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面具 “Boss!”

“你——”

许玲睁大了眼睛, 踉跄后退,只觉得胸口被石头压住,沉闷异常, 隐隐作痛。

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 那个男人还能如此坦然。

他一直握着白纤纤的手, 他说着一生的幸福,他平静,理智,清醒又冷漠。

白纤纤骗了他, 他不在乎。

当众被戳穿,多么大的耻辱,他不在乎。

所有人的冷眼, 质疑, 长辈的批判,家庭的压力, 他不在乎。

许玲不懂。

曾经横亘在她和爱人之间, 那无法跨越的鸿沟,无解的难题, 对秦措而言,不值一提。

为什么!

“你, 你装的!”

许玲用尽力气尖叫,发泄内心的不甘和愤恨。她捂住耳朵, 一边摇头, 一边倒退, 陷入自己的世界。

她的世界混乱。

许玲是疯子,秦太太不是。

秦措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 受到的震撼和刺激,比起许玲,更深更尖锐。

她的亲生骨肉,她引以为傲的孩子,到头来,隐瞒她,欺骗她,背叛她。

这是背叛。

她突然笑了一声,走了过去。

秦太太和许玲终究不同,内心世界天翻地覆,再怎么愤怒,也不能轻易显露出来。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发泄情绪,她必须永远优雅,体面。

因此,她站在儿子面前,盯着他,许久许久,只是勾了勾唇,冰冷的一句:“……你,好的很。”

秦措说:“母亲。”

“母亲?”秦太太重复这两个字,如同笑话,“秦措,你心里有我这个母亲吗?”

秦措沉默片刻,道:“母亲息怒。”

秦太太摇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她停顿一下,蓦地抬眸,冷冷道:“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白小姐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她接近你的目的,你心知肚明。”

秦措不答,默认了。

秦太太当真恨他,又为自己感到悲哀,“哪一天知道的?白小姐在国外的那几年,还是她回来以后?”

几秒钟的僵持。

秦措说:“一直知道。”

这几个字一出,秦太太努力维持的面具一丝丝裂开。

她死死瞪着儿子,声音轻柔而冰凉:“一直?那就是说,白小姐出国以前,不,你们认识的时候,在高中,你就知道?”

她问完,全世界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秦措,惊疑不定。

秦太太紧盯他,她多么希望,从他嘴里听到的,是否认。

可秦措说:“是。”

秦太太呼吸一滞,双目泛红。

她攥紧手,指甲陷入掌心,钻心的痛。

这是一场阴谋,这是许玲设计的荒唐而阴毒的诡计,可她的儿子,竟然称不上受害者!

从始至终,他清醒地沉沦。

他是共犯。

秦太太咬牙,“你混蛋!”

她情绪激烈,胸膛起伏,多年来第一次人前失态。

“你赌上前途,自甘堕落,你欺骗家人,背叛母亲,就为了一个动机不纯的女人?秦措,你到底有多疯?”

她质问着,越说越恨,说到最后,语句发颤。

*

另一边。

路守谦掸了掸烟灰,眼角余光瞄向秦老爷子,老人面容平静,无意干预。

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从刚才起,一直在响。

他当然知道为的什么。

记者会就快开始了,天知道他怎么会碰上这事!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最重要的日子,赶上了一出荒唐的家庭伦理戏剧。

他把手机塞在沙发靠垫下,眉头拧出皱纹,狠狠吸了口烟。

必须先把这破事解决了。

他身旁,路太太撑着扶手,慢慢地坐了起来,身子歪歪斜斜地靠着沙发。

面对许玲,面对始料不及的变故,她困惑又骇然。

渐渐的,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

怎么说呢。

刚开始,她真的快吓死了。

她的女儿,路家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和许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疯女人有关系,怎么会跟电影里的女间谍似的,用身体勾引和报复男人?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甚至不想承认,这个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然而,她发现,家门不幸的不止路家人,倒霉透顶的,也不止她一位母亲。

路太太拿开额头上的毛巾,强撑起精神,试着打圆场:“事已至此,小雾五岁了,生米煮成熟饭,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的事,我们就别插手——”

“不可能。”秦太太打断。

路太太怔了怔。

秦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咬牙切齿:“秦措,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小雾在,我就会妥协。我绝不容许你身边的女人进门,我活着的一天,她休想,你们休想!如果你真想和她结婚,可以。”

她点点头,冷笑,“你也走。”

秦老爷子沉声道:“小茹——”

此时此刻,秦太太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火山爆发。

“我倒想看看,没有家世背景的支持,失去了荣华富贵,白小姐是否愿意与你同甘共苦。”她的话语冒着寒气,眼神讥诮,“还是,另觅高枝。”

路洄眼底讥讽的笑意漫开,他别过头。

路太太脸上挂不住,很是难堪。

路守谦把雪茄横在烟灰缸上,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却听他的女儿若无其事的开口:

“秦太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对秦少爷的感情,真的和金钱无关——”

秦太太讽笑。

“因为我对秦氏的兴趣,远不及禄通。”

“住口!”路守谦脸色一沉,对着女儿大声说,“你可闭嘴吧!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吗!”

