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悔于未能直接击中七郎的要害,但福永检察官还是耐心地制定好了全面搜查的方针。西乡警部根据他的指示,在一个月内就一步步缩小了对七郎阵地的包围圈。
“他是个天才犯罪者,在当前这个案件中一定会拼死掩盖马脚的。但他毕竟不断地想出新的犯案手法,并且连续进行了这么多次诈骗,就算他认为每个案件的善后处理都十分完善,但总会有地方顾及不到。只要能找到一处漏洞,即使无法决定胜负,但至少可以前后呼应地找出其他的办法来决胜吧?”
西乡警部从福永检察官的这番话中得到启示,便着手仔细研究起与七郎有关的一个个未解决的经济案件记录。
其中有不少出于单纯的怀疑,最终却只是空欢喜一场,但其中有一点引起了警部的特别注意,那就是出现在以大洋信托为首的三家银行里神秘男子的来历。
每一份报告上都写着,这个男子数钞票时的熟练手法,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银行人员。
这些报告里根本没有出现鹤冈七郎的名字,但随后紧接着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在鹤冈七郎独立之后引发警方注意的第一个事件——即米村产业的期票盗用事件当中,静冈银行岛田东支行的副支行长吉井广作出现了经验丰富的银行员工不应有的失态。
警部首先拜托岛田警署对这个人物进行调查。三天后他们发来报告,报告中称吉井夫妇在静冈和东京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已经迁去大阪了。
这事发生在导入诈骗事件不久之后。当时七郎虽然忠告他先等个半年,等事态平息下来之后再搬家,但吉井广作无法承受犯罪的重负,根本没有耐心等上半年吧。
于是警部又向大阪府警署发去了搜查请求。吉井现在在一家小型商事担任会计课长位,大阪方面马上把他的照片发到了东京。
拿到照片之后,警部马上约见了大洋信托银行的营业部长津田,把照片给他看,询问对这个人是否有印象。
“就是他!就是这个男人装作我实施的导入诈骗!绝对没错!”
可能是那个事件印象实在太深吧,看到照片的时候津田部长脸色大变地叫出声来。
其他两家银行的当事人和三位受害者都肯定地表示诈骗者就是照片上的人物。其中虽有一人看到照片后有些犹豫不定,但事情过去已有时日,记忆难免会变得模糊吧。
西乡警部自信满满地申请了诈骗罪逮捕令,把部下山本刑警派去了大阪。
虽然没有直接的逮捕权,但第二天中午当地的天王寺警署给吉井的公司打去电话,山本便和天王寺警署一起对吉井进行了询问,并且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西乡警部。
虽说接下来就是把嫌疑人护送到东京,但为了以防万一,需要给当地警察足够的面子,一般而言东京警方会先在当地花上一些时间,让嫌疑人招认一些罪行。
第二通电话在傍晚打了过来。
“警部,那个家伙绝对是罪犯。一开始他还装蒜,一直宣称不知道,但情绪越发激动,当我们提到鹤冈七郎这个名字时他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山本是拥有长年经验的刑警,但此时都掩饰不住声音中胜利的喜悦。
“是吗?果然如此啊……那么……”
“当地警署说要留他一个晚上,认为他到明天早上就什么都会说出来了。现在暂时把他关到拘留所里去了……”
虽然这是审讯的常用手段,但不知为何,警部此时莫名地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无法解释。既然部下和天王寺的警员们认为这是最佳判断并采取了行动,自己也不好多加干涉。
“辛苦了。他明天招供的话马上联系我。”
警部命令完后挂了电话,当天晚上却难以入眠。这个可怕的智能犯就连福永检察官都刮目相看,而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致命失误了——他沉浸在强烈的兴奋当中。
但是现实完全背叛了警部的期待。第二天早上,他一来到办公室就听说有来自大阪的长途的电话,他马上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警部,不好……糟糕了!”山本的声音中完全没有昨天的喜悦之情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昨天在拘留所里自杀了,是服毒——今天早上才发现的。”
“大阪的警察都不检查拘留人员的随身物品吗!”警部失态地大吼起来。
“这个……我们确实按照规定进行了检查,皮带也卸下了,口袋也都检查过……他可能是在鞋子里藏了一小包药。”
“呃……”
情绪激动之后,一股失落感涌上警部的心头。既然会这样自杀,那么他肯定是罪犯了。说不定他一直沉浸在罪恶感当中,每天都过得沉重而阴暗吧。诈骗和杀人——先不管他应该承担哪个罪行的责任,原本就胆小怕事的这个男人,可能在这几年当中逐渐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吧。
“他明明还有老婆和孩子……如果没有杀人的话,就根本用不着自杀啊。”
