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神霄绛阙的国师府,马车还未停稳,姜慕微轻盈地拂开帘子,不经意地一瞥,竟望见了刑部尚书顾岚从殿内走出。
顾岚是这朝廷中唯一的一名女官,是前刑部尚书严朔之徒,传言此人秉公执法、刚正不阿,是一代女中豪杰,任何徇私枉法在此人眼中皆为罪大恶极。
她忙放下帘子,正襟危坐,生怕这顾大人找上她来。毕竟尚书大人正在审理芸妃被毒害一案,也已查到了她的蛛丝马迹。
虽然她已将方帕取回,虽然颜谕应了她此事不再追究其责,可她望见顾岚的那一霎那,心底还是有所忌惮。
当她再次撩开车帘时,她所顾忌之人已然走远。望着那快步远去的背影,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觉着这位顾大人有些许慌乱。
姜慕微转念一想,又不禁疑虑起来。
顾岚为何会在国师府……当初,毒害芸妃一事,她自认为谋划得天衣无缝,可未曾想到,竟有人牢牢地盯住了她的痛处。
当时的她未沉下心来好好思索,现在细细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身为刑部尚书的顾岚在查出线索后,竟是来告知国师,却不去向皇帝禀报……
所以……与顾岚在暗中勾结之人,是颜谕。
好一个伪君子,竟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暗自勾结着朝廷命官,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或许在她看不清之处,颜谕早已在这宫中布下了天罗地网……他的目的为何,她不敢妄自揣测,若是说出口,兴许是门殚户尽的死罪。
姜慕微缓步下了马车,冷静沉稳地向殿内行去。今日的微风有些凉意,拂过她的衣袂,将她心底深藏着的阴寒都尽数吹散了出来。
她淡然行至殿内,望着伫立在案台边的那抹圣洁的身影,不禁扯了扯嘴角。也许是刚送走顾岚,看着她在此刻到来,他似是有些意外。
但那仅仅只是一瞬,颜谕安静地看向她,等待着她的话语,眸光平静得像是深夜之下清冽的寒潭。
“大人说过不会伤及本宫的母妃,”她行至他的面前,抬眸质问着,回想起方才母妃绝望的神色,她心颤不已,“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颜谕清冷地看着她透着怒意的双眸,瞬间明了了始末,他似是毫不在意她前来怪罪,淡笑道:“但婉嫔娘娘确是毫发无损。”
原来竟是这般的安然无恙……原来他所说的话语,于她而言皆是扯谎……
他舍弃的,是她母妃最后的一丝念想。而母妃承受的,是诛心之痛。
“本宫照大人的话做了,可陛下对母妃大发雷霆,如今母妃在这深宫里再无翻身之地……”尽管思绪早已被翻涌而至的怒意侵扰,她依旧冷静地与他对视着,想听听他该作何解释,“本宫只是想来问问,颜大人的目的,可有达到?”
问出口后,她又觉着是多此一举,他的计策与谋划,又与她何干……分明是一场交易,为何到头来,却是她没有了退路。
他听罢却是万分平静,抬手轻抚着她的发丝,目光柔和了许多:“目的自然已是达到,此次多亏长慕公主配合。”
见他此番举动有些亲昵,姜慕微强忍着心中的愤然之感撇过头去。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遇见的顾岚,她渐渐地明白,或许尚书大人也是被眼前之人迷了心窍。
“方才我见到了刑部尚书,”她心有不甘,又抬眸望向如冷玉一般的他,冰冷刺骨,却又洁白无瑕,“你与她有勾结?”
答案分明早已摆在了眼前,可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追问,为何要让自己陷于羞恨之地。
顾岚早在她之前就与颜谕相识,或许他们之间行的,是比她更为亲昵之举。
他微微扬了扬眉,依旧将澄明宁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不答她的诘问:“公主不必这般动怒,动怒容易乱心。”
他几近温柔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像这世间不曾寻到解药的蛊毒,萦绕在她的心间,任其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她心下一凉,自知面前之人她敌不过,就算使出浑身解数,她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而她同时也忽然明白,他已在她未察觉之际,堵死了她所有的出路,唯独剩下他一条。
“此次我已按你说的做了,从此你我不相欠,”沉默了良久,她苦笑一声,却只得认输,“我求你,别再打流玉宫的主意。”
她别无选择,如今只能依靠眼前这个令她怀恨在心之人,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她被他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之中。
“公主这是在恳求在下?”他似是有些稀奇,看着她平静的眸色里,流淌过走投无路般的哀伤,看着在他印象中从容自若的长慕公主,竟在卑微地恳求着他。
“是……”她垂下眼帘,方才燃起的无尽怒意已尽数消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她自己都厌恶的妥协,“请颜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的母妃。”
沉默了片刻后,颜谕或许是有些于心不忍,终是缓缓抬手,将微许脆弱的她拥入了怀中。
而这一举动,再次击垮了她纷乱的心绪。
“公主这又是何必,在下从未有过伤害婉嫔娘娘的念头,”他微俯着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着,“之前应允了公主的,在下不食言。”
原本充满着愤恨的心,在此刻变得不堪一击,她未作任何挣扎,安静地待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的气息淡淡地萦绕着她。
从她的母妃在后花园中抚琴,被陛下斥责的那一刻起,她升起的万千思绪只能埋在心底,却不知该与谁诉说。
她记恨他,记恨这位虚伪的国师,可莫名的委屈却又涌上心头,隐忍了许久的悲切在此刻宣泄而出。
或许不止是今日受尽的委屈,而是这些年她承受的所有苦楚,将她心上看似坚固的外壳,击得粉碎。
“如今母妃已没有了出路,”她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语调轻缓了下来,酸楚化作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你食不食言,都没有了意义……”
她有些茫然,看不清前路,看不清究竟要如何去做,才能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生存下来。
感受到了她轻微的颤抖,颜谕又将其拥紧了些,轻柔地说道:“公主太过忧思,周小将军若是见了,该要心疼了。”
他竟还记得,她是周元景的未婚之妻……他竟还记得,陛下早已为她与周小将军赐了婚……
既皆知晓,他竟还如此不知羞耻地与她相拥着,就好似王法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她微微抬眸,看着他清冷疏离的神色,却在望向她的那瞬间,柔和了半分。
“颜大人还真是卑鄙无耻,难怪能得到此番地位,”口中虽说着厌恶之语,可她终究不想放开这抹温暖,低声埋怨地说着,“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听着怀中之人的责怪,他轻叹一声,随后柔声反问着:“公主走投无路,想投靠在下,却又这般诋毁,让在下如何是好?”
许是因为心绪太为不宁,她只想寻得一瞬的安心。虽是责怪,可她难得寻得一处安稳,不舍从他怀中离去。
她甚至开始厌恶起这样的自己。
今日过后,她似是再也无法面对母妃与清漪,再也无法独自支撑下去……就算是周元景,她也无法与他诉说自己的遭遇,她也无法将最真实的她展现于他的面前。
唯独眼前这位令人崇敬万分的国师,知晓她的所有,知晓她的不择手段,知晓她的贪得无厌,知晓她的……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