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乐喜紧张地闭上眼睛。
关闭了视觉,其他感官一下变得更加清晰,她只觉得那股滚烫的温度逐渐朝她靠近, 然后——
轻轻在她额头贴了下,就走了。
就走了。
走了。
激动又期待的乐喜:“…………”
亲额头?我裤子都脱了, 你给我来这个?大哥你这么纯情的吗??
乐喜默默无语地睁开眼,对上卫诚满足愉悦的双眸, 听他学她说:“奖励乐小喜, 再接再厉, 努力进步啊。”
乐喜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咳嗽,特别刻意的那种。
两人抬头看去,刚好和楼上站在窗口往下瞧的站长对上眼, 双方炯炯有神地对视一瞬, 互相默了默。
乐喜迅速反应过来,首先挥手打了声招呼:“站长好!”
礼多人不怪, 反正只要她脸皮厚不尴尬,那尴尬的肯定是别人。
卫诚紧随其后跟着喊了声。
站长端着茶杯,点头说好, 问他们在这儿干什么。
乐喜被这个问题噎了下,不信他刚才没看见,明知故问。
卫诚老实回答:“对象考上大学, 来告诉我一声,我们趁机说两句话, 马上就结束了。”
站长哦了一声, 兴致盎然地问:“考上了哪个学校?”
乐喜回说是北大, 明显看到站长眼睛睁大了点,他仔细打量她一遍,点点头说不错,然后转而对卫诚道:“既然乐小同志都这么上进了,卫干事你也不要懈怠啊,夜校进修班好好上,争取顺利毕业。”
卫诚挺直胸膛,郑重点头:“我会的,站长放心。”
两人话落后,站长目光又看向乐喜。
乐喜识趣地提出告辞:“那我先走了,卫诚你回去工作吧,站长再见。”
她挥了挥手,转身欲走。
“站长,我送她到门口。”卫诚匆匆说完,人迅速追了上去。
站长看得摇了摇头,感叹道:“年轻人啊。”
乐喜快步走到大门边,即将跨出去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瞧见已经追上来的卫诚,好笑说:“追出来干嘛,怎么不赶紧回去上班,你们大领导看着呢。”
“不差这么一时半刻,我送你上车。”卫诚说着半推着她出去,坚持将她送到电车停靠点,看着她上了车,他才回转。
等他重回科里,同事们忍不住跑过来好奇打探,问他对象过来有啥事,以前不都是轻易不会在他上班时间打扰的吗?
卫诚笑着将乐喜考上大学的好消息公布了,这是件喜事,没什么好瞒的。
大家听后很惊讶,“还真考上了啊?之前听说你天天下班后去给她补课,还以为她成绩差考不上呢。”
卫诚皱皱眉,为乐喜正名道:“阿喜很努力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考的分数不低,现在已经确定被北大录取,就等通知书了。”
听到录取学校竟然是北大,同事们直接瞪大眼睛,咋舌不已。
“我滴天哎,居然考上北大了,那看来是真的考得很好哇。”
“是呀,这么说,卫干事以后岂不是就有一个大学生对象喽?”
“唉,太羡慕了,人比人气死人,你说咱怎么就没这种运气,能遇到这么好的姑娘呢。”
大家纷纷向卫诚道贺,顺带好生羡慕一番。
当然,也不只有羡慕的,嫉妒的大有人在,其中一两个看着卫诚被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出风头,忍不住给他们泼凉水。
“高兴啥呀,他对象一旦成了名牌大学生,那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未来前途无限,你们觉得她还会看上一个畜牧科脏兮兮臭烘烘的小干事?”
这话声音不小,成功将热闹的气氛冷凝下来。
大家笑容僵住,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卫诚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道:“阿喜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再说她在进步的时候,我也不是原地踏步,我们以后如何就不用你多操心了。”
与他走得近比较熟悉的同事此时连忙附和赞同:“对啊,乐同志考上了大学,卫干事也顺利考进农大进修班了呀,两人是共同进步,情意非凡,咱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其他人一听,关注点立马跑偏,开始围着卫诚追问怎么考进进修班的事,径直把刚才说风凉话的人撇到一边去了。
那人气了气,不满道:“不就是考进了农大进修班嘛,有什么好炫耀的,谁不知道那个班难毕业啊,现在步子抬这么高,别到时候不能毕业崴了脚。”
卫诚终于看了他一眼,不用亲自回答,自有别人帮忙怼回去。
一个知道点情况的同事当即道:“那我怎么记得你当初想进去,却连考核都没过呢?”
