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溜了溜了

思水楼,扬州的思水楼。

我坐在二楼雅座吃瓜,瓜是西域来的甜水瓜,多汁甘甜。

姓杜的说过,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话没有掺一点水分,思水楼走廊的画屏上,就题着他当年来浪时为头牌花娘写的赞美诗,恨不得从头发丝赞到脚底板,彩虹屁放得一套一套的,只是他当年稍微要点脸,用的是化名,字迹却做不了假。

本姑娘对此十分嫉妒,我认识他少说有二十年,他从未为我写过半首诗,也不太爱给我写信,要不是他当年长了一张很有本钱薄幸的脸,我大概早就不搭理他了。

我其实很羡慕他,他做人信奉有多大脑袋吃多大碗饭,从来不去担心自己做不到的事,不像本姑娘,总是要承受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重担。

思水楼里来了很多的江湖人士,全都挤在一楼大堂,杂鱼大多拼桌,也不叫东西吃,一看就很穷,而会装逼的一人占一大桌,点一堆东西放着不吃,也不叫花娘,手里通常按着一把剑或者刀,还有个瘸子拄着拐,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重铁的,一坐下就拿拐在青砖地面上敲出一个洞。

这些人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没人说话,也没人轻举妄动,他们都在等人。

他们等的人来得很快,伴着仿佛氤氲了天地灵秀的步伐,灵眸生娇,流光溢彩,一袭白衣更是映衬得她如天宫仙子,美得让人生不起一丝觊觎之意,她的眸子只在楼里众人身上扫过一眼,就有一半的人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人是慈航静斋这一代的斋主亲传弟子,苏潋。

这里是慈航静斋的代天择主大会,来的除了武林英豪,还有政客,比如那边一副猪哥脸的金冠胖子,比如那个随侍众多的中年儒雅帅哥,比如角落里穿着苏潋同款白衣的病弱公子哥。

本姑娘两边都不是,是来搞事的。

苏潋要求十问十答,她先将问题写在二楼的木牌上,能答得符合她心意的可以摘得一个木牌,最后谁的木牌多,谁就是今天的赢家,慈航静斋会将玉玺奉上,倾白道之力将那人奉上天子尊位。

这活计她们干了不少年,之前都用和氏璧,后来和氏璧失落,这一次她们就另找了一块玉玺充数。

本姑娘一直觉得这很不合理,总有人不擅长演讲,或是文化水平不高,但慈航静斋自有她们的理由,而且不算我们魔门对她们的偏见的话,她们每次选中的天命之主,似乎也都还算是不错的开国君王。

是的,本姑娘是魔门的人。

当年本姑娘父母双亡,没地方混饭吃,便拍脑袋决定去参加慈航静斋弟子的海选,没想到因为长相不过关刷下,又辗转流落到魔门,托父母生养的容貌所赐,本姑娘同样没能进入阴癸派,反而由于武学天赋过分优秀被补天阁看中,成为了一名童养杀手。

魔门分两派六道,两派指阴癸派和花间派,六道是真传、邪极宗、天莲宗、魔相宗、灭情道、补天阁。

其中阴癸派长期和白道龙头慈航静斋死磕,名头最大,实质上阴癸派由于掌握了魔门至宝秘籍《天魔策》最精华的一部分,也确实早就成为了魔门的代表。花间派的名声小一点,他们一代只传一名男性传人,在客观实力上确实不能和门人众多的阴癸派比,据说很早之前花间派的传人甚至是魔门圣君的代名词,但到现在也落魄得很,只比六道杂鱼稍微好一点。

和其他魔门派系不同,补天阁是刺客杀手的聚集地,长期招揽外来人才,自己培养出的杀手大多并不厉害,除了隋末花间补天两头挑的邪帝石之轩,也就剩本姑娘这么一个人才,而且石之轩这个人很不是东西,他是花间派传人,却抢了补天阁传承,后来教的刺客弟子杨虚彦死掉之后,他就没再收徒,据说当和尚去了。

花间派是有护派尊者的,功法得以被完整保存,补天阁没有,石之轩跑路之后,补天阁的武功残缺了很大一部分,导致后来的弟子学不到啥好东西。也正是因为补天阁的武功传承有问题,本姑娘现如今的武功其实跟《天魔策》没多大关系,主要是我自身比较优秀。

本姑娘对魔门的归属感不强,不是很能理解阴癸派铆劲争夺天下的势头,甚至于整个世道于我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所以……本姑娘没什么遗憾地快要破碎虚空了。

阴癸派这一代的掌门人雪玉娇闻听此事,第一次对我低头,求我看在魔门大伙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圣君的份上,在破碎虚空之前为魔门搞一波事情,我答应了她,却只是看在她的份上。

雪玉娇长得很美,我觉得她比苏潋还要美,毕竟苏潋只能仙,雪玉娇却可仙可妖,她仙起来犹如九天仙子下凡尘,妖起来就像勾魂夺魄的狐妖,而且我是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小笼包包长到如今艳绝天下的大美人的,私心成分很重。

临行前雪玉娇答应我,我走之后,她就为我蒙上面纱,此生再也不让第二个人看到她的容貌,我有一点高兴,但只是一点,毕竟她是个女人,我虽然长得不好看,但也是喜欢男人的,假如雪玉娇是个男人的话,我也许都不走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不为雪玉娇,她虽然表现得很爱我,甚至于有点依赖我,但我知道她其实并不爱我,她也喜欢男人,只是把我当成靠山而已,而天底下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在她那双繁星花雾般含情带怨的眼神注视下,都是不忍心戳穿她的。

