了,拿着床上的枕头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拖鞋被扔到窗帘上,很快就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他“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呆呆地盯着电脑画面。然而就在此时,有新邮件进来的通知图标刚好跳了出来。
浅野就像个没了魂的空躯壳一样,慢慢地晃悠悠地站起来,打开了新邮件,里面简短的文字一下映入眼帘,不过邮件的意思很费解,他看了很久才明白。
去向部下坦白你的罪行并谢罪,如何?怎么处置你,全凭那个部下决定。
花
部下……来决定?
居然要别人来决定我的人生吗?我可是支行长啊!
此时,浅野眼前浮现出的部下的面孔只有一个——半泽。
他无法忘记,前几天接受木村副部长问话之后,半泽叫住他时的那种充满挑衅的眼神。他非常痛恨自己那时流露出来的惊慌失措。
在银行这个组织中,身为支行长的他面对半泽时一直处于君临之势,然而事实是,此刻他却臣服在自称是“花”的半泽的脚下。
真是岂有此理!
他反复地对自己说着“我地位比他高”“我比他更强大”,然而这种心理暗示在那个可憎的表情面前如此不堪一击,瞬间瓦解。
心力交瘁的浅野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双手抱头,痛苦万分,惨兮兮地哭泣喊叫着,反复用拳头敲打桌子。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浅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3
半梦半醒之中,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又到了早晨。
这到底是自己成为银行职员之后的第多少个早晨了呢?浅野一边想着这个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一边比平时更早地出了家门。
昨晚,可能是担心打扰自己工作吧,利惠没有打电话过来。这反倒正好。在那种被“花”的邮件搞得心慌意乱、失魂落魄的时候,要是妻子打电话过来,不难想象自己会说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真对不起妻子啊!此刻的浅野完全没法保持平常心。居然能用这样的精神状态陪着家人过周末,消磨时间,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不过,不管经历了什么,天亮之后的浅野多少平静一点儿了。据说夜晚拥有让人类失去理智的神秘力量。他的确有这种感觉。
到银行是早晨八点十五分,已经有超过一半的员工坐在位子上了,桌子上都摊着各自的工作文件。
“早上好。”
看到浅野出现,大楼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打招呼的声音。
“早。”
浅野随口应着。他注意到,位于融资课一角的融资课长位子那边没有传来打招呼的声音。是半泽。看到那张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侧脸,浅野有点儿迈不动脚步了。
他默默地走进支行长办公室,刚把公文包和上衣放进柜子里,副支行长江岛就过来找他。
“早上好,周五支行长您刚回去,我就接到了人事部田所次长的电话。他让您给他回个电话,估计是——”江岛瞥了一眼融资课长的位子,压低了声音说,“关于半泽的事儿吧。”
“知道了。”浅野嘟囔着回答道。
他一抬头,发现江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支行长,您身体好点儿了没有?”
“不要紧了。”
“是吗?另外还有一件事……”
江岛又朝半泽那边看了一眼,这次突然把音量加大了,说道:“业务统括部把上次面谈结果的报告发过来了,结果是很严重的——要改善。”
江岛应该是为了让半泽也能听到而故意提高了嗓门说的,然而背对着他们的半泽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反应。
“喂,半泽!”
江岛被半泽不予理睬的态度气得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吆喝起来。
半泽迈着稳健的步子,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真是一张不想看到的脸。瞬间,浅野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胃里也开始翻滚起来。
“叫我有事吗?”
“你还说有事吗?事大了!”江岛双肘撑在桌子上,愤怒地盯着半泽,“拜你所赐,咱们支行的声望一落千丈!”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咚咚敲着业务统括部发过来的报告。
“都是你的责任。”
半泽一直盯着江岛的面孔,默不作声。
“你适可而止吧!”
看到半泽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江岛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然而,半泽依然面不改色,面对江岛的恫吓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然后,他的视线,慢慢地转向了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浅野身上。
浅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谢罪——
“花”的邮件在他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天亮之后本来已经感觉平静的心,又被搅起了层层涟漪。然而浅野也深知,不管自己的心里发生如何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的处境也丝毫不会被改变。
是你吗?半泽。那个什么“花”,是不是你啊?