自己没能过,现在倒是逮住一个过了的新同事叽歪,当谁不清楚他的小心思似的。
不就是嫉妒人家卫干事嘛。
那人被怼的没话说,最后羞愤地扔下一句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灰溜溜地逃走。
同事们呸了一声,劝卫诚:“卫干事,那就是一个见不得别人好的怂货,咱别跟他一般见识。”
“嗯,多谢你们帮我说话。”卫诚笑了笑,温声道谢。
比起那些叽叽歪歪的人,大家自然比较喜欢他这样谦和有礼又好说话的同事,鼓励他一定要加把劲,力争上游。
“好好上进修班,争取学出个名头来,追赶上人家乐大学生的脚步,顺便也叫某些人瞧瞧,到底是咱卫干事强,还是他们太挫。”
“谢谢大家,我一定努力。”
没了煞风景的人,畜牧科的氛围立时变得融洽起来,十分和谐。
与此同时,乐喜回到家里,却见乐顺竟然在家,不禁非常诧异:“爸,你不是在上班吗,怎么回来了?”
不会是因为她考上北大,家里收到喜报,所以他就高兴得上不了班吧?
感觉不会呀,以他对工作的认真重视程度,别说只是这一件喜事,就是天塌下来,班该上还是得上的。
结果他现在却逃班回家来了,还像是专门等她回来一样,准备干嘛呢。
乐顺还穿着工服,搓着手道:“这不是你考上大学了吗,爸带你去见见你妈。”
“我妈她不是……”乐喜下意识想到的是正在厂里上班的汪红英。
但看见乐顺眼里的哀思后,她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他们指的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我母亲吗?”她换了个称呼试探道。
乐顺沉重地点了点头,想起亡妻,心情显然不太好。
他叹口气道:“她当年撒手抛下咱们爷俩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只会哭的小娃娃,转眼都长这么大了,现在还考上名牌大学光宗耀祖,咱们怎么也得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这个好消息。”
乐喜没有意见,代原主探望一下生母是应该的。
“那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比如祭品、香烛啥的,顺带也要扫扫墓的吧。
乐顺摇摇头,拿出一个篮子,里面香烛元宝果品糕点什么的都有。
他都准备好了,就等她回来一块去了。
乐喜回屋换了身素淡的衣服,当即和他出门向墓园而去。
路上,她小心问汪红英知不知道这件事。
乐顺回道:“我俩有默契,这事儿不用特意跟她说,她也明白的。”
而之所以没让她跟着,是对她也是对另一个永眠地下的女人的尊重。
乐喜管不上这些,全凭乐顺安排。
如果不是他提起来,她还没想到这件事。
墓园在郊区的山上,距离市区有点远,两人先是坐电车,等坐到电车的终点,他们又改换小三轮,摇摇晃晃地直至来到一座葱葱郁郁的矮山下。
乐顺对这里熟门熟路,领着乐喜找到墓园大门,和看门人做了登记,进去后直奔目的地。
原主母亲沉眠处在墓园深处,一座小小的坟茔看起来被打理得还算不错。
乐顺到地方对着耸立的墓碑便开始絮叨,变得比在家里时话多多了。
“孩她妈,我来看你啦,喜子也来了,一块过来瞧瞧你。你看她都长这么大了,还考上了北大,我把孩子养得好吧?当初答应你的可一点没忘记,都快做到了,你就放心投胎去吧,有那不错的人家千万要记得抢,别等咱们了。”
一边叨叨着这些话,他一边将带来的东西小心在墓碑前摆开,再把祭品奉上,香烛点上,元宝烧开。
乐喜时不时帮个忙,最后被乐顺塞了三根香,让她磕头敬上。
乐喜照做,权当替原主磕的。
做完还不算结束,乐顺提醒她赶紧把喜报拿出来,展开摆上。
乐喜动作一顿,提议道:“光摆一摆行吗?不然直接烧给她好了?”
