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人拿出了两个看守的验尸记录,证实我手里的剑正是杀死其中一人的凶器,那人被割了喉,另外一个被我踹碎了胆,当场死亡。
两个人的死状都很惨。
我救出来的孩子虽然被折腾得很脏很臭,但没有一个受伤生病,包大人一早上升堂问过案,由于只是拐,还没有卖,那家咬定是准备把孩子卖去偏僻地方给人做孩子,而这样的罪责只需要判三年,就算孩子数量较多,也就是多判十来年。反而是我下手太重,杀了两个人,闹出了人命案子。
我很不高兴。
包大人问完我,又拧着眉头拿出了另外一份公文,说道:“戚姑娘,两日之前的下午,你携带六颗通缉犯人的首级归案,领了四百两官府赏金,可有此事?”
我警惕地说道:“通缉文书上写明生死不论,看守的事我认账,这六个人总不能也算我杀人吧?”
包大人不语,倒是一旁的公孙先生开口道:“戚姑娘,大人便是惜你一身本事,行事亦有正气,这才不曾在大堂问案,大人问什么,你答就是。”
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正气。
韩非子说过,侠以武犯禁,我便是个中典型,触及我底线的犯事之人,我通常见一个杀一个,只是单单惹了我,不曾犯过大错的,根据惹到我的程度决定他们今后的残废等级。
但这并不妨碍我在展昭面前露出些委屈的神情。
我这个人有一点表演欲,但并不对每个人都这样,大部分的人在我眼里和鱼没什么区别,我只对喜欢的人有表演欲。
果然展昭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担忧,又带上了一些怜惜之色。
包大人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那些都是朝廷通缉人犯,本官自不会多言,只是戚姑娘,你杀人的手法纯熟至极,在此之前,你可犯过案?”
我机智地说道:“大人,我在我们村子里是负责杀猪的,人称一刀归西,杀猪无数,是以手法纯熟。”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凝滞起来。
包大人缓过一口气,问道:“哦,不知戚姑娘家乡何处?”
我仍旧机智地说道:“海外。”
公孙先生有些好笑地说道:“可是听戚姑娘的口音仿佛是洛阳正音。”
我撒谎不眨眼:“生母娘家洛阳。”
包大人忽然瞪眼,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还在油嘴滑舌!本官已知你昔年所犯罪案,还不从实招来!”
我的内心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揣测了一下,从包大人拍惊堂木的闷响来看,他应该把手拍疼了。
包大人从我这里诈不出东西,他竟然也不觉得尴尬,抬抬手,让人把我押下去,并没有说待审,大概这就审完了。
我一点都不慌。
虽然我从前并没有坐过牢,但是想从牢里出来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是我暂时还不想逃狱。
我要是逃狱了,正在煮的鸭子可怎么办呢?
我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张龙赵虎两位捕头把我押到牢里去,让我稍微有一点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把我押到汴京外城的大牢里,而是就近关到了开封府牢。
开封府牢很小,且就在府衙内,距离我原先住的院子也只有一院之隔,对,中间隔着的那个院子就是展昭住的地方。
我拍拍张龙的背,说道:“张捕头,劳驾,给我个最北边的牢房。”
张龙回过头,也许是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犯人,他有些惊讶,却还是点了点头,把我关到了北边靠里的一间单人牢房里。
开封府牢的狱卒不多,就四个人,两人一队白天晚上互相换班,牢房里有些潮湿,还有点脏乱,到处都结着蜘蛛网,张龙没让我动手,叫来两个值班的狱卒,让他们打扫干净了,我再进去。
张龙忽然说道:“戚姑娘,大人的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此案性质严重,尚有内情,大人如想继续追查下去,就势必要委屈姑娘,其实我们都觉得姑娘没错。”
赵虎憨实的脸上也带了些严肃神色,他点点头,说道:“没错。”
我根本不管他们觉得我有没有错。
但我还是嗯了一声,稍微红了红眼眶,轻声道:“展昭他……”
“展昭也觉得姑娘没错。”展昭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低下头,揪着衣角问他:“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太坏,杀了那么多人?”
