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才终于放晴。
那辆黑色的魅影自从那一日之后,每天基本停在同一个位置。
往往在她们开店前,这辆车就已经在车位上。
如果不是有一天宋知念正好去后门抓想要出去玩的旺财,恰巧看到那辆车从自己眼前匆匆离去,宋知念都以为这车的主人就把车放这个车位上不管了。
周末的时候,往往都会迎来店铺客流量的高峰。
高雅琴指挥着三名店员楼上楼下、院内院外忙得团团转,就连宋知念都会被高雅琴抓来看个前台或者是调个特饮。
前门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挂在窗檐边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欢迎光临……”
宋知念站在前台处,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来人,见面前顾书屿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宋知念有些惊讶:“顾学长,你这是怎么了?”
顾书屿大学和傅瑾承一起也能称得上他们金融学院两大风云人物,毕业后进了自己家的公司。
宋知念偶尔听大学同学提起,这位学长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商业新贵,就连上次在医院见到他,顾书屿都是一副正装穿戴整齐的模样。
像今天这样头发凌乱、衣服上明显有被人拉扯的狼狈样,也算是宋知念第一次见到。
“遇到了两个劫匪。”顾书屿揉了揉头发,唉声叹气道:“一个是你的好姐妹,还有一个……算了,不提了。”
“林芸?”
宋知念有些奇怪,她往顾书屿身后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人:“你们两个怎么碰上了?她人呢?”
顾书屿指了指外面:“那边运河边有新的集市,林芸在后面说要逛一逛,她待会儿就来。”
他和林芸也是在来的路上碰到的,林芸一看到他,连学长都没喊一声,就先用拳头招呼了一顿。
想当年林芸还在他手底下当学生会干事的时候,哪次见了面不是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学长或者部长的,她这才毕业一年,风水就轮流转了。
宋知念自然是不知道顾书屿的幽怨,她脱下店内的围裙,让高雅琴先帮她看着前台,又点了三杯店里的特调咖啡,打算带顾书屿去后面的庭院里坐着。
谁料顾书屿连连摆手,一副抵死不去后院的模样,宋知念无奈之下,只能带他到前院。
前院靠近运河边,虽然环境优美,但是人来人往的,有些嘈杂。
“学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店里?”宋知念带顾书屿在庭院的角落选了处闹中取静的位置,有些疑惑地问道。
她上次那样和顾书屿说,也是想激一激顾书屿和顾书屿背后的那人,可如果顾书屿是真的过来找她要请柬的,那她一时之间还真变不出来。
最多,她只能拿今年生日在尚美订的戒指,先来充当一下订婚戒指了。
顾书屿也有些苦不堪言,他也不好意思说其实这周好几次他都在她的店门口陪傅瑾承待着。
他要是说了,别说宋知念会把他打出去,就那个还在集市上玩的姑奶奶更是会直接把他卷成球丢出去。
可是吧……
顾书屿想起车内那人的这几天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谢医生已经近乎对着他要喷火的眼眸,忍不住颤了颤。
虽然知道丢脸,但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得不说。
谁叫这个提议最开始是他提出来的呢。
“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有事情想要求你来帮忙的。”
顾书屿拿起桌上的咖啡,大口地咽了半杯,道。
他今天过来是背着傅瑾承的,谢医生和傅瑾承的弟弟傅祁安倒是知道,但那两个人得防着计划提前被傅瑾承猜到,都还在车上守着。
甚至早上讨论这个计划的时候,顾书屿还因为不愿意配合,被谢医生扭打了一顿。
可谢医生也没办法,原本傅瑾承都可快出院的身子,愣生生因为这几天跑来跑去的缘故又要再拖延几天。
肉眼可见的,这几天谢医生都快被气成喷火龙了。
“学长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宋知念也拿起杯子晃了晃:“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尽量。”
她之前读书的时候和顾书屿关系不算太差,顺手帮个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书屿踌躇了一下,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犹豫了一下,诚恳道。
“这件事情还真的就只有你能去做。”
当年那事是傅瑾承对不起宋知念,也是傅瑾承自己不辞而别,虽然他们作为事情的知情人,倒是知道傅瑾承当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可现在还要让宋知念劝说傅瑾承回医院安心治疗,就连顾书屿都觉得是自己做得过分了。