警部的这番话像是要驱散自己的失望一般,但刑警接下来的话语却更加刺痛了他。
“警部,他儿子在十天前死于一场车祸。那是他唯一的孩子,可能他也因此才心情阴郁吧。这可能就是因果报应啊。”
因果报应——身上流着罪恶之血的孩子最后居然如此悲惨,可能是上天对他的犯罪做出的严厉处罚吧。山本刑警可能在无意当中传达了上天的意志。警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是苦于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此中断,心情非常沉重。
搜查人员就这样丢掉了第二个机会,但福永检察官和西乡警部都没有放弃希望。
太田洋助也接到了来自警方的传唤,但他本能地察觉出了危险,提前抹去行踪消失了。
听到报告之后,福永检察官为难地歪着头说:“他在最初的静冈银行事件里做过‘打捞者’,现在那个副支行长自杀认罪,应该可以把这两人看作与导入诈骗案件有所关联吧。不过无须说,他们只是人偶,背后的主谋肯定就是鹤冈七郎……”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并没有任何证据。如果他凭借老江湖一流的口舌狡猾开脱,那我们也毫无办法。”西乡警部也是一副很不甘心的模样。
“毕竟那种人之间的仁义和团结是我们无法以常识来衡量的,就算进行全国通缉,他肯定也能逃个两三年,而在那期间诈骗案的时效也会过去。而且就凭目前收集到的证据,是无法起诉太田诈骗或杀人的。”
“我认为在日本造船事件中也有他掺和。我去找过他的照片,但是他没有前科,家中也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他们就是如此狡猾,很清楚警察和检察官的做法。鹤冈那边没有什么异常吗?”
“目前为止都没有异常。不过听医生说,他一边的肺已经感染一半了,必须进行人工气胸疗法或是住院治疗,但他却坚持只靠服用药物硬撑着。他的意志力真是强大啊。”
“虽然他确实有强大的意志力,但他肯定在害怕着什么。我觉得不是罪恶感,而是不知道至今为止犯下的罪行当中哪一环会出现问题,才寝食难安吧。看来我勉为其难采取的威胁战术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啊。”
就在警部略微露出笑意的时候,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电话是总部打来找西乡警部的,在接听电话时警部的脸色突然大变,转头说:“检察官,贡萨洛好像回日本了。”
“贡萨洛?怎么可能……”
“是真的。丸越百货店给公使馆的贡萨洛秘书送去了二十台电冰箱,但对方不仅没有付款,而且还有可疑之处。赤坂警署接到报案,一听到秘书的名字就大吃一惊,马上给我打电话了。既然连百货店都觉得不对劲,就肯定很不对劲吧?”
警部话音刚落,福永检察官就蹭地站了起来说道:“西乡君,马上去调查羽田机场的记录,另外再秘密调查公使馆那边。”
“是。如果贡萨洛真的在呢?”
“日本国内的法律无法适用在外交官身上,警察也无法进入公使馆,而且外国使节的秘书一定是外交官待遇的。”
“那不还是束手无策……”
“我会通过外务省与佩德罗公使进行交涉。若公使坚决否认的话就没办法了,不过一国的公使应该不会包庇犯罪者吧。而且我想,在这次事件中公使应该是毫不知情地被利用了,一旦他得知真相,肯定会勃然大怒并采取最终手段的。”
“这怎么说?”
“我们当然无法期待他能立刻把人交给我们,那就是公使的失态了。但我想他应该会马上辞退贡萨洛,剥夺他的外交官特权。等他成为普通民众,走出公使馆的话,就能够随时适用日本国内的法律了。”
“就像是离开水的鱼吧,那样的话马上就能……”
“马上逮捕他也行,不过我想先放长线钓大鱼,观察他出来后会和什么人联系、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我猜他十有八九会和杉下透联络、做出一些事情来,一旦我们知道杉下透是谁时,就是鹤冈七郎的死期了。”
仿佛长年郁积在心中的义愤一股脑儿爆发了一般,福永检察官两眼放光,语气激烈。
虽然贡萨洛摆出一副很有自信的姿态,但他对金融界的情况并不了解,也没有能力自己去找合适的牺牲品。而且他唯一寄予期望的九鬼善司也因父亲去世后的负债等问题忙得不可开交,无法顾及新一轮的犯罪。虽然只要去拜托七郎就可以了,但由于对药的怀疑和贡萨洛的一番话,使得善司突然产生了对七郎的不信任,他也不想告诉七郎贡萨洛已经回到了日本。
焦急的贡萨洛开始尝试一个人也能做到的“蚱蜢”诈骗。
只要是从一国公使馆发出的商品订单,无论是多么一流的百货商店都会蜂拥而至。他宣称受到本国商社的委托想要商品样品,要订到十台二十台冰箱也并非难事。
由于这种交易的性质,一般来说百货商店都会等上三个月左右的支付期,只要在这期间内把货物倒卖掉,就能赚点零花钱,然后再用之前的手段把九鬼善司找来的牺牲者们料理了,再度逃亡外国——这就是贡萨洛的计划。
可是这个计划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破绽。
