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不认

随后的发展证明,事情确实和乐喜所想的差不离。

部里帮赵女士找到的亲人正是卫家,她口中的那个儿子也不是被人,就是卫诚。

听到部长他们解释完这件事,乐喜惊讶地愣住,结巴道:“不、不可能吧,我家阿诚一早说过他父母都不在了的。”

要知道当初这还是他的加分项呢,她万万不会弄错。

难道是卫诚骗了她?

乐喜随着其他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卫诚。

那祖孙俩此刻脸色沈沉,只看了来客一眼就转回头盯着饭桌不声,像是早饭里有花儿似的。

因为太刻意了,让人一看就知道有情况。

与此同时,赵女士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特别是听到乐喜那句下意识否认的话后,脸上更是一变再变,伤心、难堪、不敢置信等等情绪轮番上演,最后在卫家祖孙俩无视冷淡的态度中汇聚成一张调色盘。

师傅几人眼见气氛僵滞,赶忙出声打圆场,给乐喜使眼色,示意她快点调和调和。

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有什么矛盾,大家坐下好好说,刚见面就闹僵多不好。

乐喜心里还惦记着卫诚为啥要骗她这件事呢,接收到领导的信号后没有立即行动先看向那祖孙俩,关键在他们身上。

卫诚被她瞧得侧过脸去,眼神飘了飘,然后像是没看到赵女士那群人一样,朝她招了招手说:“阿喜,饭快凉了,回来接着吃。”

半点没提别人。

可是有那些人看着,乐喜怎么可能安然地坐下继续吃,心想以这俩人的态度,那件事八成是真的,只不过他们都不肯认,所以卫诚当初才对她说父母都没了吧。

也不清楚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明明赵女士还活着,卫诚都当人死了。

想到这里,乐喜忽然反应过来,当时好像只有卫诚说过这样的话,老爷子则提也没提,根本没说过卫诚父母如何。

本以为是不想提起来伤心,应该和卫诚的说法一个样,谁知道只是不想提而已。

乐喜不由懊恼,估计是自己想当然了,才有如今这备误会。

可卫诚也不是一点错没有,竟然拿话糊弄她,哼。

乐喜暗暗抛给某人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并没有坐下继续吃饭,把人晾在一边。

“爷爷,您看这事儿.....?”

长辈的事还是让长辈来解决,他们小辈的就别掺和了,容易当夹心饼干,里外不是人。

老爷子也不忍她为难,再说这件事和俩小的没啥关系,都是大人们做的孽。

老爷子深叹口气,摆摆手道:“来者是客,阿诚阿喜去烧水泡茶,石头搬凳子摆上,请客人们坐下说话。”

被安排了活计的三人应声去做,饭桌上转眼间剩下老爷子一个,保姆阿姨有眼色地迅速将吃到一半的饭菜先收起来。

石头从人进来就在一旁站着,本来已经被僵滞的气氛弄得手足无措,现在听到吩咐,立马跑去屋里搬来几张长凳,请客人们就坐。

赵女士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加上有部长他们言语调和,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卫诚这时端上来几碗粗茶,另有几盘茶点正由乐喜在厨房拾掇装盘。

赵女士看到他就转不动眼睛了,立即道:“小诚别忙活了,坐下跟妈说说话,很久没见,你都这么大啦。”

本是温情无限的一句话,接下来估计就是亲人见面泪两行的感人画面。

谁知老爷子听了沈默,卫诚听了嗤笑。

大家不禁怔愣一瞬,下一秒就听卫诚满脸疑惑地问:“妈?”

赵女士大喜,神色愉悦,脱口想应一声。

只不过没等她张口,卫诚紧跟着又来了句:“我妈十年前就死了,您哪位?”

赵女士:“......”

其他人:“......!!”

乐喜端着果盘刚走出来就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了停,又默默退回去了。

场面太那啥,她还是先回厨房躲躲吧。

卫诚这句话直接让赵士的脸色彻底黑沉下来,而老爷子却因此露出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笑意。

卫诚上完茶,并特地向乐喜那几位领导打了下招呼,然后无视赵女士幽怨的视线,转头又回了厨房。

赵女士脸上青白交错,下意识跟老爷子告状:“爸,你看这小子.....”

老爷子拾手制止,接话道:“这小子打小没爹没妈,跟着老头子那些年吃了不少苦,长成现在这样都是老天庇佑,有啥不对的,您多担待。

一个您”字,一番客气十足的话,令赵女士瞬间白了脸。

“爸你说什么,我可是小诚他亲妈,你曾经的儿媳妇啊!”

