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机车

正当棠初学习热情高涨的时候,陆砚书却请了一周的假,说是参与学校实验室的一个基地调研工作。

办公室蓦地空了下来,没有一座冰山在那里发光发热,棠初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陆砚书不是那种喜欢折腾人的领导,临走也没给她布置任务,突然间清闲下来,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在办公室消磨了两天,第三天下午,朋友发来信息,问她去不去山里跑车。

棠初眼神一亮。

平时没事的时候,她会跟一帮朋友去机车骑行。

离市中心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个著名的山路九道弯,可练技术,又刺激,一般他们都往那里聚。

这些朋友家境都很好,平日里没事混日子。

棠初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山谷里跑了一阵了。

棠初最近被家里逼着去公司上班,好久都没跟他们出来玩了,一见面就调侃她。

“哟,大企业家终于来了!”

“怎么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刚回国那会不是挺喜欢出来玩的。”

“对呀,这几个月你都干啥了,你去家里公司也是挂个闲职而已,又不是天天去上班。”

棠初没说话,努了努嘴。

其他朋友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道:“对了,听说你爸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一个高材生,天天把你看着。”

“把他叫来,哥给你出气。”另一个顺势道。

“就是,叫来叫来,以为我们棠初妹妹是好欺负的么。”

说来也巧,这时,棠初的手机响了,陆砚书竟然破天荒地给她打电话。

意外地看到那个名字时,她眨了眨眼,往远处走了两步。

“喂?”棠初接起来,一边想着他是不是拨错号了。

“之前让你整理数据的时候,交给你的优盘是不是带走了?”陆砚书从不废话,直切主题。

“优……”棠初下意识伸手往包里掏了掏,竟然真的摸出那个银灰色的优盘,“哎,真的在我包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你开电脑,把一份文件传给我。”

“可……可我现在不在办公室,而且身边也没电脑。”棠初越说越心虚,他一走她就溜了,还被逮到了。

“你在哪里?”

“你急着要么?我在东山弯道这边,回去的话还有点远……”

“地址发我。”

听起来,陆砚书似乎要自己过来取。

棠初一愣,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还是干脆自己赶回去?

这时,旁边凑过来一个朋友。

“糖糖,跟谁打电话呢说这么久,比赛快开始了。”

“哦,我有点事——”

话没说完,朋友便瞥见了她手机屏幕上的备注。

“黑面老少年?那个跟你不对付的那个?!”

朋友惊叫起来,嗓门引得身后的人围过来。

“哎,正好,把他叫过来。”

“叫过来叫过来,我还想见见那人呢。”

周围人一阵起哄,离得最近的那个朋友甚至猝不及防将电话拿了过去。

棠初也不知道陆砚书有没有听到这边的吵闹声,但他似乎又向那个朋友问了一遍地址,朋友告诉了他。

陆砚书挂了电话,棠初也拿回手机。握在手里,心里没由来地紧了一紧。

过了差不多三十分钟,远处狭窄的山路上驶过来一辆出租车。

车到这群人面前停下,车门被推开,下来一个身影。

这次陆砚书没有穿衬衣,只穿了一身白色T恤加黑色直筒裤。

比在公司时显得随意很多,但即便是这样,骨子里那种板正劲儿还是从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显得和周围这群人都格格不入。

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一直喧闹个不停地人群安静了几秒。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冲他吹了声口哨,打破了凝固,重新骚动起来。

“帅的哦~”

“切,是个小白脸啊。”

“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中年人呢。”

陆砚书没给周围任何人眼神,径直走到棠初面前。伸手,直切主题:“给我。”

棠初将优盘放到他手里,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我们的基地就在附近。”

“哦。”

陆砚书将优盘拿到手后,就准备离开了。

刚转身,有个男的拦在了他身前:“哎,刚来就要走啊?”