丸越百货店电器卖场的主任扬扬得意地把这个生意的事告诉了妻子,而他妻子的父亲却是某家公司的董事、被贡萨洛骗去五千万期票的受害者……
这个偶然可以说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吧。丸越马上向赤坂警署提出秘密侦查的申请,福永检察官向外务省提出申请,随后外务省又和加西亚公使进行了微妙的外交交涉。
正如福永检察官预料的那样,加西亚公使非常愤慨,但他在生气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进行冷静的计算。
贡萨洛在担任职务时以公使馆作为舞台制造了这么大的事件,虽说自己当时并不知情,但这可能会发展成事关自己去留的问题,也可能会给日本、帕萨多纳两国的邦交造成不好的影响。
公使提出了一个条件,他会马上将贡萨洛革职,但希望日本警方不要在他走出公使馆后就立刻逮捕他,而是过一段时间,以其他名义逮捕他。
福永检察官和外务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个条件。第二天,贡萨洛就在公使雷霆般的震怒下被赶出了公使馆的大门。
警视厅搜查三课外事处的包围网已经在这条脱水之鱼的周边严密地拉了起来。
普通民众贡萨洛的一举一动会立刻通过这张包围网传到西乡警部和福永检察官的耳中。不知内心是否动摇很大,贡萨洛却并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样子,或许是倒卖电冰箱换来的钱还留在手上吧,他住在一流宾馆里,夜夜都去酒吧寻欢作乐,生活得逍遥自在。
公使和检察官之间达成的协议是给贡萨洛三周时间。如果在这期间贡萨洛做出新的犯罪就马上将其作为现行犯逮捕,但在那之前会尽量让他自由活动,从侧面掌握更可靠的证据。
西乡警部一边听取这些汇报,一边掰着手指算着这个犯罪者剩下的自由时日,独自叹气。
五天后,贡萨洛在赤坂的一家夜总会和九鬼善司见面了。
“听说你辞去公使馆的工作了?”善司压低声音问道。
“是的,那件事情暴露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公使是个冷血硬心肠的人吗?”贡萨洛一边做了个断头的手势,一边吹了声口哨,“不过事到如今我才真心佩服鹤冈先生的计划啊。”
“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还是个自由之身。一旦我被捕、全部坦白的话,马上就会演变成公使的责任问题。现在日本的外务省还是态度懦弱,还是摆脱不了当时受美国牵制的那种低三下四的民族自卑感,无论警察急得多么咬牙切齿,这个事件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果真如此吗?”这种典型的热带国度之人过于乐观的预测无法说服善司。但他心中也有弱点,所以未能做出冷静的判断。虽然认为这种想法过于天真,但他也逐渐开始相信贡萨洛的这种预测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过一阵子就回国——不,说不定会去美国生活。即使我现在没有外交官的护照,但至少能搞到普通护照。”
“那就是说马上就要分别了吧?既然你已经不在公使馆了,就可以当作之前的计划作废了吧?”
“哪儿的话。你是想叫我空手而归吗?”贡萨洛露出雪白的牙齿,开始大放厥词,“拜你所赐我才过惯了奢侈的生活,酒、女人、赌博都变成了生活必需品。你是要我回去之后过乞丐般的生活吗?”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善司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再一次,再来一次就好了,用那个方法再做一次吧。然后把到手的钱对半分,就真正告别。”
“那舞台该怎么办?公使馆已经不能用了……”
“这有什么。可能只有天才能想到最初的办法,但要模仿的话普通人也能做到。”贡萨洛咧嘴一笑,“一个教会的神父很喜欢我,国旗和十字架、公使和外国人神父,就算在人前的形象不同,但对蠢猪们来说还是能起到同样的心理效果。只要在那里实施,应该也能获得同样的成果吧。”
“如果我拒绝呢?”
“你无法拒绝。”贡萨洛的视线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一旦你拒绝,日本警察就会知道杉下透的真实身份,也会知道他和鹤冈七郎的秘密关系。”
“那样的话你不也……”
“我肯定也会被判刑吧。但当时我还是个正式的外交官,只要说受你们教唆、怂恿的话就会酌情减刑吧,再加上一些外交层面的顾虑,最多也就是缓期执行并遣送回国罢了。”
善司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像这样给对方的心理施加胁迫是七郎常爱使用的手段,而现在他感到那就像是一把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利刃。
“反观你呢,则百分之百会坐牢。不过这次我们的胜算相当高,再说我可以给你准备护照,让你马上逃到美国去。”
“就是赌能不能撞大运吧?”
