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宁小诚很会挑,晚上定在了乙十六。

宴会地点是全中式的古典园林风格,进了朱红正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老木的桌椅绣着龙凤的软垫儿,宴会厅布着金色窗帘,小屏风将两百平米的宴客区轻轻划开,服务员一水儿穿的也是中式旗袍轻声来回,这就是今天招待客人的地方。

宁小诚和蒋晓鲁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一点没因为时间仓促失了准备。

可心情却是紧张的。

这拨,是蒋晓鲁公司的同事,请在宴客区左侧三桌;这拨,是小诚生意上的朋友,放在右侧二桌;这拨,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亲近邻居,请到小屏风里面,两口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微笑接受大家地祝福。

“祝您和蒋总早生贵子恭喜发财。”

微微侧身,做个手势:“请里边坐。”

这是关系一般的,照面往来。

“宁总,动作够快的啊,恭喜恭喜。”掏出红包,签上名字。

互一握手,点个头:“先进去,一会儿找你。”

这是关系近一些,平常生意往来上的。

勾肩搭背地,坏笑着,实则暗地里忿忿一拳:“小诚,丫真出息了啊。”

耳朵贴着耳朵,小诚笑的春风得意:“一般一般。”

这是关系无法无天的。

小诚突然结婚的消息对于这些年轻的小爷们来说,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惆怅。

其中表现最激烈的,就是惦记了蒋晓鲁多年一直迟迟没下手的陈泓。他心里对小诚有气啊!

还记得上回一起见面谈起蒋晓鲁的时候,他坐在那儿,喝着茶,看着电话,连个屁都没放,隔了两个月,一声不响地就直接把人娶到手了。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典型挖墙脚的行为!这是背后下黑手!

但是人家已经领了证,说什么都没用了,怎么办,陈泓拎着酒瓶子豪气挥手:服务员,给我捡最贵的上!我吃你狗大户的,今天有一个算一个,凡是跟宁小诚关系亲的,统统放倒!

群哄鼓掌,陈泓,你今天敢放这狠话,我们认你是条汉子。

“沈斯亮!”陈泓拿着酒杯,晃晃悠悠绕过来,亲切地搂着他脖子:“你跟小诚关系好哇。”

白酒顺着酒杯哗哗地倒:“关系好,就看关键时刻兄弟能不能冲到前线上。”

“今天他结婚,咱们为他高兴,是不是得碰一个?”

沈斯亮稳如泰山,一只手搭在旁边椅背上,松了松军衬领子:“你还真逮谁跟谁来啊。”

陈泓挑衅:“你就说喝不喝,喝了,敬你,不喝认个怂,咱们谁也不能看不起你。”

“亮儿,弄他!顶看不上那嚣张德行。”

“斯亮,喝,你盯不住还有我呢!”

沈斯亮笑呵呵拿起杯,和陈泓碰了一下,一片叫好声。

酒不是好东西,大家平日里都知道几斤几两,也没想真把谁弄趴下,借着气氛图个放松热闹罢了。

今天里面这桌又都是熟人,也不用假客气,还没等小诚两口子进来招呼就已经自己玩开了;吆喝拼酒的,低声聊天的,眯眼抽烟的,十分放松随意。

相比外面坐着的,则拘谨很多。

都是蒋晓鲁和宁小诚的同事或者同学,彼此不熟悉,气氛全靠着新郎官和新娘子互相活络,两口子端着酒杯,问候这个招呼那个,握个手,彼此客客气气地点头,时不时抿口酒意思一下。

“这是王波,银监对外储备搞联络的。”小诚给晓鲁介绍,晓鲁很懂事儿,礼貌和对方握手鞠躬:“您好您好。”

“嗨,客气了。”圆脸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微笑,小诚又带着晓鲁往下一桌走。

他有意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蒋晓鲁,一是为了打脸熟,二是无形中给蒋晓鲁扩大了人脉。

以后能不能求人帮忙再说,她干这行,认识些相关的人没坏处。

一圈下来,宁小诚也累了,和蒋晓鲁低语:“咱俩里头去看看?”

待两口子进小屏风里面慰问的时候,各家已经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了。

一见新人进来,又是一套吉祥话,这回是真心的。

陈泓招招手:“晓鲁,来,刚才外头没顾上,我们敬你一杯,嫁给小诚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和和美美过日子,你俩凑一块,我高兴。”

这是真诚地,发自内心地祝福。

小诚揽着晓鲁的腰,蒋晓鲁笑的甜,大方应下:“谢谢!”