陆砚书皱了下眉。

“听说你是博士是吧?博士应该什么都会吧,骑车会么?比比。”那男生染了一头黄毛,技术算是这里一等一的,比赛几乎没输过,所有颇有些自傲。

“你丫的,你看看人那身子骨,也不怕人摔哭。”旁边有人插话逗趣。

“博士连机车都不会骑啊,怎么考上的?”黄毛垫着手里的头盔,不屑地朝陆砚书嗤了一声,“对了,最近网上流行一个什么词来着,小镇…做题家?对,就是这个,你就是小镇做题家吧。”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小镇做题家,哈哈,今天第一次见到活的了。”

这些都是一群富二代,靠着祖上继承下来的金山银山过日子,最看不上这种突然冒上来试图改变阶级的人。

那些人说话没遮没拦,但陆砚书一直沉默不语,像是被戳中了内心隐秘的情绪。

看到他垂眸的黯淡神情,棠初突然心里没由来地狠狠抽了一下。

她不想看他低人一等的模样,那不是他。

他应该像那天在实验室里一样,自信昂扬,神采奕奕。

他天生就应该站在顶峰,无往而不破,睥睨天下。

棠初刚想开口维护他——

“几圈?”陆砚书突然问道。

周围人皆一愣,棠初也怔住。

黄毛道:“就一圈,环山,谁先回来谁赢。”

“行,那就比比。”陆砚书神色松松,接受了挑战。

形势骤然变了,周围人也相互递了个眼色,谁也没想到他还真敢接受挑战。

不少人打量着他的身形,看起来文质彬彬,一点野性都没有的模样。

他会骑么?可别一开出去就往山上撞。

棠初下意识张口阻止:“哎——”

这人哪根筋搭错了?

她可是记得他说自己连车都没有啊,他可别以为骑机车跟骑电瓶车似的。

但转眼间,陆砚书已经接过了旁边一个人递过来的头盔,朝着准备好的两机车走去。

拿出来比赛的车都是重型机车,黑色机身,造型夸张,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陆砚书随机挑了一辆,腿一迈便跨了过去。

咔,头盔也戴上了。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生疏感。

棠初看得一愣。

黄毛也上了另一辆。

两辆车发动,嗡嗡嗡的轰鸣声,在起点处对峙,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周围霎时变得热闹起来,像是炸开了锅,吹口哨的,呼叫的,笑闹的,说胡话的,此起彼伏,硬是把这远离人烟的山谷吵得像菜市场一般热闹。

一位身着鲜亮黄色短裙的女生拿着旗子站到两人中间。

她朝陆砚书抛了个媚眼:“帅哥加油~”

搞毛啊,还拉偏架!

看人家长得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人群中发出不满的声音。

那女生理都没理,将旗子高高举起,往下一挥。

风声呼啸,马达轰鸣,两辆机车瞬间飞驰出去。

速度都很快,陆砚书的启动反应丝毫不比旁边的黄毛差。

棠初在后面远望着,踮着脚,恨不得把眼珠子扣下来跟上去。

她看到,在视野内的最后一个画面里,陆砚书被另一辆车甩了半个车身的距离。

然后弯道没入岩壁,就彻底看不见了。

比赛期间,山道不允许其他机车跟随,因此,在起点处一帮人都不知道前方的境况。

只能在原地等待,看最后谁先回来。

棠初站在路边,朋友招呼她去坐着喝口水也没理。

扣着手指,不住地踱来踱去,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谁赢。

黄毛赢了,能挫挫陆砚书的锐气,帮她出口气。

但是……

就这么纠结着,似乎也没过多久,远处就隐约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射过去,表情各异,伸着脖子,探着脑袋……

弯道后出现了一辆机车的影子。

轰,轰轰,轰轰轰轰。

那辆车一个漂亮的转弯,甩尾,加速,直冲这边而来。

动作干净,行驶轨迹利落,水平不凡。

周围噤声。

太远了,看不清到底是谁。

原来越近——

棠初:!

她看到了那身白色T恤。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车辆已经冲到了眼前,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但下一秒,却安静下来。

熄了火,车辆的轰鸣也停住,头盔摘下来,露出陆砚书白净的面庞。

额前的头发被顺带着落了几缕下来,比平日里在办公室多了几分不羁。

但也就是几分而已。

整体气质没有变,文质彬彬,依旧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将头盔往把手上一挂,翻身从机车上下来。

赢了。

棠初惊在原地。

这人怎么还有这个隐藏技能呢?!

你不是走路都快要拄拐了的老干部么?!!