“对,人生就如同赌博。”
善司已被逼上了悬崖尽头。
既然贡萨洛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善司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杀了他,要么接受他的要求。怯懦的他是不会考虑靠杀人解决问题的。
“那我想确认一下,你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吗?”
“我以这个十字架发誓。”贡萨洛拿起挂在胸前的银制十字架吻了一下。
对神毫无敬畏之心的男人居然用十字架起誓,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善司却连嘲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贡萨洛选中的诈骗舞台是位于筑地的圣彼得教堂。
这个教堂的主教波尔·纳瓦罗和贡萨洛的父亲是远亲,贡萨洛在来到日本之后经常到这个教堂来。
他想让这位主教顶替公使的角色,将教堂作为最后的大舞台。而与此同时,九鬼善司开始物色能成为“蠢猪”的牺牲品。
最后他找到了一家公司——相模化工,价值三千万日元的期票。虽然这比贡萨洛期望的金额要少,但感觉走投无路的善司已经无暇顾及金额的多少了。就算把到手的钱全部拱手相让都行,他满心希望这个危险的人物能赶快逃亡国外,好让自己逃脱罪行。
这场表演虽说是按照鹤冈七郎以公使馆为舞台创作的剧本改写的,但几乎没怎么改就获得了成功。善司接过期票,承诺将其换成现金,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堂……
一直在贡萨洛身边的外事处的刑警们没有注意到这个犯罪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要熟悉外国人的思维习惯,就会把教堂当作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虽然刑警们知道贡萨洛频繁出入教堂、会见主教,但任谁看来都认为他是在忏悔。贡萨洛可能受到了良心的苛责,今后想重新做人,才如此频繁地造访教堂吧,说不定还可能在考虑自首——这就是外事处的看法。
西乡警部和福永检察官虽将信将疑,但也基本赞成这种意见。就这样,贡萨洛巧妙地利用警察的盲点,使得这场作战在中途取得了胜利。
但是九鬼善司还有一份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有多年经验的他很清楚,比起诈骗期票,将期票换成现金更为困难、也更需要谨慎。
怀抱着信赖和不信任的复杂感情,他把期票带到了七郎那儿。之所以会不信任七郎,自然就是绫子给他的那份药造成的不安。既然自己已经发誓不再犯罪,那么他对七郎而言就是有害无益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七郎灭口。既然如此我就拖你一起下水——这是善司切切实实的心境。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尚存着对七郎的信赖感。考虑到以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对他说,七郎不是一个会把杀人作为解决问题手段的男人。而且,即使七郎被逼至穷途末路时,也会发挥无限的智慧和不屈不挠的勇气,一次又一次地脱离险境。善司自然也无法忘记七郎这部波澜壮阔的犯罪史。所以他现在紧紧抓住这根稻草,只希望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七郎来帮忙解决。
相互冲突的感情盘踞在善司的心头,让他处于巨大的矛盾之中,但毕竟每一个人都是矛盾的。
对善司的心情一无所知的七郎微笑着迎接了他。
“怎么了?最近没怎么见面,你脸色不太好啊。”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怀念。
“葬礼之后一直忙着处理家事,可能是太累了吧。倒是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要做。在完成这件事之前,我可不能死,也不能被抓。”
七郎的话语中依旧充满着那股坚定的自信。
“今天我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贴现这张期票?”
看到善司拿出的期票,七郎皱起了眉头。“相模化工的期票,应该能按面额的百分之六十五贴现,差不多就两千万吧……不过这个是正经途径得到的吗?”
“是的。”
“以防万一我再问你一次,这个期票是通过正当途径得来的,还是用之前的方法诈骗来的?”
