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预测往往会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
根据战后所谓的经济评论家的预测,日本的经济本应在战争结束后两三年之内就完全崩溃。
绝大多数预测认为,日本会像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德国那样,发生致命的恶性通货膨胀,物价暴涨到天文数字,生活的不安定导致暴力革命,天皇制会马上垮掉。
但是直至战争结束后的第五年、昭和二十六年年初时都没有发生上述现象。
虽然物价确实上涨了几百倍,但这个上涨率远比学者们的预测要低。
即使战争中以惨败结束,但以美英两国为敌进行长达数年战斗的力量,还潜藏在日本当中。
以朝鲜战争为契机,日本的国力以异常显著的高昂气势走上了复兴的道路。
面对这惊人的现实,评论家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朝鲜战争将会是百年战争。就像以前的西班牙一样,在美苏两国把朝鲜作为新兵器、新战术的试验场,直至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前,这场战争的硝烟是不会消散的。
在那场大战爆发之前的几十年时间里,日本将作为美国的前线基地,持续繁荣发展。
这类意见堂而皇之地刊登在报纸上。
但鹤冈七郎并不相信这种论调。
世界人民都本能地憎恨战争。就算苏联这个国家再怎么独裁,也不可能反对民众的意见,引发世界战争。
按照他那颇为现实的预测,大约在一两年后,朝鲜战争的双方就会达成协议,姑且恢复和平。
只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特需景气”对日本经济起到了特效药的作用。
之前一直苦于筹集资金的各家公司,腰包都渐渐鼓了起来。
能让七郎发挥那恶魔般的天才的时期暂且过去了。
他根据形势作出判断,认为应该先暂时收兵。
穷追不舍会招致灭亡,而且这等景气也不可能持续太久。
他打算在经济低迷期再一次到来、公司开始暴露出弱点之前,都耐心等待。
依靠之前那些无情的犯罪积累下来的钱财已经达到几千万了。这笔资金足以支撑正当的金融业生意。
而且无论怎么说,他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上松专务悲壮的死法也给看似没有良心的他造成了某种影响。
他把事务所搬到了日本桥的白木屋,还在池袋附近建起了新房,但他却一直闷闷不乐,总觉得心头压着阴郁的乌云。
胜利之后的空虚感可能是人之常情,但他在成功将巨大财富纳入囊中之后,突然感到了迷茫。
而对此推波助澜的,则是隆子的一席话。
一旦和男人发生肉体关系之后,女人就能凭借敏锐的本能察觉到男人身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更不用说隆子每天在事务所与他相对,还在频繁的待人接客当中练就了观察的本领,因此她对七郎的这种变化反应得非常灵敏。
而且在大和皮革事件发生之后,她的表情也显得非常沉重。
一天,七郎开车邀请隆子来到了新家的建筑工地。
“这就是我们马上要一起生活的家。怎么样,高兴吗?”
“我很高兴。”口头上虽是这么说,但隆子的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等房子建好了,你也不用在事务所上班了。我们登记结婚,然后再生养孩子。之前这段日子毕竟是为了打好工作的基础,才不得不辛苦你一起工作。”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辛苦我也愿意。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不好在这里说。”隆子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那我们就边吃边说吧。”
七郎再次载上隆子,踩下了油门。
如果要和隆子结婚,这是不得不坦率说明的秘密。但至今为止,两人都像约好了般,谁都没有提到这个问题。
位于本乡的东大附近有一家名为“松之寮”的料理店,店里颇为清静。
两人在里面的席位上坐下,隆子依旧默默无言。
当料理端上桌、女服务员离开后,她才开口说道:“亲爱的,上松先生到底为什么自杀?”