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他心烦气躁地关机。

纤纤看在眼里,有点好笑。

这几个电话,价值可不是一亿两亿啊,他就那么掐断了。

路洄坐在沙发上,淡淡道:“原来,白小姐想来禄通上班,你大可以早说。”

“上什么班呐!”路太太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欲哭无泪,抬手一指,“你,你先学会做人吧!我们路家血统优良,家风更是坦荡,教育出来的都是光明磊落,知礼义廉耻的好孩子,没有你这样十几岁就搞阴谋诡计的!我现在想起来……”

她咬住嘴唇,说不下去。

回想起来,她宁可有个为了五百万出卖人格的女儿,那不过是贪财,虚荣。

现在呢?

她有了个小小年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出卖身体,连生孩子都能加以利用的女儿。

冷血,狠毒,丧尽天良。

太可怕。

路守谦看了看手表,轻拍妻子的肩膀,“静娴,你坐下。”他又看向其余的人,深吸一口气,“大家都冷静一点,谁也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

他的手伸进裤兜,踱了几步,又说:“女儿我们会带回家,她在外面久了,难免沾到不良习性,我会亲自管教,让她洗心革面,重新走上正道。至于其它事情……再说吧!”

他不想在这里耗下去了。

没有人说话。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路守谦皱眉,回头。

“哈哈!”许妄又笑起来,冷漠的眼神,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到纤纤脸上,“妹妹,你看见了吗?”

他走近,脚步和声音都很轻。

“一个个的,冠冕堂皇,满口仁义道德……”他笑,无尽讽刺,“这一张张的嘴脸,你看着不恶心?他们骨子里哪看的起我们?穷,就是原罪啊。”

路太太反驳:“胡说!我们家资助的穷学生还少吗?我的朋友里面,多的是家境一般的。穷不是错,心术不正才是!”

纤纤拉开外套的拉链。

她扯了扯秦措的手,低声说:“松开,松开。”

秦措便放开,让她脱下外衣,又问她:“想走么?”

纤纤摇头,“不走,想说话。”

他颔首。

*

路盼宁魂不守舍的,过一会儿就到门边转一圈,里面仿佛有人吵架,却听不清说的什么。

路平平可不管大人的事。

他架起腿,打了会儿游戏,觉得没意思,眼珠子转了转,拿起一旁的杂志,丢给秦雾。

秦雾独自坐着,不声不响的。

路平平故意坐到他旁边,哗啦啦翻开那本杂志,翻到一页,停下来,“喂,你知道这怎么念吗?”

秦雾瞥了眼,兴致缺缺,反问:“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是财富榜!”路平平哼哼,手指点了点榜首的名字,“你爸爸现在排这里,下次就要换人啦。”

秦雾心中嫌弃,坐得离他远了一点。

路平平又说:“你爸爸不是首富,大家就不会围着你,一个劲的拍你的马屁。喂喂,秦雾——”他翻过一页,又指了指,“这是我爸爸的名字。”

秦雾沉着小脸。

路平平扬了扬下巴,“我哥说,过了今天,我们家会变的超级厉害,特别厉害,吓死人的厉害。以后大家都会拍我的马屁,夸奖我,你——”他斜睨过去,“你害不害怕?”

“路平平。”

“干嘛啊?”

“你有毛病。”

“你才有病!”路平平炸毛了,骂骂咧咧的,“你尽管牛逼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那句话……对!现在的我,你爱理不理,以后的我,你高攀不起!你现在不叫我舅舅,对我不礼貌,以后我也不会照顾你这个臭小不点的!”

“温德尔先生?”

“Utopia和温德尔先生跟爸爸的关系也可好了——咦?”路平平揉了揉眼睛,“温德尔先生?”

路盼宁听见声音,转身,吃了一惊。

门开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进来,全部穿正装,西装笔挺。

领头的便是奥斯汀·温德尔。

他身后跟着好几名人高马大戴墨镜和蓝牙耳机的保镖,还有几位Utopia的管理阶层,男女都有。

路盼宁怔怔的道:“温德尔先生,你是来找爸爸的吗?”

她以为,对方的到来或许和发布会,和公司之间的合作有关。

“对不起。”她露出歉意的笑容,“爸爸正在处理重要的事情,不让任何人打扰……”

“没关系,我来接人。”

路盼宁愣住,“唉?”

奥斯汀看了看时间,微笑道:“不急,还有十分钟。”

*

某杂志社总部。

一名三十出头的男人刚到座位,人还没坐下,便被同组的小妹妹拉住。

小俞扯着他:“快快快,蒋哥,主编叫你马上去恒悦蹲点,有大消息,大新闻!”

蒋奇不上心,懒洋洋的,“我知道啊,禄通的记者会,那不是咱隔壁办财经杂志的该担心的吗?”他摸出一支烟,叼着,“我一搞娱乐八卦的,凑那热闹干啥?”

小俞急得跺脚,“有可靠消息,Mr. GF在那!”

