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第一章

陶斯可第一次见到章庭筠这个名字,是在一张贺卡上。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却又十分俗气的贺卡,贺卡外壳是一簇不知品种的玫瑰红的鲜花涂绘,贺卡内里是交错的扇子图案,底色是暗紫色,但那人的字迹是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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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斯可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裸露的手臂搭在长了青苔的窗台上,手臂凉润。陶斯可喜欢在夏天的时候,让肌肤贴上一切触手冰凉的物体,坐在冰箱前让皮肤接收嘶嘶的冷气,又或者是躺在大理石瓷砖地板上,幻想自己是一支被主人碰落在地的香草冰淇淋,正慢慢融化。

洁白纤瘦的小臂上被蹭上星点灰色潮湿的泥土,她浑然不在意,手指捏着一张薄薄的新年贺卡,一颗雨珠倏然落在鼻尖上,凉凉的触感。

她故意用一种浑厚板正的声调,念道:“祝贺陶校长,师母,新年快乐,健康长寿,学生章庭......”

陶斯可停住了,她扭过头去看书桌前的陶老爷子,皱着眉问:“爷爷,这个字要念yun,还是jun?”

陶老爷子拿下脸上的老花镜,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说:“念yun。”末了,又笑着问她,“你又是从哪里翻出这张贺卡来的?”

“你的那个竹滕箱里呀。”陶老爷子的那只竹藤箱子里,放置的都是他在S大当任校长时,学生送来的小玩意,绝大多数都是贺卡和信封。

陶斯可手中的这一张便是,陶斯可向来不会去翻阅那些信封,因为信封更具有私密性,而节日贺卡里头大多都是乏善可陈的祝福语,她不是个爱打探别人隐私的人,想到这里,陶斯可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有教养的小孩。

她又掉转回脸,手肘贴在窗台上,将脸探向窗外,雨水迎面扑在脸上,她嘴里小声哼着歌儿:“如果明天前陨石降临,明知逃不掉注定丧生,世界破陷天空晦暗,我期望谁来慰问,爷爷奶奶朋友或爱人,耶稣佛祖神有没有份........”

雨这会变大,院子角落里种着几簇芭蕉,乌黑的瓦片,白色的墙壁,雨滴倾斜打在白色的墙壁上,好像长了一颗颗灰色的霉菌斑,长圆形的芭蕉叶被雨水清洗的青翠油亮。

陶斯可微眯着眼,院落外的大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穿梭过密集的雨帘,朝这处院落驶来。

这时书房的门被陶奶奶从外面推开,陶奶奶出声喊她:“斯可。”

“哎。”陶斯可转过头,应了声。

“水热了,快去洗澡。”

陶斯可慢慢地哦了声,从窗台前缩回身子,她将窗户关上,啪的一声,一并将风和雨阻挡在窗外。

陶老爷子这处住宅位于阳江市的郊区,陶斯可每年暑假都要躲在陶老爷子这里来避暑,在这里没有人会管束她,她可以按自己的心情,将手和脚都涂满七零八落的指甲油,也不会受到一句责骂。她光着脚,踩在棕色的实木地板上,走出了书房。

陶奶奶在身后念叨:“斯可,把拖鞋穿上,别等会冻感冒了。”

陶斯可一路跑回卧室,打开衣柜,拿出一条红色的吊带裙,便往卫生间走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紧闭的房门传出水流声。

陶奶奶叹了一口气,看向书桌后头的陶老爷子,问:“庭筠今天是不是要来?”

陶老爷子放下手头的书,抬手看了眼时间:“应该快到了,他刚才来过电话,说在路上了。”

“那我得去准备晚饭了。”陶奶奶抱怨了句,“你怎么也不早点和我说一声,我今天也没买什么菜。”

两人说着话,院子里传来车子驶进院落的声音,平稳,匀速地停下车子。

章庭筠是陶老爷子的学生,虽然他从S大毕业多年,但和这个卸任的老校长还是维持着联系。陶奶奶扶着栏杆下楼,章庭筠刚好推门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只果篮和茶盒,陶奶奶和蔼笑笑:“怎么每回上门,都带东西,庭筠,你太客气了。”

章庭筠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客厅的实木茶几上,他也笑了下,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师母,陶老师呢?”

“在书房等你。”陶奶奶指了指楼上。

章庭筠走上楼梯,到达二楼的平台,左手边的卫生间紧闭着门扉,棕色的地板上,陈列着四道橘黄色的光线,是卫生间的光从门下四道隐秘的出风口透出,照在地板上。

章庭筠移开目光,往右手边的方向走去,走廊走到底,便是陶老师的书房,他抬手覆上门把,将门推开:“陶老师。”

陶斯可抬手将花洒关上,卫生间里氤氲着薄薄的雾气,镜子上也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陶斯可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两下,水雾被抹干净,镜子里露出了她的一张鹅蛋形的脸来,当然是她认为的鹅蛋脸。

她拿出一管口红,是el的一款梅子色,这是她的好友沈小笛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沈小笛扬言这是她饥一顿饱一顿饿出来的,要她好好珍惜。

陶斯可不敢在家里涂,偷偷带来老宅这里,身上是一件酒红色的吊带裙,口红是梅红色的,相得益彰。

陶斯可觉得她有点好看。

章庭筠从书房出来,他的手上沾了点墨迹,走过长廊时,那间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一团白色的热气飘了出来,连带着一抹红色的影子从他眼前掠过。像是一张曝光过度的相片,墨黑的底色里,是一抹红色纤弱柔细少女的身影,只依稀可辨出少女细长白皙的手和腿,以及脚上涂抹着宝石似的豆蔻红指甲油。

接着又是一声砰,卫生间旁边的卧室的房门被粗暴地关上。

章庭筠推开卫生间的门,里头还残余着洗澡过后的热气,他解开袖口的纽扣,将袖子往上折了两道,打开水龙头,伸手要去拿旁边的洗手液,他的视线停住了,那一瓶瓶沐浴露洗发液堆放着洗手台上,有一团稍显稚气的鹅黄色布料。

身后有脚步声,接着一只白皙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片暧昧不明的布料,收拢在掌心里。陶斯可将拿着内裤的那一只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脸还是有一些不正常的红,她仰着脸,看他,试探道:“你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吧?”

章庭筠将她故作镇定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嘴角有涂抹不当,晕开的口红,他微微笑了笑,作出她想要的答案:“我什么也没看到。”

她吁了一口气,又似不放心,叮嘱他:“即便看到了什么,也要当作没看到哦。”

“好。”他笑了下,说。

陶斯可转身走出卫生间,棕色的地板上浮着一只只,薄雾似的潮湿的脚印。章庭筠收回视线,他洗完手,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净手,扔入垃圾桶里,走出卫生间时,他看了眼关上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