这是七郎意料之中的询问。他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答道:“男人的世界,有女人理解不了的地方。就好像经济活动其实就是和平之下的战争,有胜者就必定有败者……一旦失败,有时根据时机和场合,可能不得不失去性命。”
“这个我懂。但我所担心的是其他的事情。如果这是以前那样的认真对决,堂堂正正地举行决斗,在决斗中杀死了对方,那么对方还能够服气,不会留下什么隔阂。但如果是以多欺少,或是暗算陷害,即使赢了,也不算胜者吧。”
“还真是老派的想法啊,那是铁炮发明以前的时代了吧。”七郎轻轻一笑,“近现代战争为了获胜是不择手段的。如果老远就大声报上自己的名号,那样才会被笑话呢。肯定还没等说出自己的大名,就会被打成马蜂窝。而发明了原子弹那样威力巨大的杀人武器并投入实战的一方,只要获胜了就不会受到任何谴责。假设日本在使用原子弹后还战败了的话,发明原子弹的人和司令官肯定会被判处绞刑——这就是所谓的战争。”
“也就是说,为了取胜,你会不择手段了?”隆子没有被七郎的比喻欺骗。她一语中的地直戳七郎的要害。
七郎放下酒杯,缓缓答道:“是的。我就是个恶徒。也可以说是个诈骗的惯犯。那你要怎么办?”
虽然隆子心中对七郎的这个回答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总还是会忍不住期待他能够否认一切。在听到七郎如此明确的回答之后,隆子脸色煞白,身子也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有这样的智慧和勇气,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赚大钱,不是吗?”
“堂堂正正的生活——如果拘泥于这样的生活,那就不能吃一口黑市上卖的米,然后就会像之前报道过的某个法官一样,因营养失调而死。”
“但无论在谁看来,这种生活不是有很明显的界限吗?为了生存、大家都买黑市米来吃是一回事,为了获取几千万的金钱而采取诈骗的手段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即使这么说,犯罪就是犯罪,要我说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七郎忽然变得固执起来,认为必须说服这个女人。
他早就察觉到,虽然自己已经征服了隆子的肉体,但在隆子的灵魂中除了对七郎的爱情,还有一种反抗七郎的东西。
只要不把那层最后的壁垒完全摧毁,他就不算获得了完美的胜利。“在财阀成立之前,背地里发生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就拿九菱财阀来说吧,起家是在明治维新的时候,依靠挪用藩里的资金来进行黑市交易才发展起来的。现在的食品行业当中,也有不少企业是靠贩卖毒品才打下了今天的基础。这些都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只要是对经济界有所了解的人,谁都知道。”
“就算如此,也没有道理说别人靠这样获得了成功,你就也要这么获得成功啊。我是因为担心你才这么说的。做坏事还能获得成功的人应该是万里挑一,不、可能是十万人里挑一了。”
“现在每个监狱里面都人满为患,如此看来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如果是一万个人里面有一个、十万个人里面有一个人能凭借犯罪获得成功的话,我有自信自己就是那个人。就说去年正月起的一年之中发生的两个案件吧,警察肯定也很清楚我就是主犯,就连大和皮革事件的时候,都有好几个刑警在酒馆里面埋伏着……即使如此,他们也无法动我一根汗毛。”
“为……”
“你想问为什么吧。其实理由很简单,我的智慧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智力。胜负在开始之前就很清楚了。”
“你……”
“世上的人把赌博和投机当作一回事。比如最单纯的赌博就是赌骰子的单双数。这里面没有什么理论可言,只要不出老千,接下来的数是单是双只有老天知道。但所谓的投机则不同。比如搞投机买卖的话,会出现绝对不败的情况。只要好好研究,就能把胜算大大提高。”
“这……”
“犯罪也像是投机,和赌博的性质完全不同。虽然存在危险,但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摆脱危险,就像老练的登山家一样能征服任何险峻的岩壁一般。这一年来,我在感到惊险刺激的同时,把自己计划的犯罪全部成功实现了。今后无论要从事什么样的犯罪,我都绝对不会失败。”
隆子失魂落魄地长叹一口气,落下豆大的泪珠。
“但是、但是……世上总有万一。就算百战中能取胜九十九次,若在最后一次失败了,那就是致命的啊。”
“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连高岛算卦都不知道。只不过我能告诉你,如果你和我结婚是想追求平凡的幸福,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要认清楚这一点,至于之后你要选择走什么样的路,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隆子心中残留的一丝希望被七郎冷酷的话语击得粉碎。
“你真残忍……真是太残忍了!”
