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依赖感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代表了什么,很难猜。

裴溪也不太敢猜,被保护,在周屿淮这儿感受到过。

浴室寻了个旧盆子,鱼在盆子里静置着,两条白的,三条金色的,还有一条比较兀突的黑夹在其中。

“现在怎么办?”

这话是周屿淮助理问的。

屋子里散着鱼腥味,地板打扫干净了,玻璃渣碎片全都装在纸箱里,木地板稍微旧了些,水渍还没完全干透。

这房子是复式,老房子了,沙发的东北方是书房。

鱼缸就是从书房搬出来的。

裴溪见周屿淮不说话,于是开口:“许默,麻烦你跑一趟。”

跑一趟,买个新的鱼缸。

许默能懂她要说什么。

周屿淮和裴溪之间隔了个座位,鱼缸是周屿淮打坏的,但是因为裴溪。

“没问题裴姐,就是我走了工作的时长就得增加,这.......”许默这话是说给大家听的,她们是按照小时收费。

裴溪思量了一下,转向周屿淮那侧:“周......”

她顿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去称呼。

周屿淮漫不经心地看向她,落在膝边的手腕一收,那股子独特的绮丽顿然炸开在屋子里。

“周总,您给的费用超出往常的好几倍,今天的事情是因为我,我一个人做整理时长会增加,所以价格调整回原来的正常价,您觉得怎么样?”

裴溪很严肃的在说这段话。

这样严肃的话,反倒是让周屿淮眉心慢慢划出轻松。

“不怎么样。”

裴溪不可置否地皱了皱眉头。

周屿淮又说:“如果我记得不错,逝者需要整理的房间照片发给半岛堂的时候,预估整理时间为12个小时以内。”

半岛堂会根据照片预估大概时间出来,之后算好价格区间,确保委托人能接受,当然,她们从未超时过。

这一单仅仅整理需要12个小时,不加采集拍照留档。

“你有什么要求?”裴溪问。

周屿淮只是轻松地往后靠,声音懒懒地,又带着些张力。

“房间里有个北夏年间的民窑瓷瓶,包装是个浅灰色的盒子,我挺着急,所以麻烦裴小姐,在预估时间内做完工作。”

周屿淮的眼神深邃有神,说话素来不会拐弯抹角,直接,但太过直接。

裴溪看着他,12个小时,本来打算分成两天。

如果今天不耽误,如果许默不需要离开,那能完成,但时间已经耽误很久了。

“佣金还是按照之前承诺的。”周屿淮又补充这一句。

裴溪心口起伏,她得应,只能应。

沙发的海绵慢慢回弹,她站了起来,手掌朝向周屿淮:“没问题,钥匙?”

逝者的房间上了锁,只有一把钥匙。

周屿淮刚拿出钥匙,裴溪便夺了过去,顺带连着手一起收进了衣兜。

她回转看许默:“你先去买鱼缸。”

“行,我很快回来,重的东西你就先放着。”许默说这话,眼睛不离周屿淮。

在临走前,许默又看了一眼盆子里的鱼,将裴溪拉到一边,确定了不会被周屿淮听见。

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看鱼精神气不太好,咱们别带回去了,万一死了真不好办,这东西不好养。”

“嗯。”裴溪就简单地回。

如果不是见着鱼腮还动了动,裴溪真会以为几条鱼下一秒就不行了。

许默一走,周屿淮也站了起来,面朝玻璃窗,这房型特别好,但前面的一栋楼房挡住了海景,美中不足又无伤大雅。

“站着做什么?”周屿淮转过来看着她,“开始吧。”

“明天一早,我会交给你,请你放心。”

周屿淮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彼时11点半。

“今天工作到几点?”