“宋学妹,其实我今天来找你,还是为了傅瑾承。”顾书屿闭了闭眼睛,只能为了好友算是豁出去自己这张脸了。
宋知念沉默着望着顾书屿,手中的咖啡勺却在无意识地一圈一圈搅拌着杯中的咖啡。
褐色的液体一圈一圈地泛着波澜,在杯壁上碰撞着,留下肉眼难以看清的褐色印记。
“他最近身体出了些情况,医生说了他必须安心住院,但他不肯去医院里治疗。”
顾书屿按照早上三人讨论出来的理由,一字一句地重复给宋知念听,他们谁都不敢不经过傅瑾承同意就告诉宋知念实情。
他的语气之中带着哀求:“我也是被医生逼得没法子了,才想着……”
啪——
宋知念手中咖啡勺和杯壁发出了一声强烈的碰撞声,这一声碰撞声打断了顾书屿的话语。
“顾学长,您不用再说了。”宋知念放下勺子,抬头直视着顾书屿的眼睛,坚定道:
“我拒绝。”
顾书屿脸上倒是没有惊讶,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她的答案。
他当年劝说过傅瑾承,与其分手不如将事实情况告诉宋知念,但那时候的傅瑾承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嘴巴里还戴着呼吸机,就连手都还抬不起来,却还是对着顾书屿痛苦而又缓慢地摇头。
顾书屿当年能够理解朋友的选择,他现在也能理解宋知念的答案。
“学妹,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只用拿着我的手机给他发一句去医院的语音就可以。”顾书屿退了一步,看着宋知念,恳求道:
“这样可以吗?”
顾书屿早就已经知道谢医生和傅祈安的想法对宋知念不奏效,从一开始,他想得就是宋知念只用说三个字,剩下的都好解决。
“你不用当作是给他的,你可以当作是给我的,你就当作是我生病了让我去医院······”
他的话在宋知念的注视下渐渐地没有了声音。
宋知念的目光太过于平静,平静到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学长,我理解你想要为朋友好的心情。”
那杯咖啡已经被她搅拌得不成样子,原本做好的分层都已经变得一团糟,但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格外地冷静。
“但请允许我拒绝。”
夏日的风穿过庭院的竹林,带起了一阵摇曳的竹影。
顾书屿长叹了口气,见面前她坚定的模样,终究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
“如果学长来是因为这件事情,那么我想我们可能没有什么继续可以谈的了。”宋知念拿起自己的咖啡杯,起身。
傅瑾承生的是什么病,而又为什么不愿意去医院,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礼貌道:“店里还有事情,如果学长还想叙旧,可以等芸芸过来。”
宋知念转身打算回到店内。
“宋学妹。”顾书屿不死心地叫住了她,他迟疑了片刻,问道:“如果当年的事情,是因为你们之间的误会呢?”
宋知念的步伐停顿了,随即,她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平静。
她冷笑了一声,怒道:
“误会吗?是什么误会可以让他不告而别,又是什么误会连分手都需要学长你来帮他说?”
好友在旁,良师在侧,而她也遇见了他。
那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就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天,傅瑾承消失了。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去问了他的室友,去问了他的朋友,去问了老师,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傅瑾承究竟去了哪里。
但是所有人告诉她,不要再等他了。
她看得懂老师眼中的怜悯,看得懂他朋友眼中的欲言又止。
明明那么多人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有她不知道。
只有她一个人,被他蒙在了鼓里。
只有她一个人,被他抛弃在了她最幸福的时光之中。
“那时候我问过你,傅瑾承去了哪里,我明明问过你不止一次!”
宋知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脸上泛起的热意和眼底莫名氤氲出来的泪水,让她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见她的模样,顾书屿一时愧疚得有些说不出话。
“学妹······”
“那时你说过,傅瑾承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
宋知念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没有抹干净,她脸颊上还有泪将落未落,可她的嘴角上却带上了笑。
那抹笑,像是在嘲讽她自己,更像是讽刺顾书屿。
“那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无论他现在发生什么,也都与现在的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