恐怖在心里翻腾着,除了紧张不安之外无能为力。
这家伙的手里,这个只不过区区一介融资课长的男人手里,却握着身为一行之长的我这个精英的命运。
这个事实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懊悔得无可奈何。
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应该还有办法吧。
对这个男人进行威逼利诱也好,欺瞒哄骗也罢,应该能找到一个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办法吧。不管怎么说,我可是支行长啊。
对呀。支行长。
浅野心里不停地默念着,“我是支行长……”
“你一个课长之流的,不管说什么,只要我坚决否定不就完了吗?不对吗?不,没错。就是那样啊,就是那样……吧……”
“支行长,支行长……”
这时候,浅野大脑中的各种胡思乱想被江岛呼唤自己的声音打断了,他瞬间清醒了。
一双怒火燃烧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咱们到里面说吧。”江岛指了指背后的支行长办公室。
“你给我进来!”江岛又冲着半泽喊了一声。
三个人进了支行长办公室。
江岛对于半泽的怒火是单方面的。
“这都是因为你态度不好导致的。”
他大发了一通雷霆之怒后,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态度的问题吗?”
一直沉默不语,听由他数落的半泽耸了耸肩膀突然大笑起来。这家伙大概觉得很好玩吧,浅野想到。这家伙,从来就没有把江岛之辈放在眼里。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
“你说什么?”
“咣”的一声,在支行长室里回响起来。是江岛的拳头砸在桌子上的声音。“那,你觉得是什么问题啊?你给我听好了,半泽课长,支行长把西大阪钢铁的授信判断全权交给你了,你却辜负了支行长的期待和信任。你还不承认这是你的问题。支行长,您倒是说点儿什么啊。”
浅野不知如何是好。放在过去,他肯定会理所当然地附和这种说法,跟在江岛的后边起劲地数落半泽的各种不是,严厉地强迫他承认都是自己的错。然而,此刻——
他一看到半泽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种人不值得再包庇了,支行长您倒是狠批他一顿啊。”
脑海里回想起了“花”的邮件。
你谢罪了吗?
可恶。谢的哪门子罪。什么罪……
“支行长——”
江岛又开始催他的时候,门被打开了。融资课的横沟从门缝里探进个脸来说道:“副支行长,时间差不多了。”
江岛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表。
“不好意思,支行长,原本定好了今天一早要去立卖堀钢铁,我先出去一下。”
“半泽!”他又瞪着融资课长说道,“赶紧向支行长道歉!”扔下这句威胁性的话后,江岛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支行长办公室。半泽没有回答。此刻,房间里就只剩下浅野和半泽两个人了。
浅野的脑海里满是和“花”来来回回的邮件在飞。“花”到底是不是半泽,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然而,另一方面,又有某种东西让他觉得“花”应该就是半泽。
虽然努力地装出平静的样子,浅野的心里却非常乱。胃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般火辣辣地疼痛着,头也疼得阵阵发沉。
扔掉自尊,向这家伙谢罪?岂有此理。为什么非要那么做?不管这家伙干了什么,都要给他压下去,遮掩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管是什么!
然而,半泽的目光就像针一样刺过来,把浅野的想法扎得千疮百孔。
那家伙可不是个单纯的傻瓜,说干就能干得出来吧。在总行有深广的人脉,并且运用自如。虽然他比浅野年轻,职位比浅野低,但是如果他有那个心思的话,说不定二人在比赛场上刚一交手,浅野就被对方摔出了场外。更何况这家伙手里握着证据呢——现金存折这个无法被撼动的铁证。
这已经不仅仅是道义的问题,也不能用“课长闹着玩儿呢”来搪塞,这已经构成刑事犯罪了。半泽肯定会彻底追查到底吧。谢罪呢,还是不谢罪?浅野的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又开始激烈地翻滚搅动起来。
然而,很快那些对立的,或者说是矛盾的感情被一种不由分说、无法抗拒的力量,集中指向了一个结论。
浅野终于把一直注视着地毯的视线慢慢地再次转向了半泽。
一看到对方那像看傻瓜一样的表情,脸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的笑意,浅野的自尊心就像被火烫了一下。
要向这种家伙,可恶,向这种家伙……
这时候,脑子里突然插入了别的画面。浅野强作镇静的表情彻底地崩溃了。“爸爸!”怜央的笑脸绽放在浅野的脑海里,还有佐绪里那气鼓鼓的笑脸,还有妻子说着“变大了呢”的声音。
我——我——对不起你们啊!
