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刻精致的博山炉中升起袅袅轻烟,醇厚细腻的檀香气味悠悠飘散进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奚琅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嗯,他对我挺好的。”
云苒原本说完那句话,便将目光移到别处,顺手拾起身旁的书,正要打开翻阅时,又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奚琅。
“清昼一向是个细心周到的孩子,对待朋友也是一样,所以交友广阔,但真正交心的,少。”
奚琅不知道云苒究竟想表达什么,听得出来她话语未尽,便静静地与她对视,保持着较为谦顺的姿态,等她的后文。
云苒蓦地笑了笑,轻声宽慰:“你别怪我话多,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准儿媳妇,我把你当自家人。”
云苒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所以极少对裴清昼的生活施加干预。
从小到大,他做的任何选择,她都没有任何异议。
没有异议,并不代表漠不关心。
十几年前,她沉溺于丧夫之痛中难以自拔,忽略了儿子,等到慢慢抽身出来,为时已晚。
儿子还认她,却再也无法和她亲近起来。
云苒自认没有资格对裴清昼的生活指手画脚,却无法压制内心的忧虑。
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她不想唯一的儿子为了裴家,为了孝道,把后半生的幸福都搭进去。
和奚琅订婚前夕,云苒实在没有压抑住,主动找裴清昼聊了一次。
她问他,这门婚事到底是爷爷逼的,还是他自愿的。
裴清昼的回答让她惊诧了许久,从此再也不过问这件事,也顺其自然接受了奚琅。
“清昼朋友多,关心在乎他的朋友有,他关心在乎的也有,但他对你,和对朋友是不一样的。”
云苒说绕口令似的说完这句话,便微微笑了笑,低头翻开手里的书,终止了这个话题。
奚琅在心里默默咀嚼了一番她这句话,只是念头稍稍转了转,就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裴清昼打来的电话。
她看了看专心看书心无旁骛的云苒,起身走到一边去接通。
“喂?”
……
裴清昼此时刚在酒店吃完早餐,正在去见合作伙伴的车上。
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将他惯常摆出的平和姿态淡化,尤为凸显犀利冷酷的锋芒。
但电话接通时,他眉眼舒展,嘴角柔柔笑开,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平易近人的裴清昼。
“在忙什么?”他轻声问。
这个时间点,国内接近傍晚,又是周末,不知道她有没有践行诺言帮他去探望母亲。
他猜是有的。
果然——
“我在你妈妈这儿。”不知是不是裴清昼的错觉,耳边那道清冷的声线被电流过滤了一遍,竟多了几分柔软的基调。
心口沉着的一口气也因此慢慢舒缓下来。
“辛苦你了,”裴清昼眉眼带笑,看得出来心情舒畅,“自己开车还是司机送你去的?”
“我自己开的车。”
“小心些,如果太晚了,让司机去接你就好。”裴清昼知道奚琅不习惯和陌生人同住。
云苒虽然是她的未来婆婆,但实际上,她们关系不深,相处不多,顶多就是比陌生人好一些的熟人罢了。
“好。”
奚琅有一句答一句,并不主动询问挑起话题。
好在裴清昼的社交话术技能满值,这点小问题,对他来说不算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书房里放着几个奖杯,是以前参加比赛拿的,你方便的话,走的时候替我带一下。”
“好。”
“林妈这会儿应该在忙。”裴清昼了解林妈的性子,听得出奚琅周围很安静,猜想林妈这会儿没围在她身边,那就是在厨房忙着。
“我以前的书房在二楼上楼梯右手边第三个房间,和卧室连着,尽头那道双开门的就是卧室。”
“好,我知道了。”
奚琅说完,余光瞥见林妈拉开厨房的门,正要张口说什么,一见她在打电话,立马合拢嘴拉上门。
就是那门似乎没关紧。
奚琅收回目光,抬眼,蓦地瞥见贴墙摆放的多宝阁正中,一家三口的合照。
小时候的裴清昼,眉眼干净秀气,笑容明朗,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顺滑,活脱脱就是一个贵族小公子。
一看就是父母疼爱,长在优渥环境中的天之骄子。
如今的裴清昼,眉目越发清隽,轮廓偏向锐利,却总是被柔和平静的外表掩盖锋利感。
“你……”奚琅盯着那张照片,脑海中构想着裴清昼这会儿和自己说话时,眉目带笑的模样,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什么回来?”
裴清昼倏地一怔。
很快,他回过神,脸上笑意愈深,“快了,再等两天就回去了。”
“……好。”
两人又一问一答聊了几句,最后由奚琅主动挂断电话。
林妈的饭还没做好,奚琅回到客厅,先给云苒打了声招呼,得到回应后才说要去裴清昼的书房帮他收拾点东西。
云苒便问:“好,需不需要我带你上楼?”