“啥?”蒋奇愣了愣,“那倒是大新闻……可也是财经类的啊。”

“还有消息,路家找到了走丢二十年的女儿。”

“行吧,有点狗血,我这就让小吴,小唐他们——”

“唉呀!”小俞揪着他,拉他起来,“蒋哥,别磨蹭了,你赶紧过去吧!主编说,路家那女儿和张启圣有关系!”

“草!”蒋奇脸色剧变,腾地站起来,一看时间,眉头皱紧了,“你不早说!财经的肯定都到了,叫他们抢了个先!”

小俞把他衣服递给他,说:“不怕,主编还说,咱们搞娱乐的,还能跑不过搞财经的书呆子吗?蒋哥,加油啊!”

*

纤纤走到路太太和路守谦跟前,停住。

她面容温和,瞧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路太太却莫名心虚,错开了视线。

“我走丢的那年,五岁。”纤纤笑了笑,“你不问问我,当初怎么会被许女士收养,在她家里过的怎么样吗?”

路太太转过头,看着别的地方。

纤纤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些事情,不用勉强。既然互相看不顺眼,不必强行做回亲人——”

路守谦沉声说:“没有勉强,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不认你?”

“你们想认回的,是五岁前的我。”纤纤平静的说,“这么多年来,你们在心里设想了一个成年后的我,我猜,和盼宁差不多。可我本人不符合。”

“所以我们会带你回去,帮助你改正心性,教育你成才,让你变得和小洄,盼宁那样的优秀。”路守谦语重心长。

“人们说血浓于水,可十几年不见面,早就是陌生人了。”纤纤又是一笑,“……也不在乎我经历了什么,只是一头热的想把我扭成你们想要的形象。”

路太太忍不住说:“我们不追究你和……和那个女人,难道不也是为了你好!”她看了一眼许玲,就像见到了会传染的脏东西,浑身一哆嗦,“就算是她要你做的,你可以选择不同流合污!”

纤纤若有所思,“是她要我——”

“白纤纤!”许玲突然叫道,“别把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你以为全推给我,你就干净了?”

她看向路守谦和路太太,又看秦太太和秦老爷子,怪笑:“你们当她是什么好东西吗?当年那五百万,她收下了可全是自己用的,一分钱也没给我!我教她勾引秦措,可没教她贪财死要钱。她和秦措在一起后,整天催我给她打钱,一有机会就问我要钱。她不问秦措要,天天管我要!”

路守谦:“……”

纤纤叹气:“当年秦少爷离家出走,跟家里闹僵了,本身也不宽裕,他的兴趣爱好又特烧钱,他也不容易啊。”

“你放屁!”许玲气结。

秦老爷子听得发笑,嘴角扬起一点,立即压住。

秦措心里也笑,把纤纤拉回自己身边,不动声色。

许玲气得脸色铁青,质问:“白纤纤,你敢说你不爱钱,你敢说你不贪财?”

纤纤说:“贪啊,谁不爱钱呢。”

许玲冷笑,对着路守谦夫妇说:“这可不是我教的——”

“够了!”

路守谦怒喝,额头上青筋暴起,冲着许玲吼:“我不管你是谁,这不是你闹场的地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又转头,对太太说:“静娴,你带宁宁回家,禁足一个月,开春了送她去学校念书,重新学习做人的道理。小洄,送客!”

他早没耐心了,拿起丢在沙发上的手机,按了开机。

然后,他傻眼了。

近百个未接来电,未读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这阵仗前所未有。

路守谦眼睛都看花了,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条:

【黄XX:路先生,请问您认回千金的事,是真的吗?祝贺您。】

路守谦呆了呆,疑心顿起:“小洄,你有没有告诉别人,我们要公开介绍宁宁?”

路洄一怔,“没有,不是刚刚才决定的?”

“……见鬼了。”

路守谦又开始头疼,来不及细想,手机放进口袋,“静娴。”他叫发呆的妻子,“快啊,待会儿开记者会人多,趁现在带宁宁走。”

路太太如梦初醒,“哦,哦。”

纤纤立在一边,“我另有安排。”

“你——”

路守谦看了她一眼,漠然的,麻木的说:“你别任性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今天对禄通,对我们家,有多重要?”他咬了咬牙,“别再给家人添麻烦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冰冷而生硬,不容置疑。

同一秒,大门开了。

路守谦一股火气升了上来。

他明明交代过,别让任何人打扰,今天也不知走的什么霉运,事事不顺心。

他带着怒气转身,接着一震。

门口少说站了十来个人。

“温德尔先生——”路守谦定了定神,“你怎么会来这里?”

奥斯汀温和有礼,“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家庭会议,我来接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

秦太太看见了,几乎掩饰不住刻薄。

她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秦措一眼,“原来,我还是低估了白小姐的能力。”视线转向安静的女人,她淡淡道,“白小姐,这就是你的安排,你的退路吗?”

她问完,却见金发男人很轻松地笑了笑。

那是带点嘲讽的笑意。

秦太太冷着脸,正要再说,却见奥斯汀·温德尔上前一步。

从他开始,十几人一齐看着白纤纤,异口同声:

“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