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在黑圈灵会中发生了一场大纷争!
今晚只有七个人,就是我、布林克夫人、诺基丝小姐和四名陌生人,其中两人是一位贵妇和她红发的小女儿,剩下是两位男士,我想他们是因为好玩才来的。我看到他们东张西望,应该是在寻找密门或桌上装设的转轮。我那时便想他们可能是来破坏聚会的,不然就是稍后会浮现破坏的念头。
他们将外套交给露丝,“小姐,请帮我们看着这些东西,以防它们被鬼魂变走,我们会给你二点五先令。”
当他们看到我时,态度轻浮地对我行礼,其中一人还拉起我的手说:“多丝小姐,你一定觉得我们很无礼。人家说你很漂亮,但你以后一定会变得又老又胖。你得承认,从事灵媒这一行的很多女人最后都变成那副德行。”
我说:“我是以灵魂之眼看事情的,先生。”
那男子回答:“那么我怕你照镜子实在太浪费了,你一定要让我们用世俗的眼光多看你几眼来补偿。”那个男人的胡子长得很丑,还有像女子般瘦弱的双臂。
我们坐下时,他特别要坐我旁边,当我说我们必须互相拉着手祈祷时,他说:“我一定得牵史丹利的手吗?我倒想牵你的手。”那个带着女儿的妇人听到这话,露出很不屑的样子。
布林克夫人说:“我想今天晚上我们的灵会不平静,多丝小姐,也许你今晚不该替我们招魂。”如果当时我没帮他们举行招魂,可能会悔恨不已。
在我们等待时,那位男士靠我很近地说:“我们俩大概就是人们所谓的心灵契合吧!”最后他拉了他朋友的手,放在我赤裸的手臂上。我立刻说:“圆圈被破坏了!”
那男子回答说:“破坏这圆圈的可不是史丹利和我。我现在可以感觉到史丹利的手,正紧紧拉住我衬衫的衣角。”
当我进入橱柜,他站起来要帮我,但诺基丝小姐说:“今晚应该是我当多丝小姐的助手。”她帮我将颈圈固定住,然后拿着绳子,那位史丹利看到后说:“天啊,你一定得这么做吗?她真的要像一只鹅那样被绑起来吗?”
诺基丝小姐回答说:“我们是为了你这种人才这么做的。你认为我们其中哪一个人觉得这很好玩?”
彼得·奎克在橱柜里出现了,并将他的一只手放在我身上,其他人全都安静地坐着。但当他出去见他们时,其中一个男人笑了起来,“他忘了把睡衣换掉!”
之后彼得问大家有没有问题要请教鬼魂的,那两个男人说他们有一个问题,就是,鬼魂可不可以给他们任何暗示,有关藏宝地点的线索?
彼得很生气,他说:“我想你们只是来取笑我的灵媒而已。你们觉得她将我从边境找来只是为了给你们取笑吗?我这么辛苦地过来一趟,就只为了让两个爱现的小男生来取笑我吗?”
第一名男士接着说:“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彼得说:“我是为了给你们带来天大的好消息才来的,那消息就是降灵术是真有其事!我也带了礼物给你们。”说完他走到诺基丝小姐身边,“这是一朵玫瑰,诺基丝小姐,是给你的。”
然后他到布林克夫人身边,“这里是水果,布林克夫人。”他的手中出现一颗梨子。就这样他给了所有人礼物,直到轮到那两位先生,他便停下来。
史丹利先生说:“有没有花或是水果给我?”