七郎的一字一句都异常犀利,但善司硬生生地把就在嘴边的“骗来的”几个字给吞了下去。
“我之前已经发过誓,再也不参与犯罪了。老爸死了,房子和店铺都不得不转手他人,确实让我日子很难过,但这是另外一回事。我向天地神明发誓,这张期票绝对不是非法得来的。”
若在往常,七郎肯定会多番追问,一直挖掘出隐藏着的秘密,但疾病削弱了他的魄力。既然自己挂着金融业者的招牌,就总是有很多时候要处理正规的期票,而且善司至今为止都没有对自己撒过谎——就是这样的观念使七郎未能做出冷静的判断。
“好吧,那我就相信你。今天我可以先给你一千五百万,剩下的钱我明天再去筹备。”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没事,我们不是朋友嘛。”
七郎深信不疑地开出了一张一千五百万日元的支票,递给善司。
看起来像是完美地复制了公使馆一案的这场犯罪,当中却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贡萨洛完全没有考虑到那位主教懂一些日语。
两人先把主教介绍给相模化工的户塚专务认识,然后借用了教堂中的一个房间骗来期票,又从后门溜走了。但开车经过教堂前门正准备回去的专务,看到在院子里散步的主教后,就特意停下了车,再次向主教问候并表示感谢。
期票的事情还请您多上心——就是这句无意的话,让主教脸色大变。他叫住正要离去的户塚专务,邀请他来到自己的房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清楚楚。
虽然两人的交流不是那么流畅,但一旦双方都开始意识到不对劲,要发觉真相也是迟早的事。温和的主教不禁勃然大怒,对他这位诚心侍奉天主的宗教人士而言,教堂被用作犯罪的舞台简直是一生的耻辱。
几个小时后,受害者向警视厅报了案。这可是西乡警部翘首以盼的良机。
三十分钟后,贡萨洛在宾馆的房间被捕了。刚好就在这之前,九鬼善司从银行提出了一千五百万现金交给了他。
善司没被逮捕,可以说是奇迹吧。
第二天的早报上有一个小版面刊登了这则新闻。不良外国人买卖美元、实行诈骗的事情在当时并不罕见。所以七郎平时也不会多注意,但消息中出现的弗朗西斯科·贡萨洛的名字让他顿时愣住了。
这个人又回到日本了,而且还因实行了同样手法的犯罪而被捕。即使七郎再怎么胆大无敌,这个消息也还是吓得他魂飞魄散。
——完蛋了!
他不禁吐血般地大叫一声。他终于尝到失败是什么滋味了。但他不能就这样放弃。只要自己还是自由之身,就不能束手就擒。七郎燃起最后的斗志,准备尽最大的努力收拾残局,避免全盘崩溃,尽量减少损失。
他马上把九鬼善司叫到酒馆,让他一五一十地把实情都吐露出来。善司已无力承受七郎尖锐无比的追问,啪嗒啪嗒地流着眼泪,浑身不住颤抖着,俯身道歉并将事情的详细经过说了出来。等他说完之后,七郎才意识到事态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九鬼!你这家伙!浑蛋!”七郎愤怒地扬起拳头,但善司只是声如细丝般地说:“对不起,我知道道歉没有用,你打我吧,杀了我吧!”
善司泣不成声。
“打你也无济于事。”
七郎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的怒火。要向他发泄怒气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要想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却非常困难。他极力告诉自己要尽量避免消耗本就虚弱的体力,才终于冷静下来。
“总之,现在要想办法把牺牲降低到最小限度。既然贡萨洛已经被捕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要尽量防止火烧到自己身上。”
“那怎么办才好?”
“他也不会马上就全盘招供。公使馆的事件很可能会发展成微妙的外交问题,警方也会尽量不把事情公开,不过就凭你们这次的事件就足以用诈骗的罪名起诉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
“先给他弄个律师进去。我认识一个人,虽然没有名片,却是东京首屈一指的不良律师,就算警方采取禁止会面的措施,律师也可以随时和嫌疑人见面。我们就以保证他刑满释放后的生活为条件,让他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保密。”
“然后呢?”
“为了准备第二阶段,要再次制造一个你的幽灵,无论如何都要坚称杉下透和九鬼善司绝不是同一个人。”
“能做到吗?”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为了把我们的罪行减到最少,这是必须的,也是唯一的方法。”
“那要怎么做……”
“你父亲素行风流,就算和别的女人有私生子也不奇怪。我们就把杉下透装扮成这个人物。你在那个事件当中有做简单的变装吧,当时给人的印象应该像是异母兄弟的感觉吧?”