隆子扑倒在榻榻米上失声痛哭。她一边泣不成声,一边喃喃自语,像是在胡言乱语一般。
“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第二天,七郎去见绫香。
在那个事件之后两人也见过一两次面,但在上松专务死后,七郎忙于奔波拯救大和皮革的工作,没有时间好好放松一下。
“之前真是辛苦你了,多谢。我好不容易才做完善后工作。”
“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哪还用得着道谢呢,不过真是太好了。”
“多亏了你逼真的演技。不管怎么样,光凭我一个人的话可是办不到的。”
“这还不都是你计划好的。虽然我也不情愿和那种老头睡在一起,但只要想到是为了你,也就不能这么挑剔了。”绫香端起酒壶,说,“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杯?一杯酒下肚过去一笔勾销——这是你常说的吧。”
“嗯。”七郎拿着酒杯的手在中途停了下来,说,“上松先生在不久之后就死了,而且还是像过去的武士一样剖腹死的。”
“自杀吗?”绫香大吃一惊,皱起了眉头,但下一秒立马浮现出淡淡的微笑,“那个人还真是懦弱……反正他也上年纪了,就算不自杀,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吧,还真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愚蠢的事情——你真的这么想的?”
“当然。就算损失了一大笔钱,但那是公司的钱吧?那个人对公司而言是多年的功臣。无论犯下多大的错误,也不必担心会被公司状告送进监狱吧?既然如此,还因为这点小事自杀,可真的是个气量狭小的人。”
“嗯……”七郎慢慢地举起酒杯,问道,“这么说来,你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了?”
“要说可怜的话也确实可怜,就像在战争中失去手脚的残废军人那样……虽然会给他上炷香,但绝对不会做他的噩梦。他又不可能变成幽灵来作祟。”
绫香的这番话既干脆又爽快。
绫香明明和隆子同为女性,但两人的反应却截然相反。对此,七郎不禁在心底暗自惊讶。
绫香拿起七郎放下的酒杯,自己一饮而尽,说道:“别再介意这件事情了。一直对死去的人耿耿于怀的话,多不开心。说不定会影响到今后的工作,丢掉本应能到手的胜利。”
说着,她又给七郎满上一杯酒。
“唉,真是服了你了。”
“俗话说得好——魔鬼老婆要配魔鬼老公。要想跟你这种男人过一辈子,不成为这等的毒妇是办不到的。”
“毒妇吗?那还真是可爱的毒妇啊。”
口头上虽轻快地附和着,但七郎的内心还是游移不定。
他之前曾答应,若大和皮革的事件能成功,就替绫香赎身,与她结婚。
但他还并不打算让绫香入住即将建好的新房。
诚如绫香所言,今后要想继续进行这种犯罪,她这样的女人是绝佳的伴侣。
即使他出了岔子被警察逮捕,这个女人也会不为所动吧。
她肯定会马上准备好送进牢房的东西,去找律师,并坚持一直独守空房吧。
从这点上来看,隆子可以说完全派不上用场。
就算隆子和七郎结婚了,也不会轻易向他屈服吧。她会利用女人独有的爱情这种武器,拼命想要逐渐改变七郎的内心。
但在背后受到这种牵制绝对是于他不利的。
他之所以能连续在几个事件上取得成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能不顾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计划当中。
比如说他有这么一个信念,无论把什么人当作道具来使用,都绝不会因为那个人的意见而动摇。
只有导入诈骗事件算是个例外,而结果就导致了那么艰难的苦战。但是,七郎却在不知不觉间对隆子动了心,这心思超越了所有的算计。
若要问他到底爱这两个女人当中的哪一个,恐怕他会回答两个都爱吧。
但是他对绫香的爱情是对与自己共通之人的亲近感,而对隆子的感情则更像是被完全不同的事物所吸引、接近于憧憬的感情。
无论要付出多大的牺牲,他都不想放开隆子。
“哪,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吧?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去?”绫香露出媚态,向七郎问道。
七郎从长时间的冥想中回过神来,冷淡地回答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只不过我无法和你结婚。”
“哎呀……那就是说我是小妾了?”