赵女士情真意切,听得部长他们面上动容,心下唏嘘,想劝和几句吧,可这明显是人家的家事,他们至多带人找过来,再掺和进去就不好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旁观,现场就剩下老爷子和赵女士这对曾经的翁媳交锋。

对于赵女士控诉般的言语,老爷子半点没触动,径直转头问部长几人:“你们实话告诉我,她在那边再婚了没?”

这涉及到个人隐私问题,部长他们不好说,只转头看向赵女士,让她自己说。

赵女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情略显难堪。

这般表现,不用回答,明眼人都能看出结果来。

老爷子眼明心亮,自然也能瞧出,当下呵呵道: “都再婚了,再说是咱卫家的媳妇还有什么意思。

这个儿媳妇,他老头子不认。

其他人听了想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没错。

被人挑破身份,赵女士颇为难为情,但这也算在预料之中,她硬着头皮抓紧最后一点脸面:“可还有小诚呢,怎么说我也是他妈妈,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在那儿。”

“小诚他妈那年走时说,以后就当她死了,死人哪还能复活的。”老爷子一句话打回去。

赵女士被锤得哑口无言,辩无可辩。

因为当年那件事确实是她亏心。

在场的其余人听完从中琢磨出一点前因后果,顿时咂舌,合着赵女士真不无辜。

想想十年之前正是风起云涌开始的时候,那会儿拋妻弃子抑或抛夫弃子的人可不少,眼前的赵女士八成也是其中的一个。

不过目前来看,她可能是后悔了,才在形势好转后回来找人。

只是板子钉钉子,哪能没伤害的,伤害已成,就不是如今她想如何就能如何得了。

不提部长等人内心的腹诽感慨,乐喜在厨房里竖着耳朵听到这里,马上斜了旁边的卫诚一眼,“这就是你当初骗我的原因?”

卫诚摸了下鼻子,神色不太好地解释:“我没算骗你,我是真当她死了的。”

当年那人执意撇清关系离开他跌跌撞撞追了许久,最后好不容易追到机场,对方却对他说以后就当她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坐上飞机飞远,他便把那句话当了真。

反正以后都没妈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她那样说,他就真当她死了。

乐喜瞧他态度诚恳,说得不像是假话,姑且饶他这一回。

卫诚自己倒是挺低沉的,想来心里不是没有情绪。

她为了活跃气氛安慰他不由调侃道:“原来你外公竟然还是苏联人,怪不得我当初觉得你像混血儿。“

卫诚摸了摸脸,下放那些年因为这张与众不同的脸,他也吃过不少苦,最后却也因为它而得了心上人的青睐,算是因祸得福吧,不然他真对它很有意见。

看着他想入非非地出神,乐喜笑:“别摸了,帅呆了。”

卫诚咳嗽一声,回神转移话题:“什么外公,早就没关系了,我才不要和已经没了的人牵扯上,你也不想凭空多出几座压在头上的大山吧?

这话说到乐喜的心坎上,婆婆什么的,能没有还是没有吧,未家长辈有开明的老爷子就够啦。

两人对视一眼,不需再多说,已经默契地统一好意见。

估摸好时间,他们端起果盘出去。

院里这时候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气氛重新陷入僵局,看各人脸色明显是老爷子占据上风。

咔哒一声轻响,一盘洗干净的果子被悄悄放在桌上,瞬间打破了僵滞的气氛,也吸引住赵女士的注意力。

乐喜即便特意放轻了动作,也难免发出一些动静,随后便和某位便宜婆婆看过来的眼神对上。

赵女士之前只当她是随行的不重要人员,都没怎么注意过,现在则不同了,联想前后貌似才意识到什么,现下看向她的目光立马变得挑剔审视起来。

婆媳矛盾是自古以来的难题,乐喜当初就是因为卫诚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才对他加分的,哪里知道半路还能昌出来这么一位呢。

虽然对方因为历史遗留问题不被卫家祖孙承认,但怎么说也是卫诚的亲妈,她要是真想在乐喜跟前摆婆婆款,那乐喜.....