“原来如此。但这样的人并不存在啊……”
“胜负关键就在这里。只要杉下透能成为恶意的第三方——不,成为真凶的话,你和我就都是善意的第三方了。我们和他就只是通过介绍而认识的关系而已。”
“但这真的能行得通吗?”善司又说了泄气话,但七郎也没有信心。
这次的事件毕竟不是从一开始就进行精密计算、花时间策划出来的计划,自然无法期待紧急补救措施能够做得万全。
不过对当时的七郎而言,也确实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那之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们只能退到这一步,一定要守住这道防线。”
“对不起。就因为我太不中用,才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善司双手伏地低头道歉,但七郎只是怀着满腔怒火冷冷地说道:“我不是为了你们才这么做的。你们会落到什么地步我才不管,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罢了。”
不幸会招致新的不幸。一旦出现一个差错,就总是会出现下一个差错。
七郎看中的不良律师加濑权三不巧正在关西出差,不在东京。七郎拼命去找其他合适的人选,但一时也很难找到这种人。
加濑律师三天后回到东京,而这三天的宝贵时间还是让七郎付出了代价。
加濑一回东京就马上办理了会面手续,并把情况汇报给了七郎。看来贡萨洛还是坦白了他把期票交给九鬼善司并收下一千五百万日元的事实,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公使馆事件和杉下透的真相。如果律师没有及时与他见面,恐怕过不了多久也就坦白了吧。
七郎觉得总算看到了一丝光明。虽然警方发出了对九鬼善司的逮捕令,但只要不回家、在酒馆里藏身的话,还是能躲上一阵子的。
在那之前需要与相模化工达成和解。七郎思索着,虽然会有金钱上的损失,但只要对方能取回期票、撤销报案的话,至少在这个事件中自己还能处于有利的位置。
但是这项工作已经没有时间去找他人代行了。七郎亲自给相模化工打去电话,要求和户塚专务见面。专务表现得彬彬有礼,发生事故的期票能回到手上自然让他感到高兴,但七郎却从对方礼貌的态度中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箭在弦上,已经无法回头了。他所能做的最后的自卫手段,就是拜托在某家金融机构工作的色川贡拿着期票,和他一起去相模化工。
他们来到相模化工的总公司,一开始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坐电梯来到六楼,被带到豪华的副社长室时,他们也没有感到任何异常。
过了一会儿,户塚专务走了进来,态度稳重有礼,看上去并不像在演戏。
“这确实是我们公司发行的期票。真是非常感谢。我现在就去请社长过来,请稍等。”
说完,专务走了出去。这时,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七郎一看到他就咬紧了牙关。
他是福永检察官在咖啡店埋伏我时,坐在旁边座位、一直目光锐利的男人——肯定是一名警察。
“色川君!绝对不要让期票离手!”七郎立刻下了命令。他一改之前的态度问道:“你就是社长吗?”
“不,我是警视厅的警部西乡俊辅,在搜查三课七号室工作。”警部冷酷地说道,“鹤冈七郎,看来总算到你认罪伏法的日子了。现在以诈骗罪的名义逮捕你,这是逮捕令。”
五六名刑警冲进屋子,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架势。但七郎在这个情形下却从容不迫地接过逮捕令看了起来。
“这张期票要作为证物没收,没收令在这里。”
七郎又接过第二张看了一遍,然后以最后的力量进行反击。
“警部,凭这张没收令,我还不能把期票交给你。”
“你说什么!”面对七郎这意想不到的反击,警部气红了脸。
“这张命令上确实写了我的名字,而且地点也确实写的是相模化工总公司副社长室,这样说来,虽然我很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被逮捕。但这张期票并不是我拿着的,也没有放在桌子上。如果想用对我的命令从善意的第三方手中没收期票的话,完全是违法行为,是侵犯占有权的。”
“这……”警部顿时铁青了脸。一般人面对如此强硬的国家权力都会马上吓得脚软,没想到七郎居然如此冷静地找出了文件上的漏洞进行反击。
“你是谁?”警部咬牙向色川贡问道。
“我是花村金融的社员,叫色川贡。”
“能不能把期票自愿交出来?”
“这个……我会挨社长骂的。”色川贡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遵从警部的要求。
“那能不能这样呢?就当你把期票放在桌上、去了厕所,在这期间……”
“社长嘱咐过我,有价证券是绝对不能离手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你也跟我们一起到警视厅走一趟吧。”
“我吗……”色川贡露出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时七郎突然插嘴道:“色川君,你没有必要去警视厅。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九十八条,你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从这里走出去。”
西乡警部和刑警们都愣住了。这副场景简直让人弄不清到底哪一方才是执法者。
“这可不行。”福永检察官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眉头紧锁,充满坚毅的力量,仿佛要在这一时刻决定成败似的。
“鹤冈,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得知这可能是事故期票,所以来和公司进行交涉。本来准备即使自己受点损失也可以把期票交给公司的,但没想到警察居然这么仗势横行,这下我可无法交出期票了。”
“那你呢?”
“我、我只是按照花村社长的吩咐……”
福永检察官果断地说:“现将鹤冈七郎和自称色川贡的男人以《刑法》第二百五十六条第二项——赃物牙保的现行犯逮捕。是把期票带到警察局还是当场就扔了,由本人决定。”
“牙保?”
七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牙保是法律用语,表示为了他人介入法律上的处分、买卖、交换、抵押等行为。但由于期票具有有价证券的性质,所以按照惯例来说一般是不适用牙保罪的。
“我从未听过这种判例,请你说出前例。”
“如果没有判例的话,这就是第一个判例。”福永检察官态度强硬,无论如何都要强行逮捕他们并扣押期票。若没有这个决心,他是不会为了仅仅逮捕一个嫌疑人而亲自来到第一线的。
“你以为你自己就是法律吗?就像东京审判时法庭为了麦克阿瑟的指令而践踏既存的国际法一样,你也要不顾后世的批判而扭曲法律吗?”