“你不是说做小妾也愿意吗?”
绫香身子不禁一颤。她挑起眉,追问道:“那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喜欢的人吗?你打算和那个人结婚,然后让我一直见不得光?”
“是啊。同时爱上好几个女人难道不是男人的宿命吗?至少我需要两个女人,另外一个是和你完全相反的类型……”
“是哪儿的富家大小姐?很纯情的那种?”绫香咬着下唇,沉默了。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唇边就又浮起了淡淡的微笑:“这样也可以啊……只要我努力就好了。”
“努力?”
难道不该说忍耐吗?七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反问了一遍,绫香点了点头,说:“是啊。争夺男人是女人的战争。如果我一直是艺伎的话,怕是无法按照自己想做的来做,但如果是一对一的话,绝对是我会赢。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都会赢给你看……是否随你的姓并不重要,只要能让你完全成为我的,那就是我的胜利。你就等着看吧……”
七郎无言以对。
绫香继续说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即使现在想要做个好人也是办不到的。你的命运就是成为日本第一的大恶人。”
七郎感到全身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那因上松利胜的自杀和隆子的影响而迷茫的内心,仿佛被绫香的这句话敲醒了一般。
不久之后,绫香就结束了艺伎的工作,在位于目白的一栋房子里住下,而七郎的新居里则是住进了隆子。
七郎在平等地爱着两个女人的同时,持续从事着正常的金融工作。
至少在整个昭和二十六年,他的犯罪记录上都是空白的。
鹤冈七郎的悠闲生活一直持续到了昭和二十七年六月,大约持续了一年半的时间。但这并不是说他被隆子打动,不再谋划犯罪了。
在此类高智商犯罪中要想获得绝对的成功,不仅要精心设计完美的计划,还要大胆果敢地付诸行动,除此之外还需要天时、地利,以及对牺牲者做出万全的选择。
在适合的条件全部凑齐之前,他打算一直耐心等待。
幸运的是,由于之前连续取得了好几场胜利,他的手头有几千万资金,把这些资金通过正常的渠道用于金融事业,足以让他的生活无忧无虑。
他把其中一部分钱拿去投资股票,由于股价持续上涨,眨眼间他的资产就超过了一亿日元。
九鬼善司在有乐町的车站前开了一家咖啡店,取名为“里昂”。
他的妻子时子年轻貌美,性格十分招人喜爱,很受电影人和新闻记者的欢迎,吸引了众多客人。不过善司并不打算以咖啡店主人的身份度过一生。
这只是一时的便利藏身处罢了。而且为了收集多方情报,进行秘密联络,能有个这种场所也是很有必要的。
至少在表面上和七郎断交的木岛良助,某一天突然联系了七郎,那是发生在六月二十日的事情。
木岛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和他商量,于是七郎在指定的时间来到了木岛指定的料理屋,没想到九鬼善司也在那里。
“怎么了?有段时间没见了,过得还好吗?”
“嗯。”良助语气沉重,脸色也很不好。
一看到他这副表情,七郎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料理都上齐了,良助遣开女服务员,开口说道:“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今天我想和你们喝一杯,当作告别。”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切都放弃了的苦笑。
“帝国通运的事情败露了?”