也就只能默默躲开,并向她扔出一只卫小诚。

这想法一闪而过,乐喜还没来得及躲,赵女士已经开始发难,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这是小诚的媳妇?”话里的质疑意味不要太浓哦。

老爷子和卫诚还没说什么,部长和师傅他们便听不下了,开始开口为自己人站台,张嘴就是对乐喜夸夸夸。

“这是乐喜同志,北大外语系毕业的,主攻俄语专业,成绩很好的孩子。”

“对,我是带她的师傅,这孩子专业性没话说,不然我也不会带她出来历练。”

“关键乐同志的为人处世也很不错,是咱们部里交口称赞的好同志,未来的国之栋梁。”

大家争相出声,化身夸夸怪,没一句坏话,怎么好怎么说。

反正甭管客人多么尊贵,自家人的腰得给撑直喽,不能让自己人受欺负不是。

这么一来,老爷子和卫诚里的气儿倒是一下散了开,特别是瞧着赵女士不太好看又不得不给面子忍着听下去的表情后,心情顿时变得十分美丽。

因此等大家说完,老头大手一挥跟着夸道:“阿喜是老头子当初特地托媒人给阿诚求来的媳妇,家里好模样好,自己也争气,还不嫌弃卫家的成分问题,为家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赵女士越听越皱眉,直至最后一句时,忍不住轻视道:“她一个小年轻,能立下什么汗马功劳?”

话才落,刚刚收完饭菜就进屋守着的保姆阿姨突然出来,趁着说话的空隙请示:“主家,俩小的醒了,已经穿着妥当,也快到上学的时间了,现在是要怎么个安排?”

老爷子精神振奋,欢喜道:“哎哟,壮壮欢欢起来啦,避讳啥,快叫出来给他们吃饭,等下让阿城骑车去送,肯定耽误不了上学。”

乐喜两人听了迅速起身忙活,暂时都顾不上和赵女士掰扯了,把人晾在一边生着气。

赵女士眼见他们一家子因为保姆阿姨一句话,刹那间就热闹起来,心里不禁美慕又伤感,外加疑惑不已。

什么俩小的,怎么回事?

很快,部长等人的话为她揭开答案。

从其他人不无美慕的话语中,赵女士方才知道原来儿子在她不在的这些年里,不光人长这么大结婚了,还给她生下一对双胞龙凤胎孙孙,据说很是可爱伶俐,被教养的挺好。

赵女士这下也顾不上挑刺儿媳妇了,满心都是她竟然当奶奶了。

眼看老爷子站起来进屋接曾孙孙,她倒是也想跟进去,却又不太敢,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屋门口,想看看俩孙孙到底如何好。

老爷子设让她等太久,转眼就牵着两个收拾得干净可爱的孩童走出来,笑容慈祥和蔼,半点有才的拔弩张。

赵女士稍稍看上一眼,目光顿时被黏住。

被乐喜他们精心养出来的俩孩子有多好,不用多说,光看赵女士看过一眼后的反应就知道了。

就在赵女士灼灼的视线中,乐喜卫诚泰然自若地带着俩宝贝洗了手脸,而后趁着保姆阿姨上菜的夫,让兄妹俩一一和部长几人打招呼,礼貌地喊上一声叔叔阿姨。

部长他们对这俩孩子不陌生,毕竟曾经还被乐喜带去过部里一次,被喊叔叔阿姨后都笑眯地应下,顺便摸摸孩子毛茸茸的头。

两个孩子对这些人不说认识都脸熟,招呼打得十分顺畅,只有轮到赵女士那里时才卡了壳。

“太爷爷,爸爸,妈妈,她是谁呀,宝宝不认识哦。”壮壮欢欢求助道。

乐喜额一声,看看装傻不出声的卫诚,再瞅瞅仍在笑眯眯的老爷子,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

最后她瞄了眼赵女士保养得不错的面孔,无视对方期待的视线,慢吞吞地跟兄妹俩介绍:“这位是赵女士,你们喊赵阿姨吧。

“噗──”部长师傅几人因为这声称呼,忍不住喷茶了。

卫诚:“........."

老爷子: "......”

祖孙俩莫名有点爽,也可能是被乐喜这操作惊了下,一时间倒是没反驳。

于是壮壮欢欢就听话地叫人了,非常萌萌哒的对着赵女士喊了声阿姨好。

赵女士:“. ....."

赵女士脸色扭曲,非常憋气,情不自禁地爆粗。

草,让亲孙孙喊她阿姨,这是人干事儿吗?儿媳妇果真是她克星!

