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宁在门边站了许久,久到脸上的泪水已经彻底干涸,久到攥着手机的那只手掌已经被坚硬的棱角硌得发麻,彻底失去知觉。
门口的北风呼啸着灌进屋子,钻进她的身体,于是身体深处也传来呼啦呼啦的风声,让她止不住地战栗、颤抖,淌过泪水的脸颊紧绷绷的,被风一吹,像是要撕裂开来一样。
原来期盼再次落空是这样难受。
原来,即便再次被放弃,她还是不能够习惯。
可很快的,她又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那个地方也从来不像是一个家,现在无非是从一个房子换到另一个房子。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难过了。
沈岁宁仰起头,重重地吐了几口气,终于慢慢将眼眶中的泪水都逼了回去,嘴角缓慢扯出笑意。
做好这些后,她转过身去。
只是,步子刚迈出一步,在看见不远处二楼的人时,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逆着光,沈岁宁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立在楼梯口,身后是大片的日光。
她下意识地垂下头,迅速抬手蹭了下自己的眼角。
与此同时,徐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阿衍,下来了?”
江愉之前提到的顾衍?
沈岁宁回到客厅的时候顾衍也刚好从楼上下来。
走近了,她才发现他比刚才在楼上时看起来还要高,故计185往上了,穿着一身深黑色运动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神从她的脸庞扫过。
她几乎下意识的就屏住了呼吸,忐忑不安地猜测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他看见刚才发生的事了吗?
如果看见了,又看见了多少?
他会在这时候开口询问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太过紧张,亦或是错觉,沈岁宁总觉得他盯着自己眼睛的时间有些长。
这与她而言是个危险的讯号。
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开口说了句:“沈岁宁?”
低沉的,轻缓的三个字,与她设想的那些都不一样。
沈岁宁有些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徐月在这时走了过来,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对顾衍说:“这就是妈妈之前跟你说过的江阿姨的女儿,岁宁。”
扭过头又对她说:“宁宁,这是阿姨的儿子,顾衍,比你大五岁。你妈妈都跟你说过吧?”
她又点了下头。
不止说过,江愉还对他大夸特夸了。
很显然,徐月在之前就已经跟他说过自己的情况了,对于她长久的沉默,顾衍没表现出任何疑惑,简单地和她打过招呼后便说自己约了朋友打球,要先出门了。
他这话一出,沈岁宁悄然松了口气。
什么都没说,那应该就是没看见吧?
谁知顾衍走没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漆黑的双眸似是染了墨,让人分辨不清他的情绪。
就在她的心再次提起的时候,沉缓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进了这个家门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哥哥。”
顾衍到俱乐部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一场比赛了,此刻全都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用毛巾擦着刚才出的汗。
见他过来,坐着的人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不行啊,顾少,怎么来得这么晚?怕不是被哪个妹妹缠住了手脚?”
顾衍神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搭腔。
见他不搭话,秦屿又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胳膊自然地抬起,还没搭上,身旁的人已经一个灵巧的闪身,避开了。
顾衍皱了皱眉头,眼神警告:“都是汗。”
得,忘记这大少爷有洁癖了。
秦屿讪讪地收回手,耸耸肩,又嬉皮笑脸地凑近问:“干嘛去了,迟到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家里有点事。”他言简意赅地带过,不打算细说。
“怎么,你家老佛爷又来了?要你陪驾?”
说到顾衍家那个老佛爷,秦屿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又抖擞着要起立,和他说:“你知道吗?上次我妈去你们家,老太太竟然和她说赵家的姑娘不错,让我去多走动走动,说不定是一段好姻缘。”
不远处的赵越坏笑着接了句:“照我说,老太太眼光真好,赵姑娘跟你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屿抬脚就是一下:“滚你丫的!这上好的福气留给你。”
顾衍说:“挺好。”
“挺好?!”秦屿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看向顾衍,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哪里好你说说?赵家那姑娘谁不知道啊,跆拳道散打样样精通,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我跟这种人在一起,不死也得残吧?”
“所以跟你特别合适。”顾衍不以为意,走到凳子边将手机放下,准备热身。
秦屿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旁:“你小子是不是最近哪里看我不顺眼,然后去给你家老太太出这样的馊主意?”
“有病就去治。”顾衍翻了个白眼,“我要收拾你有一千种方法。”
秦屿想想也是,“那她怎么好端端的跟我妈提这茬?”
“你去问她。”
“得了吧,我还想多浪几年,招惹不起。”秦屿光是想想顾家老太太那张严肃的脸就觉得一阵恶寒,视线往场外一点,很干脆地转移了话题, “那个女孩子怎么样?”
“我感觉她一直在盯着我看,我打算等会儿邀请她跟我们一起去玩,要是打完球她还在的话。”
有时候自恋也是一种病,顾衍不打算搭理他突然的犯病。
整理完鞋带,他终于抬起头,却意外对上场外某个女生的眼神。
秦屿在一旁兴冲冲地说:“你看,她又看我了!”