“今晚我跟许默不走,所以钥匙你看你是拿走,还是留给我。”裴溪打算一口气做完。

周屿淮闻言,眸光动了动,似是有瞬间在不知所措,又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气流。

裴溪拎过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

她找了老半天,没有信封了,只能拿个红包充数,这是上次朋友结婚,买的一沓剩下的。

“这是上次的车费钱,手机打车价格是估算价是210,我凑了整300。”

周屿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仿佛就想看点出什么,眼神轻飘飘落在红包上。

烫金大字:百年好合

“算这么清?”周屿淮干笑一声,接过,三百被他抽出半截,红票子一露,有了些喜味。

裴溪回:“算清楚的好。”

周屿淮将钱又放回去,轻撂眼皮看她:“除了钱,你也算不清别的了。”

红包啪嗒一声落在茶几上。

周屿淮说:“我不打算走,既然是委托人,看着也合理。”

裴溪指尖轻轻一动:“行。”

多的话,她都不说。

“中午想吃什么?”

话岔开的猝不及防,裴溪没有一点准备,骄矜的态度就在问话中立马收了。

“我不饿。”

周屿淮像没听到,又像是听到了,看助理说:“菜不放葱。”

裴溪喉头一动,立马收了神色,她听到了,这声音比咬着耳廓更可怕。

因为她……从不吃葱。

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还是她认识周屿淮那年,周屿淮仿佛一直知道她不吃葱,具体怎么知道的,她从来没问过。

或许是从食堂打菜的过程中。

也是因为这种记得,后来衍生成依赖。

她很依赖周屿淮,是在一次吵架后开始试着依赖的。

谈恋爱那会儿,下雨天她会抱怨,饿了跟他说,渴了也喊他,如果不高兴了就不理他,这场恋爱谈得——妖里妖气。

似乎,周屿淮将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

付出如果要在恋爱中划等号,那裴溪会认为自己还差了一点。

那是大一暑假,她比周屿淮先回南城,南城一中外的糖水铺子开了好几年了,临近毕业的学生会放假晚一些。

学校进不去,裴溪便和老同学于栀坐在了糖水铺外边的小凳上。

两杯绿豆冰沙,是畅销品。

打得不算绵密,闻着有绿豆清香,上边盖了果酱、花生粒、山楂碎片,解暑味道也不错。

于栀高中时跟裴溪做过一个学期的同桌,两个人就玩到了一块儿,大学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你两谈的怎么样啊?”于栀掰开火腿肠,附身喂给坐地上的腊肠狗。

狗子是于栀高中时候养的,随她名,叫栀栀。

裴溪搅冰沙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和周屿淮在一起了,即使那时候毕业了,旧班群还是炸了。

热恋期对于这些话题很敏感,这种敏感会让人在一瞬间就变得社恐起来。

她想了想清嗓子回到:“挺好的。”

于栀笑了笑看她:“挺好的是哪样?”

“你想听什么?”裴溪继而注视她。

“想听听恋爱是怎么谈的。”于栀将最后一截火腿肠喂给栀栀。

声音带上叹息感时,总觉得话里有话。

“你谈谈不就知道了?”

于栀碗里的冰沙快化了,铁勺舀了几颗花生碎,被她这话震了震,手腕抖着连东西都撒了。

“恋爱可以看朋友谈,可以看纸片人谈,甚至可以看明星谈,就是不能自己谈。”于栀说教的口吻和大人很像。

“怎么说?”裴溪手肘落在膝上,凳子矮,坐久了会觉得累。

“自己谈很麻烦的,当然,这个话我不是说你,我仅代表我个人。”于栀整个身子面向她,“你看,如果谈恋爱,我就得记着过节的时间,恋爱的时间、生日、月庆,年庆,对方的电话号,还得记着关于对方的一切,我说真的,我连我自己的手机号我都不记得。”

当说到这些问题,裴溪还刻意想了想,周屿淮的手机号,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背的,好像这些东西是不知不觉间。

裴溪嚼着东西,漫不经心说:“怎么你说出来,这么繁琐。”

“谈恋爱本来就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甜蜜期不过也就是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这些话不合适。”

“那你还说。”

“咱两什么关系?”

裴溪轻笑了一下,看她,手腕松垮垮往后缩,勺子清脆地碰在碗沿边。

她默不作声,习惯了于栀的这个性格。

年轻的时候就这样,说话没有把门的,但字字都没有半点恶意。

隔壁炸串店点的吃的做好了,老板端了过来。

“少放辣椒,不要葱的炸串好了,来。”

老板娘嗓门大得很,搁好后从兜里掏出火腿肠:“来,还有你要的火腿肠。”

包装袋没有撕,这又是喂给栀栀的。

裴溪接了过来。

于栀夹了藕片,塞进嘴里:“待会儿喂吧,刚吃了。”

“好。”裴溪将撕了一半的包装归回原位,将肉肠裹好。

手里的东西刚搁下,于栀身子微斜了些:“栀栀?”