反正喜报的作用已经实现了,又不是报道时必须用到的通知书,现在烧给原主亡母也没什么。
谁知乐顺却没同意,“以后它还要供着的,烧了怎么行?咱只是让你妈看两眼,给她不行。”
乐喜:“…………”
行叭,你说怎样就怎样。
喜报展开被摆在祭品前头,因为郊外风有点大,乐顺小心用小石头将四角压了,好让亡妻看个清楚。
都弄完后,乐顺往地上洒了杯水酒,示意乐喜和亲妈说说话。
乐喜不知道能说什么,保险起见便把自己高考前后的事讲了讲,其中包括谈了对象已经定下亲这件事。
乐顺差点忘了这个,接过话头对此发表几句看法,说未来女婿是个好的,将来不会叫闺女吃苦受委屈,让孩她妈放心。
很快,乐喜讲完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被乐顺打发到墓碑后整理坟茔,比如清理下落叶、拔拔小草之类的。
人家看园人很负责,落叶小草什么的,乐喜没看到多少,不过她倒是看出乐顺有意支开她和亡妻说点贴心话,所以识趣地走开一些,给他们留出私人空间。
片刻之后,在乐喜已经快到坟茔周围都薅秃了的时候,乐顺终于和亡妻说完贴心话,朝她招了招手。
乐喜返回去,发现乐顺眼睛比刚才略红,给他留面子地没有提出来。
乐顺自顾收拾着祭品,将墓碑前重新打理干净,方才站起来松了口气。
“孩她妈,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的话,估计就是乐喜将要出嫁的时候了。
两人走出墓园,原路返回,回到家里时,汪红英已经做好中午饭,就等他们爷俩回来开吃了。
她没问他们去了哪儿,也对乐顺提着的篮子以及异样的表现没有任何奇怪,显然清楚二人做什么去了。
乐顺回到家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心情也有点不太好,沉闷闷的。
汪红英看上去见怪不怪,接过篮子动作自然地收起来,提醒爷俩赶紧洗手吃饭。
乐喜活跃气氛,洗着手问:“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呀。”
汪红英掀开锅,面容氤氲在热气中展现一个开心的笑,回说:“还能有啥,大喜的日子,吃饺子呗。”
“饺子?怎么感觉味道和之前吃的不一样。”乐喜虽然不会做,但她鼻子比较灵,嗅一嗅便闻出了味道中的不同。
汪红英笑着点点她,说就你能耐,一下子闻出来了,这次包的饺子确实有点不一般,与以往吃的相比,她在馅里面剁了核桃肉,还放了芝麻油,香是肯定的。
乐喜听完:…………
放芝麻油不算多奇怪,但把核桃剁进陷里包饺子?不得不说真有想法啊。
汪红英自得道:“我看你不太喜欢吃生核桃,总是忘记每天嗑几颗,卫诚送来两兜这么久,你才吃多少,索性想法子给你做成吃的。”
乐喜不好意思地摸鼻子,生核桃吃一点还可以,多了那味道也不太受得了,所以就慢慢忘了呗。
“哎呀,妈你对我真好!”乐喜嘴里说着甜话,巴巴地凑过去帮忙端饭。
汪红英也不拒绝,让她取出一只大碗出来。
随即,第一碗饺子出锅,被乐喜特特送到乐顺面前。
乐顺刚才看到闺女和妻子相处极好的画面,他深刻明白往事已矣,重要的是抓住眼前过好当下的道理,此时已经迅速调整好了情绪,笑着接过乐喜的孝敬,提前尝一只饺子,给汪红英比了比大拇指,说味道很好。
汪红英顿时满足,笑颜如花,惹得楼道里其他正在做饭的妇女同志们唏嘘又羡慕。
都说汪红英苦尽甘来,现在丈夫爱她,继女亲她,关键俩人还都有本事,一个顺利当上生产部长,一个成功考上名牌大学,小儿子也是个争气的,机灵懂事不说,还在少年宫努力学书法,一看就是个好苗子。
种种道来,谁不说汪红英有福气呀,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大家提起都羡慕的不行,再也没人说她后妈当得不好是装的了,现在都佩服她的紧,特别想问问她怎么教孩子的,让他们也学学啊。
可以说,如今在大家眼里,汪红英就是人生赢家,是她们期望的人生榜样,羡慕极了。
汪红英哪里察觉不到众人对她的态度变化,知道这是谁给她带来的,自然投桃报李对乐喜更好了。
而乐喜又是那种你对她好、她也对你好的性子,两人相处起来当然非常丝滑。
可能是意识到家里的气氛变化,乐乐都一改前段时间的懂事乖巧,重新变得调皮活泼起来。
比如吃饺子时,汪红英准备了两种蘸碟,一种是醋,一种是酱油,结果这小子非得要蘸糖吃,气得汪红英想打他屁股。
偏偏他还振振有词,说:“你们吃酸的吃咸的,为什么我不能选择吃甜的?”认为自己特别有理。
汪红英揪他耳朵,“咱家以往哪里吃过甜饺子,老实交代,你跟谁学的?”