浅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直视着半泽的眼睛。
4
“对不起。”
浅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两只手撑着桌子,深深地低下了头。浅野终于承受不住了,瞬间屈服了。
“求你原谅我吧。”
在数秒的时间里,半泽就这么默默地盯着浅野的头顶,等着他抬起头来。
浅野终于慢慢地抬起脸来看向半泽,那眼神仿佛在探寻半泽的反应一样。对方的脸上浮现出的感情看起来无法言表,五味杂陈。
“你说的是什么事啊?”
刹那间,浅野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那副惊慌失措、再次因心理斗争而动摇的样子,实在是太精彩了。
“西大阪钢铁那件事。”浅野勉强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声音。
“哦?为什么呢?”
浅野狼狈不堪。
“那五个亿不是你的责任。是我急着去做授信审批,都是我的过失。”
半泽强忍着怒火,沉默不语。什么过失!别开玩笑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打算巧言令色,偷换字眼蒙混过关吗?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瞪着他的上司。
“所以,希望你给我一个谢罪的机会。非常抱歉!”
“你说过失?”
半泽一开口,浅野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赶紧把视线转移到了地板上。好半天,浅野都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也许更久。行长室外,传来了通知大家参加周一全员例行早会的广播声。随后传来了全体员工陆陆续续起身,朝早会场所一楼大厅走去的脚步声。并没有人不知趣地跑到房门紧闭的支行长室来喊他们。
“那,请允许我更正一下。”终于,浅野开口了。
他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眼珠像微弱的电灯一样来回转动。
“我——我,背叛了银行,背叛了东京中央银行。做出了作为支行长,不,作为一名银行职员不应该有的行为。我很惭愧。”
浅野的头一下子垂了下去,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又沉默了,凝固在脸上的表情,仿佛支离破碎的蜘蛛网。他慢慢地在椅子旁边跪下去,头伏在了地板上。
“就是这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无法原谅。”半泽说道。
他冷静的口吻中带着尖刻。浅野无言地抬起头看着半泽。
这个迄今为止对半泽百般挖苦讽刺,为了能把半泽赶出去使出各种手段,到总行疏通关节的上司。这个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的对手!
“你就是银行职员里的垃圾,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这话说得太狠了,愕然的浅野嘴巴一张一合的,但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支行长室里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去接。”半泽命令道。
浅野慢腾腾地站起来,拿起听筒放到了耳边,听到对方的声音后,很为难地回头看着半泽。
“是前台打过来的。对、对不起,我、我妻子来了。实际上她来大阪了,是来跟我道别的。”
浅野对着电话说道:“知道了。不过,完事儿你就回去吧。”说完就放下了听筒。
“她说给大家带了一些礼物过来。无论如何,都要亲手交给我……”
不一会儿有人敲支行长室的门,浅野打开了门。一位里面穿着短袖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短外套,脚上是一双轻便运动鞋的非常朴实的女性站在门外。个头不高,看上去很聪明的女性。注意到半泽在场,她赶紧非常客气地鞠躬致意。
“非常抱歉,突然跑过来,打扰你们工作了。”这句话不是对浅野说的,而是对半泽说的。
“没事。”半泽小声回答道。
这时候浅野的妻子好像一下读懂了室内不寻常的气氛,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惊讶的表情看了丈夫一眼,然后又回头看看半泽,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啊,这……这个。”她把手里提着的点心盒子递了过来。
“一点儿小东西,不成敬意。分给大家吃吧。承蒙大家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丈夫,非常感谢。啊,这位是?”
“融资课的半泽课长。”浅野介绍道。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请您多多照顾我丈夫。”说着,她深深低下了头。
“您到大阪来啦?”
