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徐徐的清风夹杂着丛林间的草木清香,裹着从残阳处刮下来的最后一缕温存,如少女那轻柔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拍在了徐默的脸上。
不过这一次,吹来的清风当中,裹着很浓烈的药香。
药香?
徐默睁开眼看了看,然后楞了足足一分钟。
“我,我的八角亭呢?”
他此刻,躺在一户屋舍内。
穿堂风呼呼的吹,可不见山,没有亭!
有点眼熟。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
很明显,这里不是藏王山,也没有看到八角街。
外面隐约有鸡鸣犬吠。
除了药香,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有人间烟火气。
徐默头皮发麻。
他知道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
“为什么,我没有回到八角亭?”
徐默从床铺上起身,心乱如麻,要知道对他来说,死后重生到八角亭是他最大的依仗,到时候一切重置,一切重来。
上一个循环被破坏的一切,死掉的人,哪怕是身上修炼的功法,都会一切归零。
重新开始。
这对徐默来说是一个烦恼,是一个需要再来一次的繁琐之事,同样,也是一次重来,一次次修正错误的机会。
每一次,他都可以让自己变的更好,更完美。
所以,才能在头一个晚上,压制玄山君,才能在天黑之前,就连斩四次剑魔,等同于,满级大佬出现在新手村。
横扫初期的一切。
徐默已经习惯于此。
这一次,他也打算再来。
可万万没想到,八角亭不见了。
徐默从没有想过,他居然会如此想念一个亭子。
等乱糟糟的念头轰炸意识后,在稍微平静的时候,徐默开始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相对于‘八角亭去哪了?’这个难以解答的难题,徐默此刻思考的另外一个问题,难度就很低了。
因为他立刻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曲村,曲大夫家!
“徐先生,来,喝药了!”曲大夫这时候端着一碗药从外面走进来。
是活生生的人。
徐默看了一眼,然后立刻起身走到外面。
入眼所见,是夕阳天,是生机盎然的曲村,公鸡在屋顶,土狗在田间,院子外有小孩子跑来跑去,院子里,也有和泥巴小朋友咧嘴冲自己笑个不停。
这时候徐默确定,这不是《尸迷鬼语》给自己制造的幻觉。
因为徐默自己有一种可以判断是不是幻觉的标准。
那就是自身的修为和神通。
就例如,如果他现在有灵兆剑,那么,眼前的一切必然是幻觉,无论再怎么真实,也是虚假的。
又例如,他如果现在有乾坤袖,那面前的一切,同样是幻觉。
此外还可以对遇到的人和事情进行辨别。
幻觉再真实,也有漏洞,抓到一个,就可以做出决断。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漏洞。
而且上一次循环,自己的确是死了。
徐默明白了。
他的确重生了,但却没有像过去一样,回到八角亭。
时间锚点,向后推移了,到了他曾经留宿曲村的那个时候。
这个时间节点当中,自己还没离开曲村,曲村也没有遭逢大难。
“可,为什么会这样?”
徐默弄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这个问题后,立刻就有更多的疑问冒出来,只不过这一次的问题,就不好解答了。
为什么,重生的时间锚点会发生变化?
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变化?
要知道过去二十多次重生,都是毫无例外的回到了藏王山,八角亭。
那里,徐默已经当成了自己的起点,自己的老家,是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一切的开端。
曾经徐默以为,他会永远困在这个时间锚点当中。
只要死亡,就会回去。
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甚至于,徐默有的时候想过,如果发生变化之后,自己会怎么办?
这种念头有过,但徐默无法从这种假象当中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就算是有,也同样是建立在假设上的假设。
既然是假设,那本身是不会当真的。
最多就是属于那种想想就算了,想过了,就不会再去想的事情。
就像是你认为你有一天会中大奖一样,想着中了奖之后的没好日子,好期待,可最终,你知道那只是一种想象。
近乎于永远不会发生前提下的想象。
属于臆想。
可有一天,当臆想成真,你一定会懵逼,会迷茫,会不知所措,会觉得,一定有大阴谋出现。
就像是现在的徐默一样。
但现实和虚幻有一个很有趣的区别,那就是现实如果发生了这件事,那就是发生了,尤其是对徐默来说,重生的时间锚点发生了变化,就说明在此之前的时间,他永远也无法回去了。
徐默立刻回忆。
看看上一次循环自己前期的剧情推动上有没有瑕疵,算不算完美。
结果还好。
上一次循环自己的发挥不错,不能说完美,但至少不差。
不差,就是好。
好,也可以看成是完美。
既然是现实,而且是无法更改的现实,徐默就只能接受。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还在,就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曲大夫追着出来喂药,又问徐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要诊脉。
徐默没反对,而在曲大夫诊脉的时候,徐默看着这位医者仁心的大夫,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变化,有变才是开始,和因果一样,有因才有果。
那么引发时间锚点发生变化的,一定是在曲村时发生过的事情,而且一定是非常特别的事情,否则,锚点不会选择定在这个时间节点当中。
那么,自己在曲村时,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除了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徐默参悟《人道乾坤》。
除此无他。
“是‘人道乾坤’,这是引发我心境发生变化的根源,是一种境界的提升,身份角色的转变,是这个引发了时间锚点的推后!”