“你说什么呢。我是不会踏出法律范畴一步的人,但对付你这种不断利用法律盲点的人,有必要在一定程度上对法律进行广义解释。”福永检察官又向前踏出一步,“诈骗最高会判服役十年,若再加上其他一些罪名,应该可以判到十五年。只不过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无法判你死刑实在是太遗憾了。”
他给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期票从色川贡的手中飘落到地板上,一个刑警马上将其捡了起来。七郎终于深深地体会到了败北的滋味。
由自己策划并主动实施的犯罪当中,鹤冈七郎几乎创下了不败纪录,但他却因与己无关的犯罪被捕,实在是讽刺。即使如此,七郎也不甘心把这场不幸当作上天的制裁。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被拘留在筑地警署,但他尚未放弃。
他早就看穿了牙保这个罪名是福永检察官为了扣押证物的期票而强行使用的,不过是黔驴之技罢了。倘若真被判以这个罪名、产生了新判例,从常识来说十有八九也会判缓期执行。正如七郎所预料的,在审讯时西乡警部也没有多谈这点,反而是将重点集中在帕萨多纳公使馆相关的一连串诈骗事件上。
先不论精力如何,毕竟体力消耗殆尽,每晚的拘留所生活和从一大早持续到夜晚的审讯,对七郎而言实在是非常痛苦。
听加濑律师说,贡萨洛尚未全盘招供,九鬼善司也巧妙地躲避着追查,但这一时的平稳不知能持续到几时。
对于杉下透和九鬼善司是同父异母、长相非常相似的兄弟这个诡辩,警部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未当真。
“犯罪者都会撒谎,毕竟为了保护自己也不得不这么做吧。没想到你这么聪明的高智商犯罪者,居然会编出这么明显的谎话,就算放到侦探小说里,这种手法也完全不入流啊。”
“就算是多么让人难以相信,但只要是真的,你也不得不信了。”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九鬼善司已经被全国通缉了,只要将他逮捕归案,这一人两角的手法也就马上能真相大白了。”
这确实是七郎最担心的事。就算他和贡萨洛再怎么统一口径,只要九鬼善司被捕、屈服于严苛的审讯,那一切就都完了。善司的性格当中有着和隅田光一相同的知识分子的脆弱一面,他屈服的可能性颇大……
不久,检察官开始了对七郎的审讯。七郎虽极力争取和贡萨洛说话的机会,但无论是在送去检察厅的车中,还是在检察厅的等候室里,同一事件的嫌疑人都被分开了。
虽然他们时不时能看到对方,却完全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七郎只好使出苦肉计。
筑地警署没有病监,只要他咯血,就能被转移到其他警署去。如此一来他反而能找到机会,在检察厅的等候室里和贡萨洛说上话。
但讽刺的是,咯血现象完全停止了。当然,这只是一时的,病情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恶化,但在分秒必争的现在,七郎等不下去了。
他用牙签戳破牙龈,装出咯血的样子,马上就有医生来为他诊断。毕竟他的肺结核是毫无疑问的,也没有人在意这血是从体内咳出来的还是牙龈流出来的。
按照七郎的预期,他被转移到了有病监的水上警署,第一阶段的作战可以说是成功了。
在检察厅等候室里,七郎如愿以偿地和贡萨洛说上了话。从各警署来的警官们只是事务性地将从自己警署带来的人分开,而对待其他警署的嫌疑人却是不闻不问的态度。
“这次的事件,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听到七郎这么说,贡萨洛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仅是这次的犯罪,你至少得坐两年牢,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出狱之后的生活无忧无虑。”
“能保证多久?”
“这话怎么说?”
“我毕竟是帕萨多纳人,检察官说只要我能坦白一切,就会尽量采取宽大处理,当然,他也知道你就是主谋……我也想要自由之身,如果只是笔小数目的话我可不干。”
即使身处如此险境还要讨价还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贡萨洛的厚颜无耻可能更甚于七郎吧。
七郎拼命抑制住想狠揍他的冲动,说:“你就直说了吧——想要多少?”
“一亿日元——只要给我这笔钱,我就会说任何能对你有利的证言。”
七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似的,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边悔恨自己竟然相信这种人、将他作为道具使用,一边蔑视这个企图以如此软绵绵的威胁,就想要捞走自己辛辛苦苦、倾注心血才得来的财富的一半的男人,这种复杂的情绪化成了冷笑。
“我可以一次性支付一千万,再多一分钱都不会出。”
“就这点钱?”贡萨洛像是琢磨七郎的诚意般盯着他。
七郎故意冷冷地说:“是的。既然会做这个行当,我也早就做好进监狱的准备了……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贡萨洛目光冷锐地一闪,再也没有说话。
拘留后的第十二天,七郎第五次被福永检察官传唤。检察官的表情比以往更加严峻。
“鹤冈,你的夫人去世了。”
“绫子……绫子死了?”