乐乐捧着自己耳朵,立马将他小舅舅卖了:“舅舅教我的,他说圆圆老师这样吃过,味道很好吃,我就想试试嘛。”
乐喜他们:“…………”
好家伙,破案了,原来是汪小舅的锅!
乐顺听完笑开,摆摆手让汪红英放了乐乐,再给他弄点糖,想吃蘸糖饺子就让他吃嘛,小孩子好奇,不叫他尝尝味道,他是不会死心的。
汪红英转身去给他弄,回来后道:“不是不让他吃,他该掉牙了,小心吃多了糖,到时候牙疼。”
乐乐一听也不敢多吃了,就蘸几只糖饺子尝味儿,感觉没舅舅说的那么好吃,味道怪怪的。
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间半月时光匆匆而过。
距离乐喜的成绩出来两周后,她的通知书终于到了。
学校直接将其寄到了家中,收发室通过广播让他们家去领的时候,几乎全家属院轰动,所有听见的邻居都自发出门涌向楼下。
因此等乐喜一家乐颠颠地将装着通知书的邮件领到手时,还没走几步就被大家堵在院里,围着他们起哄让打开看看通知书长啥样,是不是真是北大的,别是骗人的巴拉巴拉。
直到这个时候,有些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仍旧不愿相信乐喜考得有这么好,上大学成为大学生就算了,竟然还是名牌的,让别人怎么活。
他们恶意猜测她考得其实没那么好,不过是为了面子在打肿脸充胖子,说不定只考了个不起眼的小学校呢。
如果是这样,他们一定得帮忙揭破乐家的脸皮子,好叫大家都瞧瞧这一家的真面目。
抱着这种小心思,人群中就数他们起哄得最厉害,嚷嚷着不打开给大家看看不让走,还叫乐家人不要那么小气,给他们看一眼稀罕怎么了云云。
乐顺见牙不见眼的笑容收了收,被心怀不轨的人瞧见了顿时更加断定那个猜测,推波助澜得也更加厉害。
汪红英护着儿子劝大家冷静,却没有多少用。
乐顺见到这情形,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自我调侃道:“你们问我,可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哇,通知书是喜子的,咱都得问她的意见,她想给看,咱就看,不给看,哈哈,咱就等等嘛,等家里摆酒的时候,你们一样能看到对不对?”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一时间倒是没有刚才被人故意煽动的那样迫不及待了。
反正早晚都要看的嘛,急什么。
不过,乐喜现在给不给他们看呢?
乐喜对此是无所谓的,想看便给他们看看呗。
她朝大家笑笑,当下一把撕开邮件的密封条,在一阵抽气中从中取出一张简朴大气的对折纸。
纸张触感比一般的纸张略硬,打开后上面印刷着几行字,最显眼的是当头正中的录取学校名。
北京大学。
然后才是录取人、录取专业、报到时间等内容。
乐喜还没来得及看,被大家要求直接念出来,集体听一听。
她索性边看边念,在一片安静焦急的等待中,只听她一字一句地念出通知书上的文字,声音特别清脆。
“乐喜同志,你已被我校……”
念到这里,乐喜猛地顿住,睁大眼睛盯住通知书上那几个字,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What the f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