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疯婆子知道啥子羞不羞啊?就常脱光了满村子乱跑,马老五又拿她没办法。”
“去医院看?过吗?”史?大姐问。
“看?过,医生说?没办法,要?么?就住院。马老五穷成?那?样,哪有钱给她住院?”
姜明光听着,确实也说?的挺合理的,中国人到现在还普遍认为精神疾病是羞耻,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精神问题”,更别提就医住院了。
“那?这就没什么?不能见?人的。钱村长,走吧,带我们去马老五家看?看?。”
*
马老五家确实很穷,穷得?家无长物,堂屋里的桌子和椅子都很旧了,桌角和椅子腿都磨损严重;家里没有暖水瓶,茶也不好?,在茶叶之乡居然喝不上好?茶叶,说?明家里没人能在茶园干活。
马老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双腿萎缩,无法站立行?走,只能用膝盖在地下挪着。他坐不上高的椅子,自己有一个专门的矮凳子,坐在门边。
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岁了。家里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忙里忙外,烧水、泡茶。穿得?很朴素,但居然还不算穿得?太差。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瞪大一双惊惶的眼睛,“阿、阿妹。”
阿妹可不是正式的名字。
钱村长说?:“她的大名叫马冬梅,冬天生的。她妈叫不好?她的名字,就是阿妹阿妹的喊。”
“马老五,把?你家的户口本拿来看?看?。”姜明光说?。
“阿妹,去我床头抽屉里拿那?个绿皮的小本子。”
阿妹一会儿把?户口本拿来了。
户口本里就三个人的户口,户主马老五,本地人,1932年出生;配偶金兰香,湘省人,1956年出生,1975年结婚入户;女儿马冬梅,1976年出生入户。
“马冬梅该上学了,下学期让她上学,到时候教育局会来回?访。”姜明光在笔记本上记下来马冬梅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是是,是我们耽误她了。”马老五坐在矮凳上,点头哈腰。
“金兰香呢?”
马老五一脸为难,“主任同志,那?就是个疯婆子。”
“没事,公安同志会保护我,对吧,胡队?”
胡队表情严肃的点点头。
金兰香被锁在柴房里,阿妹拿钥匙开了门。
柴房里黑黢黢的,刚进去,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詹恒春拿出手电筒,摁亮,“我先进去看?看?。”
手电筒的光柱在柴房里扫了一圈,一个人缩在墙角,蓬头垢面。
柴房也不通风,里面除了木柴的味道,还有臭味。
詹恒春捂着鼻子,“姜主任,你别进来。”
这种情况也不用多想,金兰香出不了柴房,那?就是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卫生条件可以说?是极其恶劣了。金兰香的个人健康也不用想,很糟糕。
姜明光没进柴房,“马老五,去找几?个邻居大嫂,给她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明天送去流动队检查身体。她要?真的有精神问题,你填个表,我们核实一下,给她报销一部分?医药费。”
*
回?程路上,胡队带着姜明光。
“姜主任,我今天真替你捏了一把?汗。”
“怎么?了?”姜明光惊奇的问。
三轮摩托车马达声突突突的,很响,两个人说?话也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这种小村子啊,村民都很抱团,那?个女人一看?就有问题。你想啊,一个好?好?的女子,嫁了人,怎么?就能突然疯了呢?”
胡队说?的很有道理。
“户口本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嗐!户口本嘛,前几?年还不是随便写写。马老五交上来什么?材料,户籍那?边就怎么?登记的。但那?个材料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就不好?说?了。”
啊,懂了。其实别说?金兰香这个名字可能不是真的,就连年龄、籍贯都不一定是真的。
回?了桃花镇已经入夜。
“姜主任,你看?这事你是要?查,还是就这么?算了?”胡队送她到县委小区楼下。
“查要?怎么?查?”
“你们妇联写一个公函,要?求公安局查金兰香的资料,我们局写公函到她原籍的公安局要?求调户籍资料,然后给我们这边回?函。是不是有这个人,如果?有,具体户籍资料抄一份过来。”
“行?,那?我明早派人送公函过去。”姜明光想着没有传真机的时代也就这样了,这一来一去的,没有半个月拿不到回?函。
“打个电话呢?先打电话,让他们先把?户籍资料发过来,然后这边补公函过去?”