这么一说半泽想起来了,浅野发过来的邮件里提起过,白天外出了。
“嗯。孩子们特别想念爸爸,非缠着我让我带他们来,我们周六过来的。孩子们昨天就回去了,我想难得来一趟,想到支行里跟大家打个招呼,所以才待到今天的。请问——你们最近工作都很忙吧,我丈夫也总是没什么精神,我很担心。”
“好啦,你还不走吗?”浅野催促道。
浅野的妻子促宇颦眉,看上去那么楚楚可怜,又是那么真诚。半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他就是这么个人,不过,还请您多多关照他,半泽先生。”
浅野妻子从容不迫地抓住半泽的手,紧紧地握住。从她的指尖传来了意外强大的力量,让半泽吃了一惊。她带着非常认真的表情,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半泽。
“请您,请您,照顾照顾他。”她求情般地说着,半天也没有放开半泽的手。
这就是女性天生的敏锐直觉吧。很显然,浅野的妻感觉到了什么。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寻常气氛告诉她,他们一定是在说着什么逼迫自己丈夫的,特别的事。
面对沉默不语的半泽,浅野妻子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喂,好啦。”浅野实在看不下去了。
听到浅野的声音,浅野的妻子后退了一步,再次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支行长室。她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寂寞,半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半天都没收回眼神来。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把妻子送走后,浅野返回来道歉道,“希望你能原谅我。就是这样,半泽。是你给我发的邮件吗?”
半泽没有回答。
现在说是谁发的邮件还有什么意义呢?半泽用他惯有的方式,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打算向银行告发你的所作所为。”
浅野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恐惧。
“求你饶了我吧,求你了!”
他再一次把头伏在了桌子上,“我还有家人,我不想给家人添麻烦。”
真是个任性的理由。
“你作为银行职员的前途到此为止了!你会被刑事起诉,被彻底声讨!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拜,拜托了。千万别这样——你千万别这样。半泽,很抱歉到处说你的坏话,求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让我当牛做马也行,求你放过我吧。”
半泽的心理天平开始摇摆了。
一开始那个天平是朝“毁灭他”那一边倾斜的。然而,浅野妻子出乎意料的出现,让那个重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又朝着新的方向倾斜过去。
浅野还在哭着。这个四十二岁的男人,作为东京中央银行的人事精英,一路春风得意地走到这个地位的男人,毫无顾忌地泪流满面。
半泽坐在了椅子上,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也瘫软下来。小花,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妻子的面孔?
“你答应我的条件的话,我也可以考虑放过你。”
浅野挺直了身体,瞬间感觉一缕希望的光芒照在了他写满绝望的脸上。他停止了呜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半泽。
“什么条件?”
“让我去我想去的部门,这就是我的条件。”
浅野目不转睛地看着半泽,“哪个部门?”
“营业二部。”半泽说道,“哪个组都可以,但是职位必须是次长。”
“营业二部……”浅野小声说道,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营业本部是东京中央银行中精英云集的核心精锐部门。而其中的二部,则一手掌握了银行里所有同类资本大企业的交易,是被称为东京银行保守本流的核心中枢。
“这个……”
浅野咬着嘴唇。这事有多难办不用说也知道。本来就已经是处境艰难了,更何况自己已经把半泽给贬得一文不值,名声扫地,在这种时候就更是难上加难。半泽所期望的职位,有了浅野四处散播的那些评价,怎么看都是不太可能的事。
“办不到的话你也就没有未来了。别说在银行没法混下去,就等着去监狱里吃牢饭吧。人事部待会儿不是要打电话过来吗,要是你真那么重视家人的话,那你就赶紧想办法吧。另外还有一件事,让融资课的所有人都去他们想去的部门。听明白了吗?这就是我的条件。”
说完半泽冷冷地瞥了一脸愕然的浅野,站起身走了出去。
***
支行长室里就剩下浅野自己了,垂头丧气地呆坐在地毯上。
实在是一个太难办的事情了。课员们的人事调动倒是相对容易多了。
让半泽——去营业二部当次长?