裴溪跟着看,暑假穿着长裙,没感觉到脚边有毛绒绒的物体转悠。

折叠桌很容易看到桌底,四周都没有,牵引绳就落在于栀脚边。

于栀目光一震:“狗呢?”

她四处张望,站起来一遍遍唤着栀栀。

裴溪也是。

忽然一声狗的惨叫传来,二人心脏跟着瞬间结冰。

“谁家的狗!被车撞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于栀膝盖碰上桌角,险些掀翻了这张本就不太稳的桌子,盘子里的炸串散了出来。

裴溪也被这句话吓到了,她知道栀栀对于栀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是那个下午,栀栀被送外卖的小哥撞了,摩托车没刹住,从后腰上碾压了一半,于栀就抱着满身是血栀栀嚎啕大哭,双手都在发抖。

就在非机动车道上,被围观。

这个事情是个导火索,栀栀抢救的途中,裴溪就陪在她边上,一家子都来了,守在宠物医院。

栀栀是于栀捡回来的,从垃圾堆捡回来的时候脏兮兮的,一只被遗弃的狗。

在这个途中,她的手机关机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狗还在观察阶段,暂时脱离危险。

彼时大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裴溪站在路边打车,南城清晨总有股风,飘着一点清香,绕着鼻尖一点点走。

马路对岸,一辆出租停下,她偏头看前面的灯牌换成了空车二字。

下一秒,车门被推开,周屿淮急匆匆从车上下来,目光直接落到了她这儿。

当时周屿淮身上是一件雾蓝色上衣,就在清风里格外干净。

“你怎么回来了?”裴溪视线盯在对方焦急的眉宇间,脸色不好,汗渍淌在脖子上。

“你有没有事?”周屿淮没回答她的问题。

“怎么了?我没事。”裴溪一头水雾。

但对方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相信,把着她的肩膀打量,好似真的怕她消失了一样,最后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这时,她听到了呼吸起伏声。

周屿淮胸膛滚烫,那不是被晨光灼烧的。

“到底怎么了?”裴溪有点喘不过气,抽出手拍了拍他。

大概停顿了几秒,对方才放开她。

眸里的那种黑洞感消散了,被南城这股风给吹散的,也是被她一个浅笑给抹除的。

“你怎么没接电话?”周屿淮手还把着她的肩膀。

“我手机关机了,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说什么?怎么说?你手机关机。”周屿淮手从她肩膀上滑下来,声音变得冷了几个度,但没有生气的感觉。

裴溪好像听懂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奶奶说你陪于栀在宠物医院,狗出车祸了。”

裴溪从上了高中开始便一直住在奶奶家,她们家和周屿淮家认识,追溯到最早的时候,应该是十三岁那年。

裴爸爸和周屿淮的爸爸有合作,两家一块儿吃了个饭。

也就是在那个饭桌上,她记下了这个少年,一记就是好多年。

他给奶奶打电话不奇怪,以同学名义询问,绝对不会越界。其实在那个时候,裴溪是没有打算在短时间内告诉家人的。

当时年纪不大,大人看来这就是小孩子的恋爱,不成熟,不稳定。

“学校放假了?”裴溪不再问也知道,对方是在担心她。

“没有。”

“你请假回来的?”

周屿淮没有回话,反而岔开问:“你下次能不能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

“你别大惊小怪的,奶奶不是都跟你说了,是栀栀车祸,不是我。”

“是,你电话不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事?”

这时,周屿淮才有点生气。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出什么事?”

“我赶回来不是跟你争论会出什么事的问题!”

裴溪就在那瞬间一怔,她说错话了。

这一问一答,气氛变得不太好,或许是太过年少,这样的问题总是处理不好,明明大家都懂对方是在关心,就是说出的话总是和想法有出处。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周屿淮没请假,直接从学校走的。

因为时间问题,只能买站票,站了六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