“嗯……如果是两三百万还好说,但现在的漏洞已经接近两亿了,再大的公司都会察觉的。今天早上,伊达课长被逮捕了,过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找上我和政田雄祐的。”
“呃……”
一旁的善司插嘴道:“我从店里的新闻记者那儿听说,伊达有两辆私家车,一辆克莱斯勒、一辆别克。他连上下班时都坐着高档私家车,比董事们还要奢侈。虽然没有把车子停靠在自家或公司门前,但今天早上他准备坐克莱斯勒去一町远的地方时被警察带走了。据我所知,他除了老婆之外、在外面至少有五个女人……有酒吧女郎、艺伎、良家女子等,什么样的都有。而且他在热海有栋别墅,开了家料理屋,应该还开了家食品公司……到时候看到底有几个女人会去监狱给他送东西吧,这可是场好戏。而且我还想看看他那老婆会是什么表情。”
确实,对珠枝来说,相当于骄傲的孔雀被拔去了斑斓的羽毛。
她相信丈夫是个股票方面的天才。依靠丈夫挪用私吞得来的不正当财富到处耀武扬威,如今的她应该快要疯了吧。
“按照你的想法,搜查进行到哪个地步了?”虽说早已下定决心,但果然还是非常在意吧。木岛紧盯着七郎,连声音都禁不住有些颤抖。
“他们自己的盗用公款是毫无辩解余地的。身为财务人员,盗用公司的金钱用于个人的奢侈生活,因业务盗用罪而判刑是毫无疑问的。只不过问题在于火势会蔓延到哪儿……”七郎迅速地思考起来,“如果是注定要被判死刑的犯罪,人们往往会毫无保留地把罪行和盘托出。不过业务盗用最多只会判十年——既然如此,被告就会尽量掩盖自己的罪行,设下两三道防线,即使要进监狱也要尽量缩短服刑时间,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呢?”
“至少在我经手的那段时间里,伊达课长并没有注意到伪造期票的事,只是认为自己给正当的期票写下背书并收取回扣。这就是滥用职权……硬要说的话,也就适用于《刑法》第一百六十七条的私人图章不正当使用,会再加上三年以下的刑期,但他不会招供至此。”
“如果他招供了呢?”
“那我也最多是缓期执行。就算是银行,在给支票和期票做支付保障时也会收取信用出借费,我只要辩解说是和这个道理一样、借用了帝国通运的信用就可以了。毕竟对方收取的份额比我多得多,没有检察官可以利用这个事件给我判刑。”
“这么说来,你这个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提前准备好安全的退路。”
善司颇为感慨。但七郎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继续说道:“所以最后还是在于伪造期票的问题。在这点上,你和政田一直都做好万全的工作了吧。按照我教给你们的,不断设计出架空的第三者,作为接受了那人的委托、将期票流入市场了吧?”
“我是这么做的……但期票一到期限,都必定会回到对方手里……只要搜查二课调查账簿,很快就能发现。”
“肯定会发现的。但好在贪污的人一般不会把自己贪污的钱一笔笔都记下来。就算不正当期票被发现,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警察会认为是伊达课长自己与他人联手干的。就算他怎么否认,盗用罪是能肯定的,所以可能连这个罪名也会背。”
“那么,我多半就没事了?”
“政田君肯定也不想坐牢,就算有火星要烧到他身上了,他也会想办法防住的。如此一来,能下金蛋的鸡也就寿终正寝了,不过已经吃了不少金蛋,只能就此作罢了。”
七郎无声地笑了。
这个事件果然如同七郎预测的那样发展了下去。
翻阅这么大的公司的账簿、寻找贪污的踪迹,着实是非常大的工作量。
而且如果这是能发展成像昭和电工事件那样动摇内阁的重大问题,搜查人员倒还会觉得很有干劲,但无论他们怎么调查,都没有发现和政界的关联。
案件在表面上看,仅仅是一个课长的贪污事件罢了。
但伊达道美供认的贪污金额和实际损害金额相差了一亿多日元。全力调查这个问题的搜查人员总算发现了巨额伪造期票的存在。而在伪造期票的背书上留有姓名的七郎也被叫到警视厅问话,但他这等人物是不可能在这个环节露出马脚的。
政田雄祐应该也会一直装傻到底吧。至少在伪造期票的问题上,警方没有掌握任何确凿的证据,能证明这是七郎计划并实施的犯罪。
七月十一日,珠枝给七郎的事务所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表示想见面和他谈一谈。
七郎也很有兴趣,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受打击。
他按照珠枝指定的时间来到银座资生堂的饮茶室,却看见珠枝笑容满面地前来迎接他。
七郎一时无法理解对方的心理。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自己丈夫的重大罪行暴露、必须坐上好几年牢,都无法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但珠枝却化着比平时还浓的妆,手指上还戴着闪闪发光的钻戒。
“最近还好吗?”由于捉摸不透对方,七郎只好不带感情地寒暄了一句,在桌旁坐了下来。
“我过得很好啊。不过你应该看过报纸了吧?”