奚琅摇头回绝:“没事,他有告诉我在哪个房间,我自己去就好了。”
“也行,门都没锁,你直接进去就好。”
奚琅上到二楼,照着裴清昼的指示打开属于他书房的那间房门。
房间经常打扫,并没有灰尘的痕迹,也没有陈旧的气息。
可能是大部分东西早早被搬走的缘故,这间书房比奚琅事先想象的更加空旷,没有多少存书和私人物品。
右手那面单独的陈列架上几座金灿灿的奖杯很惹人注目。
奚琅走近细看,发现裴清昼这人从小学起,就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精英骄子。
全国奥数竞赛金奖、田径比赛冠军、钢琴大赛一等奖……
全都是头奖第一,妥妥的六边形学霸。
收拾这些奖杯前,奚琅突然拿出手机对准拍了一张照,发给尚被改剧本折磨得头秃的闺蜜冯久久。
【奚琅:原来裴清昼小时候就这么优秀啊!】
纯纯欣赏赞美的语气。
冯久久没有立刻回她,她也不急,找来箱子小心翼翼地把几个奖杯都装下。
如果她记得没错,裴清昼在长安庄园的书房里也有一个专门放奖杯的柜子。
但她只是匆匆一瞥,没有专门进去细看过,只记得是个全封闭的柜子,挡得严严实实。
不像大多数人,获得过的奖项荣誉证明恨不得摆在家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让路过的人或是来做客的亲友一眼就能看到。
——比如她爸妈。
奚澹峻和陶荨淑在自己家的别墅客厅做了一整面陈列架,专门用来摆放奚琅从小到大得到的奖项荣誉。
大到世界级的奖项,小到小学作文一等奖,在他们夫妻俩那儿,全都是宝贝,都是给亲戚朋友炫耀的招牌。
……
收拾好下楼,云苒看了眼她怀里捧的箱子,没有追问是什么,只问:“他书桌的抽屉里还放着几本小时候的相册,你有没有一起收拾了?”
相册里夹着不少一家三口的合照,云苒不愿多翻阅,看得越多,越容易沉湎于回忆,难以自拔。
奚琅说:“没有,他只让我收拾奖杯。”
云苒点点头,眼底浸了几丝笑,“这样啊,也没关系,下回你们俩一起来,让他再带你去看看,顺便还能回忆下从前的趣事,清昼小时候啊,也没少顽皮!”
“……好的。”
*
裴清昼让司机将车停在前面不远的路口。
助理见状有些疑惑,目的地还没有到,但也知道自家老板做事向来有分寸有原则,不会无故失约于客户,估计是有别的打算。
车停稳后,助理跟随裴清昼下车,往回程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最终停在一家装潢复古的小店门口。
推门而入,混杂着淡淡皮革味和香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倒有一种奇特的韵调。
琳琅满目的商品花团锦簇般的摆放在陈列台上,繁杂却不凌乱。
看起来像是个中古店。
裴清昼指了指玻璃展窗内那副戴在模特脖颈上的彩宝项链,让店主取来看看。
项链的宝石用料不是最上乘的,总价加起来估计还比不上裴清昼手上那只腕表的零头。
但整体做工精湛,款式设计与后期打磨镶嵌的技艺都很高超。只论设计和工艺,想必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尤其此刻被一双修长的手捧起细细打量,若是不懂行的人,恐怕就要误认为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品。
助理有一瞬间怀疑,这难道是哪个王室贵族失落已久的珍藏?
店主不知道助理的心理活动,只对着裴清昼热情介绍:“这条项链是我从一位落魄的女士手中得来的,她说是仿品,真品曾在两个世纪前挂在一位公爵夫人的脖颈上,后来战争突发,公爵夫人遭难,真品也下落不明……我敢保证,仿制她的人绝对是一位大师,现在很少能见到这样精湛高超的工艺了……”
整条项链的链体由九颗小拇指大小的彩色宝石均匀间隔组成,主吊坠以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色宝石为主,四周由渐变排列的彩色宝石组成桂枝螺旋缠绕状,将蓝宝石紧紧地拱卫在中央。
宛如群星围绕着银河中心旋转。
店主回到柜台,不知从哪摸索出一枚胸针,同样的蓝宝主石,相似的桂枝螺旋设计,似乎和这条彩宝项链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里还有一枚配套的胸针,据那位女士所说,真品中的宝石胸针曾属于公爵,公爵与公爵夫人曾是一对恩爱无比的夫妻。”
裴清昼看了眼那枚胸针,又看回手中的项链,笑道:“请一并帮我包起来。”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裴清昼嘱咐助理付款,额外支付了跑腿费让店主将包装好的项链送去自己居住的酒店,才走出小店回到车上。
助理犹豫再三,问出心里话:“裴先生,您刚才买的项链,是准备送给奚小姐吗?”
助理跟随裴清昼多年,对他的性格多少知道一些。
裴清昼虽然交际广,但交心的少,送礼这种事,普通朋友和合作伙伴一概论之,都是交由秘书代办,不必亲自操心。
对待关系好的,也没见这么上心过。
原本在裴清昼这儿,上心程度依次是裴老爷子、母亲云苒、公司事业……
自打订了婚,哦不,从订婚前开始,这个排位就在悄然发生变化。
未婚妻奚琅的地位俨然直逼裴老爷子。
助理的问题虽然八卦,但也是有据可循。
“嗯。”裴清昼低低应了声,不知道想起什么,眼角眉梢都染上愉悦。
助理见状默默感慨: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