“是的。”
七郎虽然一时不敢相信,但这位检察官不可能说谎。可是绫子的病情也不该那么严重才对……
结核患者会猝死的原因,大多是大量咯血堵塞气管导致的窒息。难道是发生这种情况了吗?
七郎想着,问道:“是因为病吗?”
检察官沉重地摇了摇头,答道:“不,是自杀。”
“自杀?”
“根据警方的调查,说是强迫殉情。你夫人在杀了男人之后,再自杀的,警方也发现了遗书,任谁来看表面上都是强迫殉情。”
“那男人是谁!”七郎忘我地站了起来。
“你的朋友,九鬼善司。”
“他和绫子?”
“据说遗书上东倒西歪地写着,绫子和他这三年来都保持着肉体关系,但认为自己的病情已无法好转,想到要和男人命运以共,干脆一起往生到来世再结缘。还真是可怕的贞女啊。”
可怕的贞女——检察官的这一句话,就让七郎瞬间看清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这肯定是绫子为了救他而演的最后一出戏。
绫子比七郎自己还明白,七郎的命运全系在九鬼善司的证言上了。为此,绫子甚至想用药物杀善司灭口。
善司也多少察觉到了这一点,把绫子看作死神一般畏惧,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步入陷阱呢?
不,这或许不难理解。善司恐怕是无法忍受孤独的痛苦吧。
他成了全国通缉犯,四处逃窜,不知今后该如何是好,丧失了主见。于是他明知十分危险,还是想通过绫子来打探自己的消息吧……
虽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一想象两人重叠着倒在一起的凄惨场景,七郎还是感觉汗毛顿立。就连自己犯罪都毫不恐惧的七郎,此时也陷入了强烈的恐怖感中,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
“死因是枪伤,地点是小石川的‘醉月’酒馆。好像是个和你颇有因缘的地方啊。”
“检察官,你告诉我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目的!”
“就算我不告诉你,早晚你也会从律师那儿听说吧。”
“那……”
“九鬼善司一死,你的处境马上就变得有利了。就算他们确有私通,你也得感谢你夫人。如果不给她好好办个葬礼,实在不配做人。”
“这……我虽然想吊唁她的遗容,但现在的情形实在是无能为力。”
七郎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双眼。自己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终于淌了出来。
检察官放缓了语气说:“就算你没有亲自动手,却还是杀了不少人……犯下的罪行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报应到自己身上。你差不多也应该金盆洗手了吧?”
所爱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人世,就连胜利和金钱都无法填补此时七郎心中巨大的空洞……
“无论你怎么否认,我都会起诉你的。至少圣彼得教堂一案,贡萨洛和你的罪名是很清楚的,而且帕萨多纳公使馆的支票也是使用的同样手法。你自己和高冈药品联系了期票的事,法庭肯定会认定你是恶意的一方。不管九鬼善司是死是活,这点是无可置疑的。贡萨洛最后还是承认了这个事实。”
这对七郎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七郎之所以会把他要求的金额砍掉一位数,是因为只要自己摆出强硬的态度,对方就一定会让步,最后就可以谈成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
无论是战争还是犯罪,一个误算必定会导致另一个错误。七郎此时也不禁自暴自弃起来,有点想缴械投降了。
“我给出的条件是只要你肯承认这两项罪行,就释放你。你的律师自然会要求释放,但法院肯定会以被告可能毁灭证据的辞令予以驳回吧。如果我不赞成,你是不可能获得保释的。”
“自由——短暂的自由吧。”
“是的。如果你不承认这两项罪行的话,连这短暂的自由都得不到。”
七郎已经彻底放弃了。福永检察官的提案绝不是出于好意,很显然是想先通过这两项罪名把他逼至进退两难的境地,再收集更多证据进一步起诉他。但此时的七郎心中只能想到两件事:一是只要恢复自由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二是想要见一见绫子的遗体,与她做最后告别的强烈愿望。
“是的,那些确实是我做的。”七郎终于说了实话。
笔录马上就做好了。几个小时后,七郎在上面签名并按下指印后,福永检察官轻轻叹了口气,说:“恶魔当中也有贞女啊……但看来恶魔的行为不会给同为恶魔的伙伴带去幸福啊。”
“是吗?我既不相信神明也不相信恶魔,我听不懂您的比喻。”
检察官看上去有些吃惊。
“你还没有认输吗?你还不想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这次确实是我输了,但人生的胜负不到最后一口气是不会见分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