那可是不折不扣的高升啊。
然而,为了让这件事成为现实,就必须彻底颠覆迄今为止自己向总部散布的那些对半泽不利的评价。这样的话,也就相当于要推翻包括人事部次长小木曾、业务统括部的木村在内的,在此次事件中对半泽做出负面评价的所有人的话。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浅野抬起头来,晃悠悠地站起来。不出所料,是人事部的田所打来的电话。
“关于半泽融资课长的事,人事部已经决定把他调走了,差不多也定了调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打电话过来通知您一下。”
“啊,这件事,能请你们缓一缓吗?”浅野赶紧说道。
田所是以前浅野在人事部工作时的手下,两人关系很亲密。
“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
“误会?”电话的另一边,田所被搞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浅野支行长?要把半泽课长调走,不也是您的意思吗?”
“啊,本来是这个想法来着。不过,我好像对他的能力有误解,我前面做得有点儿过于不讲情面了,不好意思。调走这件事暂且不要提了。”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这么办好了,不过——”
明显能听出对方不服气的口气。
“抱歉,关于他的事,能让我亲自过去解释一下吗?”
“业务统括部那边也送来了报告,我觉得把他调走挺合适的啊。”
“不是,我不是说了嘛,其实事情并不是那样的。”明知自己没理,浅野还是毫不掩饰地焦躁起来,“总之,关于半泽课长的人事变动问题,我会重新提案的。”
“好吧。什么时候啊?”
定好了具体的商谈日期,浅野放下了电话听筒。此刻,半泽的未来和浅野的未来密切地联系在了一起。
5
半泽和竹下一起走在北新地。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了,也许是最近经济好转的缘故吧,商业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二人来到了一座相当干净漂亮的小楼前。和上一次来时一样,也是一个雨夜。因为刚刚被雨淋过,“artemis”的招牌绽放出夺目的光芒。然而也许是心情的关系,在他们二人看来,这块招牌今晚看起来有点儿脏。
站在电梯前面的时候,竹下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电梯门打开了,和醉醺醺的男人一起走出来的,还有三位穿着华丽礼服的陪酒女。
二人乘上了电梯。
“能让我们进去吗?”
竹下爽快地对略带担心的半泽说:“不要紧的,之前的损害都已经赔偿了,也好好道过歉了。”
“啊,是吗?”
“我一直在想啊。”竹下说道,“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教训一下东田那个人渣呢?是堵在他们家门口呢,还是把他叫到某个地方,说你小子完蛋了?不过从上次和东田交过手之后,我就想到了。就在这家店里。东田那小子不是最喜欢在女人面前耍帅装酷逞英雄嘛,就在女人面前把他的假面具扯个精光,让他彻底现原形。”
下定了决心的竹下,紧绷起了面孔。三楼到了,他们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那个门前。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巨大的卡拉ok声。在这个充斥着女人们娇滴滴的声音和夸张放浪笑声的夜晚的一隅,半泽和竹下二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欢迎光临。”
传来了接客的声音,妈妈桑走了出来。但是,当看到来客是竹下和半泽二人时,她的表情瞬间晴转阴。
***
竹下从妈妈桑那里知道了未树的上班规律,并查明了每天基本上东田都会来。东田通常在晚上十点左右过来,打烊后两人再一起回到东田在神户的公寓。
“啊,那个──”
扔下紧张得说不清话的妈妈桑,竹下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半泽紧随其后。
东田由未树和几个女孩子陪着,正在喝酒,看上去兴致相当高,不时发出豪爽的笑声,周围的女孩子们也笑个不停。
但是,在看到竹下的突然出现后,笑声戛然而止。
看样子东田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油腻的四方脸被酒精染得通红。
“我当谁呢,原来是穷社长啊。”
从东田那张收敛了笑的嘴里,喷出了先发制人的炮火,女人们齐刷刷地回头看向竹下。竹下没搭理他,而是默默地走到了对面的座位,坐在了沙发上。半泽也坐在了沙发上。这时候慌慌张张的妈妈桑赶紧一边说着“欢迎光临”,一边开始调酒。
“哪来的白痴叫花子啊?”
二人举起酒杯干杯,竹子故意大声说道:“破产公司的社长又在摆架子装酷啊。”
东田冷笑了一声。
“有句话说得好啊,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你能说点儿有意思的话吗?”