随即我感到头顶落下一只温热的手,展昭摸了摸我的头,微叹一声,道:“你一个姑娘家流落在江湖,没有杀人的手段,哪来今日的自由自在,我也杀过人,但凡杀的是该杀的人,那都没有错。”
我明明是在装模作样博取同情,竟也被这话打动得鼻尖微酸。
我拉了拉展昭的衣袖,小声而委屈地说道:“我八岁就没了爹娘,去尼姑庵,她们都不要我,后来被人拐到海外去,给人做了好几年苦工,我偷偷跟着隔壁学武,被发现之后,那人还要打断我的腿……”
后来我翅膀硬了,走上了人生巅峰。
但展昭不知道,他大约从未见过我这么惨的小姑娘,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软和了不少,我在最后进牢房的时候,可怜兮兮地又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说:“你不会把我忘记了吧?”
展昭哭笑不得地说道:“姑娘又不会在牢里待一辈子。”
他这个人说话真是的,总是不给人一个准话,比雪玉娇说的那种游戏花丛的男人还要可恶。
我生气地松开他,背对着他进了牢房,头朝着墙,不理他了。
稍微过了一小会儿,展昭在外面叹了一口气,说道:“展昭以后每天都来看姑娘,到姑娘出狱为止。”
我仍旧把背朝着他,说道:“你不光要每天来,还要给我多带一点吃的玩的,还要多陪陪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一定很闷。”
展昭说道:“好。”
然后他就走了。
然后我就躺在了收拾好的床铺上,打了个哈欠睡觉了。
在开封府牢的日子一点都不坏。
也许是熟人的缘故,我一天三餐有荤有素,和府衙里的人一样,开封府牢里并不常关犯人,大部分是暂时收押一下,每次有犯人押送过来,都会稍稍避开我的牢房,展昭也真的实现了他的承诺,每天都会带着一些好吃的和好玩的来陪我,一天至少待一个时辰。
我有时候实在待闷了,还会在展昭走了之后弄睡狱卒,出去转一转。
一晃二十天。
展昭是在天黑了之后才来的,他脸上还带着些疲倦之色,据他说是因为昨天在宫里当值,一夜没睡,宫里又留他吃了一顿中午饭,回来的时候都傍晚了,他才睡下,没想到府衙里接到了一封留书,上面写着个打油诗,上面写:
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回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
南侠就是展昭,三宝是包大人的三件宝物,阴阳镜,古今盆,游仙枕。
这个贼十分聪明,以留书投石问路,探听到了三宝的所在,又一招声东击西,烧了西耳房,把府衙里的人调去灭火,还在房上弄了个假人唬人,等全折腾完了,他把三宝揣走了。
我没见过阴阳镜和游仙枕,但见过古今盆,那么老大一个盆,还挺重,包大人有时候拿它洗脸,被贼说揣走就揣走……所以他到底是把盆端着走的呢,还是夹在咯吱窝里走的呢?
展昭并不关心贼是用什么姿势揣走的盆,他是来向我告别的,盗三宝的贼名叫锦毛鼠,是江湖上有名的白玉堂,不不不,是贼名叫白玉堂,是江湖上有名的锦毛鼠,他这次就是冲着展昭御猫的名号来的,所谓事不宜迟,展昭准备补个觉,明天收拾收拾就走。
我有点不高兴了。
但我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你要去就去吧,但是到了那什么卢家庄,一定要小心一点,这个贼既然不敢正面挑战你,想必武功不好,他又笃定你跑不了,可能会背地里暗害你。”
展昭对我的关心有些不太适应,牢房里没点灯,只能借着一点月色看清他的脸色,他脸上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红,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贼要你去卢家庄,他是住在卢家庄吗?”
展昭说道:“锦毛鼠和卢家庄主卢方是结义的兄弟,另有三人共同结义,江湖人称五鼠,那锦毛鼠年纪尚小,确实经常住在义兄家中。”
我郑重地说道:“那你去了,一定要小心茶水饮食,我怀疑他可能对你下毒,或者是机关陷阱,那是他久居之地,想掏个洞弄个地窖再简单不过,这个小贼脑子灵光,恐怕不会和你正面交手。”
展昭微微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先前曾和锦毛鼠有过一面之缘,他这人行事虽然狠毒,但和姑娘一样,并不是奸恶之人。”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展昭轻咳一声,习惯性地想要顾左右而言他,但我一直盯着他看,夜色里我们的呼吸声渐渐一致,只听他慢慢地说道:“……是展昭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