彼得回答:“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要给你,先生,但我有个礼物要给你朋友,就是这个!”第一位男士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我听见他的椅子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他大叫:“该死,你这魔鬼,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结果是一只螃蟹。彼得将它丢到他腿上,那男人感觉到在黑暗中有个东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还以为是某种怪物。那是从厨房拿来的大螃蟹,本来有两只,都被放在盐水桶子里,要重达三英磅的盘子压着他们才不会爬走——当然,我是晚一点才知道这些的。当那位男士还在黑暗中大叫时,彼得跑回橱柜里,史丹利先生站起来想找灯点亮,而我只能想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当彼得将手放在我脸上时,闻起来的味道很奇怪。
最后她们将我从橱柜里带出来,那只镑蟹被压在一把椅子下,它的外壳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可以看到粉色的肉,而它的双螯还在摆动。那位男士拍着裤子上盐水沾到的地方,对我说:“这真是个戏弄人的好把戏!”但布林克夫人立刻说:“你不该来的。就是因为你,彼得才会变得这么无礼,你把你那不良影响带来了过来。”
当那两名男士离去后,我们便笑了起来。诺基丝小姐说:“喔!多丝小姐,彼得是多么紧张你啊!我想他会为你杀人的!”
之后,我起身拿了一杯酒,另一名女士走过来,让我不得不站旁边一点。她说她很遗憾那两位先生竟然如此无礼。她以前曾看过其他年轻的女灵媒,如果是那种人,早因他们变得轻浮,她很高兴我没有那么做。然后她说:“不知道多丝小姐可不可以看看我的小女儿?”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无法停止哭泣。她已经十五岁了,自十二岁起她几乎每天都哭。我跟她说这样会把眼珠哭掉的。”
我说我得仔细看看她,那名妇人呼唤:“玛德琳,你过来。”当那女孩走过来时,我拉起她的手,“你觉得彼得今天晚上所做的事情如何?”
她说她觉得那很棒。他给她一个无花果。她不是来自伦敦,而是来自美国的波士顿。她在那里见过很多招灵者,但没有像我一样聪敏的。我猜想她年纪很小。
她的母亲说:“你可以帮她吗?”我说我不确定。但当我站着还没决定时,露丝过来将我手上的玻璃杯拿走,当她看到那小女孩,她伸手摸摸她的头说:“喔,看看你那漂亮的红头发!彼得·奎克一定想再看一眼的,我知道。我想你可以做得很好,如果可以偶尔离开母亲的话。”
女孩的名字叫玛德琳·安杰拉·茹丝·薛斯特。她明天会来找我们,两点半的时候。
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已停摆,这里找不到人可以为它上发条。但整座城市是如此静谧,我想现在应该是三四点了——这片刻安静,只介于夜晚疾驰的载客马车声之后和到市场的载货马车隆隆声之前。外面的街道上无风无雨。窗户上有一层薄霜,但是——虽然我已经盯着它看一个多小时了!——那层蜡太秘密太柔软,我无法抓住它。
萨琳娜现在在哪里?她睡在哪里?我将我的思绪送入黑夜,我伸手想抓住那条似乎曾将她和我绑在一起的神秘细线。但这黑夜太过幽暗,我的思绪传递一度中断,就此在黑夜中消失,而那神秘的细线——
从来就没有那条神秘细线的存在,我俩的心灵也从未相触过,有的只是我强烈的渴望而已——以及她的渴望,我和她如此相像,她的似乎都变成我的了。现在,我心里没有任何渴望,也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她将这一切都带走,留给我的只是空荡徒然。这空空荡荡的感觉很寂静轻盈。只是我要以这毫无感觉的身躯,握稳笔写在纸上,实在相当困难。看看我的手!——这是一个小孩的手。