乐喜若是能听到她的心声,肯定会翻白眼:搞笑了,您老先挑刺不给脸的,还妄想我会给面子咋地。

婆娘俩第一次交锋,乐喜ko赵女士。

接下来,壮壮欢欢开始埋头塞饭,老爷子这边也开始赶人了。

总归就那么点事儿,乐喜的领导都听得明白,他家也不可能再认人,继续留着有啥意思,该走的都走吧。

被明摆着驱赶的赵女士也有心气儿,人家不待见她她见过了人也不多留,当下待了一会儿,真和部长他们离开了,留下一句:“稍后我再来。

老爷子和卫诚都十分排斥:“你可别,这个家不欢迎你。”

话说到这份上,赵女士黑着脸离开,来时的忐忑欢喜什么的全没了。

部长他们赶紧跟上,师傅走前给乐喜使了个眼色。

乐喜赶忙拉住人,小声道:“师傅你看这事儿,我是不是要退出了?”

“应该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师傅转手将问题抛回来。

乐喜不假思索道:“我觉得我还是避避嫌吧。”免得被赵女士报复性指使她干这干那的。

学习实践的好机会以后还会有,她不缺这一个,也不想被便宜婆婆借此拿捏。

师傅也是这般想的,没有勉强,拍拍乐喜肩膀同意道:“那行,给你放假几天,这边的事暂时由师傅来应付,你好好在家带孩子。”

两人说定,师傅匆匆追上已经快要走远的部长等人,借着赵女士不注意的空档,悄声将这事儿和部长讲了。

部长也没说什么,默认给乐喜批了假。

送完人,龙凤胎已经吃完饭,正被卫诚检查书包,要送他们去学校。

兄妹俩年龄不大,但已经报了附近学校新开的幼儿园小班,那里有其他同的孩,还有各种兴趣游戏益智玩具类的可以玩,两人倒也不排斥上学,天天欢欢喜喜地去上课。

趁着卫诚去推车子,乐喜逮住人悄声问:“这样对待她真没关系?”

卫诚断然道:“没关系,就该这样。”

稍后等卫诚骑车去送俩孩子上学,老爷子更是直言嘱咐说不用多顾忌什么,只当那人是个客就行。

反正认回来是不可能认回来的,最多当个熟悉的陌生人。

不是亲人,只是客。

有两人这些话,乐喜心里便有数了,也彻底明白了祖孙俩对待赵女士的态度。

但当事人自己不清楚,还抱着妄想又上门几次次次都被或冷淡或客气地怼回去,特别是遇到乐喜在家时,每次都得一肚子气地离开。

如此来了那么几次,连随行人员都麻了。

赵女士却还坚持不懈,屡败屡战,屡屡败,直至作为华侨的拜访时限来到,她想认回儿子的事情都还没什么进展,最后不得不暂且放下这件事,不甘地回苏联。

回去前,她再次来到卫家小院,顶着一家人不欢迎的眼神,自顾自说了番告别的话,然后强行留下一堆送给龙凤胎的礼物就跑了。

乐喜他们:“.....!”

说实话,这礼物他们真不想要,俩孩子也不缺这点东西。

但是谁让赵女士狗啊,知道他们不会要,所以直憋到临走才送,还撂下东西就跑了,让他们想追都追不上,更别谈还回去。

最终老爷子叹口气,让乐喜和卫诚将其收起来,就当是客人上门送的伴手礼,以后留给俩孩子慢慢玩呗。

事后,乐喜和卫诚讨论一番,觉得老爷子为了两个孩子,可能还是心软了。

他是没认赵女士,却也没禁止她来看望龙凤胎,没阻拦他们产生联系。

卫诚躺在床上,枕着双臂光棍道:“不管老爷子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认的,也不会让你头上多个婆婆。”

乐喜瞥他一眼:“你这话我可记住了,以后不能反悔。”

“好,谁反悔谁是小狗。”卫诚言辞凿凿,就差举手发个誓。

乐喜暂且信他,心下满意,脑子里想着赵女士一事,不知怎么忽然联想到那位也被卫诚一口断定没了的便宜公公身上,心里一突道:“你妈既然还好好的,你爸不会也?”

卫诚悠哉的姿态一僵:"......不会,当时有人亲眼看见他没了的。”

都掉进湍急的大河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哪还能活。

但是这有些人和事吧,有时候就是经不起念叨。

所以当赵女士离开一个月,某个已亡人士携家带口找来时,乐喜指着卫诚气得都不想说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