“也行?。我明天先打个电话。”
宗齐光下楼了,“明光。”
“宗主任。”胡队先打招呼。
“这是胡队长,今天跟我们一起去猫猫斗的。”
“你好?你好?,辛苦了胡队长。”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胡队寒暄两句,很快告辞走了。
*
“还以为你会在外面吃过饭再回?来。”
“哎,是啊,是不是应该请客吃个饭再回?来?不然人家下次不愿意跟我们下去了。”
“那?倒不用每次都请客,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请一下就行?了。还得?连着他们局长一起请。”
“应酬呀,真是麻烦。”
“还行?吧,你们女同志不用喝酒的,你喝汽水,让他们男人自己喝酒去。”
姜明光嘻嘻一笑,“原来女同志的身份可以这么?用啊。”
“喝酒嘛,能躲就躲,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做饭了吗?”
“没做,我在外面吃了。你想吃什么??我今天买了嫩玉米棒子,煮了几?根,还热着呐。再给你炒个素菜,焖一小锅米饭。我前几?天买了小砂锅,学会了怎么?做砂锅焖饭,挺快的,半小时就能做好?。”
看?来他像是立志要?做个家庭煮夫了,最近忽然爱上做饭。
“那?我可要?尝尝你的手艺啦。”她笑盈盈的,在他脸上亲亲。
“包你满意!”他很是得?意的说?:“我给你放水,你先洗个澡吧,换换衣服,这跑了一下午,衣服上肯定都是灰。”
嗯,确实。三轮摩托车其实不很舒服,尤其是下乡,很多村只是“通路”,但那?都还是黄土路,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路灰,还动不动就是一个坑。三轮摩托在这种路面上跑长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报废。
所以“想要?富先修路”,陈书记不仅要?往省会跑,还要?往外省跑,忙着招商引资,还要?从财政拨款里挤出钱来搞基础建设。
木浴桶用了几?个月了,还很结实,没有漏水。
累,先泡个澡。
三轮摩托车往猫猫斗跑一个来回?要?两个多小时,屁股可给颠疼了。
坐在浴桶里,回?想一下今天马老五家的事儿:最坏的打算就是整个村拦着路不让他们进去。这种事情她在“真实世界”看?到过报道,不是说?基层工作?人员不想解决问题,实在是只凭一个派出所的区区几?十个人乃至只有十几?个人的小派出所,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一个村子如果?有将近1000人,那?你至少需要?一支上百人的武装力量才能冲进去。胡队在前往猫猫斗的路上也跟她说?了两个村子械斗,闹到死伤上百人的重大恶性|事件——当然不是在玉龙县。
两村械斗这种事情多发生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很多是为了争水源。皖省长江以北主要?是小麦产区,但小麦也是要?浇水的,上游用水用得?太狠,下游就没水了,没水麦苗怎么?能茁壮长大呢?那?就意味着没收成?了,可不得?打起来!
当时她也挺气愤的,政府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办法,武力进村当然可以,但政府是人民的政府,真要?出现这种必须出动当地武警部队才能处理的事情,肯定是要?问责的,当地领导也就不愿意批准下面部门武力进入。
难呀!
她发愁的想着。
猫猫斗好?在还不算偏僻的村落,真要?是那?种山沟沟里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那?就更难了。
胡队说?的很含糊,不过背后的潜台词她读懂了,是说?“金兰香”要?么?是被家人卖给马老五的,要?么?是被拐卖给马老五的,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肯定违法。
还有马冬梅,小姑娘是家里唯一一个“健康人”,只有8岁就要?在家干活,照顾父母,可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本该坐在教室里学习。
要?是不知道金兰香这么?个人,倒也罢了,既然知道了,妇联的工作?还是要?做做的,先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情况,洗干净穿好?衣服,做个健康检查也是必要?的。妇联的工作?范围也包括给贫困女性解决一部分?医疗费的问题,当然条件很苛刻,要?“绝对贫困”,而且是大病。
现在农村因为没有医保,看?病一直是大问题,极多的农村群众都是“小病拖成?大病”,扛不住了,才会去看?病,原因还是在于卫生所条件不够,医生都还是特?殊时期的“赤脚医生”,上几?个月训练班的水平,只能看?看?感冒发烧擦破皮之类的小病,稍微严重一点的疾病都没法诊断,只能往镇医院跑。镇医院的水平也并没有多高,大多数病人还不如直接去县医院。
总之,到处都要?钱。
作者有话要说:*基层工作者其实挺难的,有兴趣的搜索一下贵州的“瓮安事件”。
*就比如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其实基层也是做了很多工作的,每年被解救的妇女和儿童加在一起能有数千人,2010年的通报是14个月解救了妇女儿童一万四千多人(从这个数字也可见当年我国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行为是多么猖獗可怕)。今年gong安部开展了“团圆”行动,主要是解救被拐卖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