我难过是因为我自己,魔门有个很变态的门规,不允许弟子睡他们喜欢的人,据说是因为《天魔策》本身的缺陷,本姑娘没怎么学过《天魔策》,却还是从来没睡成过喜欢的男人,就是因为长得不好看。

我情窦初开的那年,慈航静斋的斋主还不是现在这一位,那时候我十八岁,在大漠遇到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剑客,他和我同行数月,结下过命交情,我偷偷地喜欢他,可他只把我当朋友,我以为他天生冷漠,不喜情爱,没想到他第二年的江南见到了那一代的静斋传人,一眼痴一生。

上天让我长得不美,却又让我多情得很,过了一段时间,我又陆陆续续喜欢过几个男人,也许当真是我太优秀,百余年的时间里,我从普通杀手晋阶成为金牌杀手,从金牌杀手逆袭补天阁主,又从补天阁主成为魔门圣君,江湖人闻风丧胆,白道视我为心腹大敌,声名赫赫,但感情方面始终得不到什么结果。

我上一段感情就在三十年前,那也是个剑眉星目的俊朗书生,他因得罪权贵全族被杀,流落江湖后是我救了他,我收留他,替他报仇,他在我的小木屋里住了三年,我本以为这一次可以许下终身,没想到他却爱上了伺候我多年的婢女阿桃,宁愿给我做奴仆也不肯做我的男人,我只好放了他和阿桃,后来我回过味来,发现应该是阿桃比我长得漂亮的缘故。

我说自己不漂亮,其实是美化之后的说法,我长得有一点丑,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我的头发是干枯浅黄的,像乱蓬蓬的杂草,不论怎么保养都保养不好,我的眉毛很淡很稀疏,像久病的人,眼睛大而无神,有点像死鱼的眼睛,有时会闪过诡异的光,鼻子是塌的,嘴巴倒正常,但唇色青白得可怖,是我十三门奇功中的一门《冷尸法》带来的副作用。

这些年由于武功精进,我的身体一直保持在十八岁的巅峰状态,有些像传说中的青春不老,但因为天生容貌的不过关,对我来说并没有值得开心的地方。

我吃着瓜看完了一整场代天择主大会,不出意料的是,慈航静斋又准备搞事情,明明来的人是郭威的儿子郭荣,她们却看中了一个他身边姓赵的陪客,正如当年隋末代天择主,明明造反的是李渊,她们却撺掇李世民搞事一样,要知道那个时候,李建成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无非就是要挑个有资本争夺,或者说篡夺天下的,但起步点不能太高,不然显不出“倾白道之力”的功劳,大家总要有利益上的交易,而不是一昧的从龙之功。

我其实挺喜欢郭荣,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很有几分明主气质,尤其他也生得一派剑眉星目的俊朗样子,是最最能让我动心的那一款男人。

慈航静斋明明看中的是姓赵的,却没有明说,一副对郭荣很有兴趣的样子,我明明看到苏潋对姓赵的眉目传情了,她们慈航静斋一直就那样,中意谁就让弟子撩一下。

眼看着大会就要落幕,我吃完最后一块瓜,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用蕴含了内力的大嗓门说道:“都等等,让戚某说两句。”

我的声音震碎了雅间的窗户,加上我又站了起来,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向我,我看向底下,一步瞬移向下,掏走了慈航静斋准备好的玉玺,返回原地,在不少人的眼里,我甚至都像没动过,手里就突然多出了一块玉玺似的,这里要稍稍感谢一下石之轩,我一统魔门之后学来了他留在花间派的幻魔身法。

底下的人都看着我,他们都认识我,这世上不认识我的人太少了,太多的小孩夜里听着我的名字止啼,有人惊恐,有人惊惧,有人咬牙坚持,有人果断逃遁。

苏潋小美人的脸白了,我销声匿迹三十年,但江湖仍旧有我的传说,毕竟我和至少六个静斋斋主死磕过,单看我现在活蹦乱跳地在这里,而她们都已入土为安这一事实,就该知道我不是很好惹。

我咧开笑,摆出魔门开会时的和善表情,说道:“今天戚某来有一件正事,正好今天列位江湖同道都在,就当做个见证。”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长长的白绢,几乎写满了墨字,底下有个显眼的手印,很是威风地从二楼掷下。

白绢上是我花了一贯钱找了个落魄秀才写的保证书,大大小小百余条,大概就是慈航静斋保证在戚霜破碎虚空之后一百年不得以任何形式参与改朝换代事宜,底下落款一边是我的签名,一边是现任斋主的血手印,当然,她不肯按的,是我握着她的手按上去的。

苏潋小美人三天前到的扬州,一直没能得到慈航静斋那边的消息,却认得出她师父的手印,她虽然害怕,却当即拔出了剑,她也不同意,我只好如法炮制了一遍当日在慈航静斋的暴行,期间打废为苏潋小美人出头的江湖人士若干。

我把玉玺交给随同的阴癸派弟子,找了个青山秀水的地方破碎我的虚空。

其实我挺坏的,走的时候顺走了慈航剑典,我不打算给雪玉娇,我埋在家里地窖装臭豆腐的第三个罐子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