看着东田那副一无所知悠然自得的态度,半泽和竹下相视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
“喂,东田,你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吗?啊哈哈!半泽老弟,你听见了吗?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啊。”
东田脸上那嘲讽的笑容消失了,转而怒火中烧地盯着二人。
半泽接着这句话说道:“喂,东田先生,你要是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不要小看人。我们要把你打个落花流水!”
“你说什么?!”东田咬牙切齿地说道。
“中国那边的新公司还顺利吗,东田?”
半泽的这句话,一下子引起东田的戒备心。因为对于东田来说,中国公司的事应该是半泽绝对不可能知道的秘密。“给竹下社长和银行惹了那么多麻烦,骗取了十亿日元,但是你也得有那个花钱的命啊。”
东田已经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了,半泽先生。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什么证券?”
东田的眉毛动了动,神情顿时大变,用胳膊挡开了身边的未树递过来的酒杯。店内瞬间鸦雀无声。
“纽约港湾证券。这个笨蛋私藏财产的外资证券公司。不过,那笔钱今天已经被冻结了。”
“咣当”一声,站起来的不是东田,而是坐在店角落里的两人中比较年轻的那名男子。他被另一个按住肩膀,勉强又坐下了。“被抢先了!”那张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但是,半泽对着他们喊了一声“国税先生!”那个制止他的男人吃惊地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有那闲工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跑到银行去耍威风的话,还不如去认真搜查一下呢。你这个笨蛋。赶紧回去向你们那个统括官报告,东田的隐瞒资产已经全部被我们冻结了。他要是能来低个头,我也以考虑分一杯羹给他。知道了吗!”
冷冷地目送二人急急忙忙地离席而去,半泽再次盯向东田。
“还想在中国开公司?你少做白日梦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向我们下跪道歉,然后就等着下地狱吧。醒醒吧,你个白痴!”
“估计明天你就会接到法院的通知了。夏威夷的那所别墅虽然需要点儿时间,不过已经办理了强制执行手续。你的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了,东田!我怀疑你连这儿的酒钱也付不起啦。”
店内响起了竹下的大笑声。本来围在东田身边的陪酒女们也都带着疑惑的表情离开了。
因愤怒和羞耻,东田的嘴唇在颤抖。
东田站起来一把抓住竹下的衣襟。
竹下瘦弱的身体被他直接拎了起来,东田用尽全力把竹下朝旁边的桌子扔了过去。桌子被砸翻了,竹下整个人一下子被摔到地板上,躺在飞溅了一地的酒和矿泉水瓶子上。
紧接着东田又朝半泽冲过去。不过,没有喝醉的半泽明显占了上风,他抓住东田那只手一下子扭到了背后。然后就这么把他推到了店外,扔到了公共走廊的地上。东田马上又站起来扑了过来,半泽闪身躲开对手,伸脚绊了一下,东田又摔倒了。简直就是一头笨到家的斗牛。两个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折腾了两三个回合,东田终于像崩溃的青蛙一样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远远地围着的女子们俯视着东田的惨状。
不知哪家店里传出了卡拉ok声——跑了调的民歌,中间掺杂着匍匐在地上的东田那低低的抽泣声。
围观的女子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最后连未树也转身走进了店内。
半泽低头看着东田,“东田,你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法律更重要的东西,你却把它给忘记了。所以你才会变成这样。要恨的话就好好痛恨一下自己吧。”
电梯送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东田就那么趴伏在地上,路过的人都会投过诧异的一瞥,随后匆匆而过,走进某家店铺。半泽和竹下一起乘上电梯,离开了“artemis”。
***
“太谢谢您了。”竹下说着,伸出了右手。
“我才要感谢您呢。”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正义偶尔也是会胜利的嘛!”竹下笑着说道,也不管衬衫都被淋湿了,就在雨中走了起来。
“怎么样,换一家继续喝吧?我有家很熟的店就在这儿附近。我请客。”
“好呀,不过,没关系吗?”半泽大概是在担心竹下的钱包。
竹下不由得笑了起来,“当然没关系啦。看不起我嘛,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船场商人啊,请你喝酒的钱还是有的。”
竹下放声大笑,脸上带着晴朗的表情,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