这是我将要写的最后一页。日记的所有页面都被烧掉了——我在壁炉生了火,将书页放进去燃烧——当这张纸也被歪歪扭扭的字句填满时,它就得加入其他页面。书写只是为了将它烧掉、化为烟灰,这感觉真是奇怪!但只要还有呼吸,我就必须写出来。我只是无法忍受再读一次之前所写的部分,因为当我试着这么做时,似乎可以看到薇格的眼光掠过这些日记时,她所留下那白色又黏搭搭的污痕。
我今天想到她,想到她到我们家时,菠希拉还笑着说她长得很平凡。我想到之前那个女仆,博伊德,以及她哭着说这房子闹鬼的样子。我想她其实没听过她所讲的怪异声响,是薇格去找她,威胁她,或是给她钱。
我想到薇格,那个壮硕的薇格,当我问是谁将橘子花带到我房间时,她装傻地站着眨眨眼,或是在我半开的门外坐着,听着我的叹息声、啜泣声,以及写日记的声音——那时,我觉得她对我很好。我想到她帮我拿水、点灯,从厨房送食物给我。现在没有人送食物来了,我的炉火冒着烟,已熄灭了。我的便盆没有清洗,使不流通的空气变得酸臭不堪。
我想到她帮我换衣服的样子,帮我梳头的样子,还有她那粗壮的下人手脚。现在我知道放入蜡里做成鬼魂蜡模的手是谁的了。当我忆起她的手指模样时,我看见它们正在渐渐肿大,关节的部分是黄色的。我想象她将手放在我身上,手指逐渐变暖并软化,将我肌肤弄脏。
我想到她那浸过蜡的手所触碰过、弄脏过的所有女士们——并想到萨琳娜,她一定在手指浸蜡后亲吻它们——我心中充满恐惧、忌妒和悔恨,因为我知道我从未被触碰过、被需要过,不过只是独自一人。
今晚警察又回到房子前再度按铃,认真地在门外想看看大厅有没有人——或许他认为我巳经到沃克特,去找母亲了。但也许他不是这样想的,也许他明天还会回来,而那时他将会遇到库克,要她来敲敲我的门。库克会发现我变得很奇怪,她会请艾许医师过来,或许还会请一个邻居来——华莱士太太。她们就会将母亲请回来。然后——怎样呢?
然后是泪水或瞪大眼的懊悔,更多的鸦片酊,或者又是三氯乙醛,或是吗啡,或者镇痛剂——我还没有试过那个东西。然后我会在长沙发躺个半年,就像以前一样,访客经过我房门时都会蹑手蹑脚地走路。然后是重新陷入母亲的作息——和华莱士家玩牌,时间过得很慢,被邀请参加小菠婴孩的受洗典礼。同时,我还得接受梅尔监狱的调査:现在萨琳娜已不在了,我可能不会那么勇敢,可以为她或为我自己说谎。
我将散落一地的书通通放回它们在书架上原来的位置。我将更衣室的门关上,将窗户锁上。楼上,我也整理干净了。水壶和脸盆的碎片我都藏了起来,撕碎的床单、地毯和衣服我放入炉火烧掉。我也将克里韦利的肖像画、梅尔监狱的平面图及这本日记中那片橘子花瓣,都烧掉了。还有那个丝绒颈圈,以及赫尔夫太太掉在地毯上那条沾着血迹的手帕。爸的雪茄小刀我也小心放回他的书桌。那张桌子上已经有一层灰尘了。
我心想不知下次会是哪个女仆,来将灰尘擦掉?现在看到女仆站着请安,我都会直打哆嗦。
我端了一盆冷水来洗脸,将颈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头发也梳好了。我想,该整理的都已整理完毕。这里或其他任何地方,我都整理得整整齐齐了。
除了那封我写给海伦的信以外,但那封信现在一定是被放在花园庭宅的大厅架子里。当我想到我可以到那里去,要她们的仆人将信还我时,我记起薇格是多么小心地将它送到邮局的——然后我想到她从房子里拿走的所有信件,以及所有寄来的信件包。过去她一定坐在楼上那幽暗的房间里,如我写下激情般写出她的爱意。
那爱意写在纸上会是如何?我无法想象。我实在太累了。
喔!我终于觉得疲倦了!我想,在伦敦城中,没有一个人或事物像我这么疲倦——也许,除了那条在寒冷天空下流到外海的河流吧!今晚的河水显得多么深暗、阴沉!河流表面多么柔软,让人想要躺下来。那深水一定很冰冷。
萨琳娜,你很快会在阳光笼罩之下。你的拉扯已经完成——你拥有我心的最后一缕丝线。我很想知道:当那细线变得松驰时,你会感觉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