顾衍视线顿了顿,看那那女生扭过头去和身旁的人说话,没一会儿又转过头来,这次换上了直勾勾的眼神。
他扭过头,看了眼仍旧在自我陶醉的某人,没点明,只是淡淡说了句:“随便你。”
秦屿早就习惯顾衍这副不冷不淡的鬼样子了,也不指望他嘴里能说出些什么来。
等他热身完,那伙人也休息够了,稍稍活动了下筋骨便准备上场。
上半场比赛,秦屿他们队的比分已经高对方许多了,等顾衍上场,那比分更是一路拉开,到后面已经呈遥遥领先之势。
都是群成日花天酒地的富家公子,年纪轻轻的,身体机能已经消耗得像中年人一样了。顾衍打了一会儿便觉得没劲儿,动作也开始变得散漫。
结束后秦屿兴奋地挨个儿击掌庆贺,到顾衍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又被避开,他愁苦地叹了口气:“哎,我们顾少真是一根手指头都不让人碰啊。”
说完又想到什么,贱兮兮地说:“你这样碰都不让人碰的,以后谈恋爱了怎么办?不会女朋友也不让碰吧,直接柏拉图式恋爱。”
顾衍没理会他的调侃,自顾自拿起一旁的水仰头喝了几口,音调没半点起伏:“下次叫年轻点的。”
秦屿知道他的意思,今天这场球赛是临时起意组织的,都是些相熟的酒肉朋友,那些个家伙,成日花天酒地的,打没几下各个气喘吁吁的,闹着玩儿似的,确实没有意思。
但嘴上还是忍不住想呛他:“你要多年轻的?幼儿园的小弟弟够不够?”
顾衍扭过头,递给他一个“有本事你就找来”的眼神,兀自先进了淋浴室。
出来后,那个女生果然还在。
沐浴过后的秦公子觉得自己现在神清气爽,足以迷倒万千少女,颇有些骚包地撩了撩自己还有点湿漉的头发,冲顾衍挤眉弄眼:“你看,她还在等我,我这就叫她和我们一起吃饭。”
说罢,还真就走到人家面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那两个女生不停地掩唇轻笑。
顾衍从不怀疑秦屿哄骗女孩子的能力,他们认识不过短短几年,他身边的女孩子加起来能组成一个班。
平心而论,秦屿人长得不错,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出手又大方,也没某些富二代的变/态癖好,像这样的人,确实讨女生喜欢。
果不其然,那个女生跟着他过来了,顺便还带着自己的小姐妹。
一行人到茗居吃了顿晚餐,酒饱饭足后,又转战到观澜。
观澜是北城前几年新开的会所,名字取得挺文雅,内里却是纸醉金迷,很符合这帮人的调性。
包间的角落,顾衍两手随意地搭在敞开的双腿上,掌心向下擒着酒杯,修长的身影几乎要隐匿在昏暗的灯光下,只偶尔氛围灯打过来时会现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前头的秦屿抱着立麦鬼哭狼号,调子能从北城的最北边跑到最南边,偏生唱的人不自知,甚至沉醉地开始摇头晃脑,俨然一副在开演唱会的派头。
顾衍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抬起手腕,暗红液体流入口中,清清爽爽的葡萄味。
昏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他这边,穿着短裙的大腿状似无意地贴到他。
顾衍性子冷,每次来这种场合也不会跟他们厮混,永远都是冷冷清清地坐在角落里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一般人也不会到他跟前自找无趣。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特殊情况。
就像此刻。
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眼身侧的人。
不出意料,是刚刚篮球场上的女生。
两人的视线撞上,他没出声。
包间角落昏暗又冷清,他就坐在这里,长着张生人勿近的脸,外界的热闹都被他屏蔽掉,格格不入,却又格外招人,让人很想知道这样的人落入世俗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想着,那女生更觉心潮澎湃了,又鼓起勇气往他身边凑近了点。
要拿下这种人,绝对不是一件易事,不主动的话永远不会有故事。
“你……“
刚开了个口,便被他冷冷打断:“离我远点。”
“啊?”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他皱了皱眉头,“我说离我远点。”
那女生也是有脾气的,喜欢归喜欢,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再死皮赖脸地贴着,冷哼一声,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了。
包间前头,秦屿终于唱过瘾了,拎着酒杯跟人干了几杯,又蹭到他身边。
其实整个包间里,也就秦屿跟顾衍熟一些。
秦顾两家交好,两人是大学同学,研究生又在一起,关系自然不比这里的其他人。
他懒懒地往顾衍身旁一坐,语重心长道:“我说,顾大少爷,你总这么干坐着有意思吗?大好年华,不就是拿来挥霍的吗?你这样可真没劲。”
说完,觉得喉咙有点痒,手刚伸进裤兜又无奈地抽了出来。
差点又忘了,大少爷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吸烟。
“不是,顾衍,我还是不太明白啊,你说你每次来会所,不唱歌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跟那些人交际,你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顾衍冷淡地丢下一句:“你拉我来的。”
“噢,好像是哦。”
秦屿嘿嘿笑了两声,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问道:“今天调得怎么样?这可是我特意叮嘱的。”
“还行。”
“下次让他们研发个新口味。”
顾衍没回应他,抬手看了下腕表,“先走了。”
秦屿跟着看了眼表,调侃:“这才几点啊,你就回去?你家该不会真藏了什么漂亮妹妹吧,让你这么归心似箭?”
回应他的是骤然关上的包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