沈斯亮和武杨也带头:“你俩领证还没正经办事儿,刚才在外头是跟你开玩笑,小诚这人靠谱,对我们是有点狗脾气,但是跟女人——”武杨神神秘秘凑到蒋晓鲁耳边:“他从来没脾气。”

大家哄笑,拉着小诚要罚酒。

透过雕花缝隙,瞥见小屏风内热闹景象,沈科不禁轻问旁边人:“那桌来的都是谁?新郎官跟他们好像挺近。”

答话的人是这几年一直跟着宁小诚打短工的,熟稔道:“我们老大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喏,左边穿军装那个姓沈,搞外事的,抽烟那个叫武杨,警卫团搞训练的。”

沈科哦了一声,贼眼打量着,难怪呢。

答话那人也勾起了八卦:“哎,你是冲谁来的?”

“冲新娘子啊!我们蒋经理。”沈科很给蒋晓鲁贴金,直起腰板:“蒋姐在我们公司威望高,看见没,听说她今天结婚,坐地铁都改成打车了。”

小伙子纳闷:“我跟了宁总二年多,新娘子从来没见过,你知道他俩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沈科语塞。

他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而且这事儿在刚才饭桌上已经传了无数个版本。

有人传,两口子是大学时候的同学,以前就认识。

有人传,两口子是闪婚,真就是看对眼了,有感情。

有人传,蒋晓鲁心机深哪,我们小诚就去了她公司一回,被她盯上,穷追不舍。以名节相威胁。

有人传……

传了那么多,说到底也还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各怀鬼胎,有人是真高兴,有人是真嫉妒。

晚上散场,两口子送走宾客,各松口气。

小诚去结账,留下晓鲁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等。

今天请了这么多人,蒋晓鲁心里还是有点遗憾,毕竟跟自己最亲最近的两个朋友没能来。

一个是常佳,一个是李潮灿。

常佳在外出公差,远在国外,是真的没办法;下午给李潮灿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以后,那边他好像正在睡觉,声音惺忪有气无力:“蒋晓鲁,有事儿你等晚上再说,我昨儿忙坏了,累……”

“哎——”

话音没落,李潮灿就把电话挂了。

蒋晓鲁一想,他既然累也别勉强,就没再打扰。

宁小诚结完账,站在走廊那头:“晓鲁。”

“唔?”蒋晓鲁从手机中抬起头,小诚向外示意了一个眼神:“走。”

“嗯。”蒋晓鲁点头,拿起膝上小诚放在她这儿的钱包和手机,小跑过去。

车停在外头,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驾驶和副驾驶,小诚吹了声口哨,隔空把车钥匙抛给晓鲁:“你开。”

蒋晓鲁稳稳抓住。

今天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是能看出来宁小诚心情很好。

以前外出应酬,出门之前服务员都会对着一屋子人温柔提醒:“请各位不要遗落随身物品,欢迎再来。”

一到这时候,迷迷瞪瞪的人们开始翻裤兜,翻衣兜,喝大了要是真丢了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一拍脑门,懊悔两声,转眼就忘。

现在不一样,身边有个人,把东西给她,她细心帮你看着,管着,丢什么都不怕。

蒋晓鲁开车,宁小诚坐在旁边看手机,都是有事儿今天没腾出时间来的朋友发的信息,他得回两条。

低头打字,打着打着,小诚忽然问:“晓鲁,你东西都在哪儿?”

“什么东西?”蒋晓鲁开着车,后知后觉哦了一声:“你说行李吗?”

“都在家里。前阵租的房子拆迁,还没找到新的,我又搬回去了。”

宁小诚沉思,良久懒懒往后一躺,叹气,也不愁别的,证领了,喜宴也办了,消息都散出去了,他是胡闹任性够了,可后头的事儿还得一件一件办。

首先,得跟双方父母有个交代。

其次,就是蒋晓鲁今天晚上怎么办。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大概过了一分钟。

蒋晓鲁:“小诚哥。”

宁小诚:“晓鲁。”

彼此心有灵犀地笑笑,小诚让她:“你说。”

蒋晓鲁攥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路况:“我想先回家住,这两天把事情找机会告诉我妈和郑叔,不管她接不接受,总得先让她知道。”

小诚嗯了一声:“我也这么想,回家先跟老头老太太说一声。”

至于别的——

都是成年人了,谁也不傻,想干什么也都不急于这一时。婚姻大事,好歹也要先尊敬着父母,尊敬着未来的岳父岳母。

你不能悄没声息娶了人家姑娘,就鬼扯到一起了。

“你先送我回家,把车开回去,明天下班我带你回家看看。”

“好。”蒋晓鲁默了默,小声说:“我不知道你住哪里。”

“直走右拐。”小诚报了个地名,蒋晓鲁一直把车开到他家楼下,宁小诚往楼上指了指:“三楼。”

凑过去,胳膊搭在晓鲁肩膀上,小诚不正经地俯在她耳边——

“是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