你不是最爱花开富贵和夕阳红么?!!!

周围空气凝固了几秒,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直到另一阵轰鸣声响起,黄毛也驶回来,才重新打破了寂静。

他从机车上下来,愤愤地看了陆砚书一眼,但没有再像刚才一样大放厥词。

技不如人,别的都是空话。

一时间,周围的打量和打趣都转了风向。

正好太阳也西沉了,一群人打算转场去聚餐。

有位算是组织者之一的男生走到陆砚书面前:“帅哥,跟我们一块去喝一杯,见面就算朋友了,以后跑山都叫上你。”

一场比赛后,态度完全转变了。

棠初想,陆砚书也算在不同的领域以技服人了。

但陆砚书拒绝得很直接:“都不必了。”

他并不将这样的邀请视作一种荣耀的准入证,不仅是这次喝酒不必了,以后也不必叫上他,他没有想跟他们做朋友。

那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开口,棠初打断了:“嗐,你们自己去吧,我也不去了,要回家了,明天收拾收拾还得一早去公司呢。”

“糖糖,你也不去啊?”她朋友问。

“不去了。”棠初突然觉得,以前那种吃喝玩乐的生活方式,好像也挺无聊的。相比起来,还不如真的去干点儿正事。

“行吧,回头再约你。”

“走啦走啦,先出山,再找个好场子。”

几个朋友呼啦啦地从旁边走过去,有个人顺手拍了拍棠初肩膀:“走吧,带你。”

“不要,你自己走吧。”棠初冲朋友挥了手,转而对陆砚书说,“你带我吧。”

陆砚书没什么表情地瞥她一眼:“你怎么自己不骑?”

“我不会骑。”棠初倒是很坦然,“我每次都是蹭别人的车。”

陆砚书眼神眯了一下,心里觉得好笑,她这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就差没直接说——我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废物。

“你没有车,我也没有,我用什么带你?”他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指出她的逻辑错误。

“这好办!你等着,我问朋友借一辆。”

说完棠初就快速跑到后面一个男生那里,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然后招手让陆砚书过去。

陆砚书也没矫情,干脆利落地骑上车,握住车把,等后面棠初也上来坐好。

“靠,棠初不是吧你,这么快就把兄弟抛弃了?”有男生看不过去,叫嚷道。

“公主属于胜利的骑士!”棠初头一昂,拍拍陆砚书的肩膀,“出发出发,冲鸭!!!”

陆砚书没做声,发动了车辆,伴随着她一声令下,以电瓶车的速度缓缓地驶了出去。

棠初:“……”

回去的路上,陆砚书将这辆拉风的机车骑得四平八稳,跟刚才比赛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其他的人都嗖嗖地从他身边飞驰过去,他也不着急,不争强,不好胜,全程按照自己的速度。

棠初想体验一下刚才比赛时在他后座的感受,抓住他肩膀,在他耳边说她不害怕,让他骑快一点。这车性能很好的,速度能上几秒钟就能上120迈。

但陆砚书全当没听到一样,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又恢复了之前那个他。

沉稳冷静,老神在在,坚持老干部风的机车骑行,把铁骑骑成了电瓶车。

棠初干脆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他的后座上。

手臂环着他劲瘦的腰际,风吹得脸颊凉凉的,但肌肤上却有热度却源源不断地袭来,是他刚才赛车时身体那股爆发力还未完全消褪。

她的手正好按在陆砚书的胸膛处,隔着衣料能隐隐感触到他结实的肌理,还有强劲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震颤着她的掌心。

太阳掩藏在树荫间隙处,在曲折的弯道上漏下细碎的柔光。

光晕温柔,但内核炙热。

就像......

就像前面这个人一样。

棠初今天发现了,陆砚书安静古板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激情和热烈。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口问:“你很厉害哦,你什么时候会骑机车的?”

“偶然学的。”

“哦......我发现你还挺人不可貌相的,你这白T恤底下该不会纹着猛虎下山吧?”

棠初说着,搭在他胸膛处的手无意识地来回扫了两下。

“棠初。”陆砚书沉声叫她。

“嗯?”

“手别乱动。”

棠初哦了一声,停住了。

突然,她注意到……

陆砚书的耳廓变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