“嗯……”
“那个人是个骗子……在我面前做出一副辛苦工作的样子,却在外面找了好几个女人……最后还做出那等事情。连累得我都没面子了。为什么男人都是那样的禽兽呢?”
七郎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自己虽然没有资格责备伊达道美的行为,但这个女人也没有资格一味地责备丈夫。至少可以说,如果伊达道美不和这种女人结婚的话,应该会作为能干的职员一步步出人头地。
虽然操纵社会的百分之九十九是男人,但操纵男人的却是女人。
“比起那种人,隅田先生倒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看来我真是个天生就男人运不好的女人啊。”
对方故作沉重地叹了口气,但在七郎看来简直就像是小丑的表演一般滑稽。
“不过凭你的年轻美貌,也用不着对人生那么失望。一两次结婚失败算不了什么,今后还是大有机会的。”
七郎只是无心之言,但珠枝却马上抓住这个话题说道:“是吗?反正我是无法一直等到那个人出狱的,所以准备等刑期一定下来就离婚……如果有什么好的男人,能介绍给我吗?”
“我们毕竟是老交情了,如果有这样的人我自然会帮你留心。只不过你今天是为什么事情而来的,应该不只是来拜托我找老公的吧?”
“其实……我想向你借点钱。”
七郎沉默了。
他脑海中一时间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这个女人从哪里察觉到了这次事件的真相,而来敲诈他吗?
“那个人把钱都花到其他女人身上,根本就不管我。房子和家产都被公司暂时扣押了,又没有工资……就算我打算和他离婚,如果不帮他弄成保释,我会遭世人骂的。”
“那不如把那个钻石戒指卖了吧。”七郎小小讽刺了一句。
“哎呀,要做到这个地步?那也太过分了。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在抄家的时候,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它藏好的……”
“那你的担保是什么?”
“担保?”
“是的。我是放贷的,而且还是你们这些世人鄙视的高利贷。如果有确切担保背书的期票就好说了,如果没有的话,我是一分钱都不会借出的。”
“期票?用我的身体代替不行吗?”珠枝若无其事地说出普通女人很难说出口的话,谄媚地注视着七郎。
这个瞬间,七郎又冒出了一个恶魔般的主意。
他想把这个本质上就是个娼妇的女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击垮。总之七郎先痛快地答应借给她三十万,便离开了。
虽然当时约好两天后把现金借给她,但七郎在第二天就已经准备妥当。
约定日的当晚,七郎和珠枝相约在银座的一家料理店见面。七郎十分随意地从包里拿出三十万的钞票交给珠枝。
“喏,这就是贴现期票的钱——这下期票的实物就是我的了。”
“哎呀,这话说得还真是够现实的。”
珠枝略显不甘地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像是在鄙视七郎那粗暴的态度。但这一时的感情在面对三十万现金的魅力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好啊,交易就是交易……我的身体就是你的了。想要煮着吃还是烤着吃都随你便。”
珠枝眼中的愤怒已无影无踪,反而显露出一股奇妙的自信。
这个女人对自己的肉体抱有绝对自信,即使面对这种侮辱,都还完全不觉得自己是输家吧。
她肯定认为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只要让他们尝一次自己的肉体,之后就能随心所欲地支使对方吧。
七郎当场没有多说。吃完饭后,他把珠枝带到了木岛良助的家。
“这是哪儿?”
珠枝原以为自己会被带到酒馆或是旅馆,所以看上去非常不解。
“这是我的藏身房,不过可要先跟你说清楚,不是给小妾住的。”
“真不愧是做那档子生意的,想得还真周全。”
虽然讥讽了七郎一番,但事到如今珠枝并没有出尔反尔。七郎用从良助那儿拿来的钥匙打开房门,领着珠枝走了进去。起居室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未见一个人影。桌子上已经备好了威士忌、苏打水和装着小菜的盘子。
“睡衣和被子在隔壁的房间。洗澡水也已经烧好了。”
“这里是魔法之家吗?”珠枝好像终于沉住气了,忍不住调笑起来。
“总之先去泡个澡吧。”
“门是从里面上锁的吧,我得一个人泡。”
显而易见的反语——这是反向的诱惑。但七郎故意按照字面意思做出了回应。
“你就一个人慢慢泡吧。我先喝点酒。”
珠枝狠狠瞪了七郎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等珠枝进了浴室之后,七郎走到后门旁边的女佣房间,拉开隔门。
只见太田洋助正坐在里面,只穿了一条兜裆布,独自抿着威士忌。
他本来就是老江湖的干部,还让自己的老婆去文身,所以他从背部到手臂、从大腿到胸前都是刺青,几乎看不到肌肤的本色,倒也不足为奇了。
“可以吧?”
“我知道了。”
二人短暂地低声确认后,七郎迅速回到房间,开始小酌威士忌酒。
不一会儿珠枝就出来了。
“真舒服——一个人泡真浪费。”
“那不是你要求的吗?好了,我就进去泡了。你就化化妆喝喝酒等着吧。”
七郎也去洗了个澡,回到房间后又开始喝起酒来。
珠枝的酒量也不小。原本她就很会喝酒,尚且残存的良心的谴责让她想要排遣这种心情,再加上想要露出媚态的想法让她喝得更多了。
她大口大口地喝着,让七郎都吃惊不已。
不知不觉间,她的双眼朦胧起来,唇角也松弛了,看上去已经不具有任何反抗力了。
突然,电灯灭了。
“停电了?”
“可能吧。去卧室吧。”
之前七郎已经说了卧室在隔壁的房间,所以珠枝站起来,径直走进隔壁的房间。
七郎称要去厕所,来到走廊上,只见太田洋助正站在那儿,还一边舔着嘴唇。
关掉电灯就是他做的,这也是为了换人的准备工作。
“后面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你就见识下本大爷的本领吧。”
洋助默不作声地代替七郎走进了卧室。
七郎换上自己的衣服径直回了家。第二天,太田洋助就来找他,以老江湖独有的绝妙说话技巧,眉飞色舞地详尽描述了昨晚的战斗状况。
“谢谢先生让我饱餐了一顿……抱那种女人真是舒服。”
“当她发现不是我的时候呢?”
“差点发疯了。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普通的女人看到这副架势的身体肯定会吓得跳起来。于是我就把您教我的话说给她听了——期票这种东西,一旦用现金买下,买主就可以随意转让给别人。”
“她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很生气吧。”
“就算生气也迟了。她总不可能去告我是色魔吧。但她应该也好好享受了一晚。能让娘们儿爽到哭的可只有本大爷啊。”
“然后呢?”
“我也就破罐子破摔,在被她识破之后,就再约了一次。但那个女人啊,明明之前还甩了我一巴掌,却二话不说地又让我抱了。女人这玩意儿啊,真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女人就是这样。而且那个女人说不定是个比普通的行家还要好的娼妇呢。”
“是啊……如果能按照我的方法调教,那种女人能成为威风的大姐头啊。我可以再去找她吗?”
七郎苦笑着说:“只要你不觉得麻烦的话——不过啊,那种女人可不是普通的男人能应付的来的。普通的女人要是遇到了这种事,说不定会自杀呢……我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报复了她,还是施舍了她呢。”
他有完全的自信,认为自己已经对男人的心理了如指掌,不然他是无法连续在诈骗上获得成功的。
唯独女人——特别是珠枝这般即使有这种遭遇却仍然贪图男人肉体的性格,远远超过了七郎的理解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