徐默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合理。
未必是正确答案,但至少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测。
重生的时间点可以改变这件事,对徐默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重磅炸弹,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因为徐默发现,除了一次次固定事件,固定地点的重生之外,他居然还可以改变这个节点。
也就是说,他不需要再怎么收服玄山君,不需要再去无光鬼境收锈剑,偷鸟蛋得鬼炎异火,在上一次循环到曲村之前的所有剧情,他都不需要再折腾一遍了。
或许,也还好。
可以关注曲村之后的剧情。
首先一件事,自然就是阻止曲村惨案。
徐默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非常大,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可以重新开始,死去的人也能再复活。
但当时,对心境的冲击根本无法避免。
徐默怀疑,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导致心境出现了一些‘裂痕’,让后来的《尸迷鬼语》趁虚而入。
甚至于,徐默怀疑就是因为这个,自己才会被尸魔皇代表的那一系诡异之物给盯上的。
而想到《尸迷鬼语》,徐默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这是一种存在于‘记忆’中的诡异。
可即便进入重生,自己的记忆也是可以保存下来的,那么,《尸迷鬼语》呢?
几乎是同时,徐默脑海中响起了诡异的低语声。
这是《尸迷鬼语》的声音。
自带恐怖音效,此外,徐默眼前一闪,再次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尸祖’。
好在只是一闪而过。
就在这同一时刻,某处难以描述的地方,一个漂浮在黑暗中的尸体猛的睁开一丝眼皮。
“奇怪,是什么东西?居然能窥视到我?他是谁?他是谁?”
这个诡异的存在想要探寻,但发现,这一丝精神联系极为古怪。
是单线的。
也就是说,对方可以观想它,它,无法察觉到对方。
“怎么会这样?”
黑暗中漂浮的尸体发出了难以置信的疑问。
“尸魔皇,立刻来见我,立刻来!”
一道道声音传荡而出。
再说徐默,这个时候的他也是惊骇无比,《尸迷鬼语》这种诡异之物,居然跟着自己的记忆,进入了循环?
这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时间锚点会发生改变的原因。
“斩念,斩念,不能想,不能想!”
徐默心境是保留下来,这个时候也能凭借意志力,将《尸迷鬼语》压制下去,不去想,不想,就不观。
可问题是,记忆,就是记忆,根植于其他记忆当中。
这是现实。
按照某种哲学的理论来解释,什么是一个人,而你之所以为你,他之所以是他的衡量标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记忆。
也就是说,一个独立的人,记忆可以指代,记忆,就是人,人就是记忆组成的,甚至于,不限于是不是血肉之躯。
换句话说,徐默的记忆里有了《尸迷鬼语》,那么,如果要灭掉尸迷鬼语,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除非可以单独的,有选择的性的抹除记忆。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一个人脑袋受了重创,会失忆。
就像是一个存储盘,砸了一下,会丢失数据一样。
可这种丢失,是随机的。
人的脑袋,也不是存储盘,有操作系统可以删除指定的数据。
如果有,那一切倒是简单了。
或许这也是心境提升和修炼的最终形态。
但现在,徐默达不到,远远达不到。
“徐先生,你身上的毒,的确有些棘手,不过医道注重调理中和之法,要中和毒素,只能选与之相对应的草药,是药三分毒,毒性亦为药性……”
曲大夫的确是为徐默身上的毒劳心劳神。
因为光是要找出可以中和这种毒的毒,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需要仔细琢磨,需要多次尝试调配。
曲大夫的话也把徐默拉回了现实。
“曲大夫,您刚才说什么?”
“哦,我说是药三分毒,毒性亦为药性……”
“对,就是这一句!”
徐默此刻却是眼睛一亮。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办法压制记忆中的《尸迷鬼语》,既然无法根除,那为什么不能用治疗中毒的方法,用其他‘诡异’来压制?
道理上是可行的。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选择。
因为选错了,下场会更凄惨。
徐默可是记得之前自己《尸迷鬼语》发作,和被剑君大仙所影响时发生的事情,那种感觉,太过绝望了。
不过上一次循环,徐默也是破罐子破摔,在关键时刻进行了第六次斩魔。
效果,的确非同凡响。
可也因为进行了第六次斩魔,所以才会让剑君大仙入侵的更深。
换句话说,斩魔,就是在接近剑君大仙,越靠近,你获得的力量就越大,越多,同样,受到对方的影响也就越大,越深。
就像是一片无尽的泥潭。
越挣扎,陷得越深。
不挣扎也不行,还是会陷进去,区别就是,一个快,一个慢。
相同之处是都逃不了。
一旦踏入其中,就像是落到蛛网的飞蛾,跳不掉的。
既然无法摆脱,也不能等这种诡异对自身的影响越来越大,那就只能想别的法子。
曲大夫的‘以毒攻毒’理论,给徐默带来了启发。
“诡异是凶险,沾上,就难以摆脱,但如果能引发诡异之间的对抗,那就可以形成平衡,负负得正,呵呵,对,负负得正!”
徐默笑了。
喝了药,休息了一阵,徐默开始在村子里溜达,耍耍鸡,逗逗狗,难得体会这种平凡温馨的田园生活。
曲村有两个入口。
村东口,和村西口。
东口有棵树,西口有条河。
徐默抱着一只公鸡,领着两天黄狗溜达到树下,抬头看,还是一颗柳树。
孤孤零零就一颗,但很粗,柳条垂下似姑娘的秀发,随风摆动。
“可惜,周围没水,有一条河就好了。”徐默喃喃自语,想了想,对着这棵树说起话来。
用的是相婴的《万物化灵篇》。
很多事情,当时不觉得如何,只有从后往回看,才能看出一些东西。
就例如相婴的《万物化灵篇》,徐默之前是比较忽视的,虽然也研究过,但并没有搞的太深。
后来才发现,这奇特的法门果然很奇特。
万物化灵。
实际上是一门成妖法。
非人之灵皆为妖。
但并非啥玩意儿都能成妖,《万物化灵篇》,实际上就是一种,让不能成妖的,变成妖。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这法门就太厉害了。
简直是夺天地之造化。
徐默之前用的最多的,就是为剑附灵。
他的每一柄剑,不是大灵,就是小灵,不是小灵就是初灵。
无一例外。
不过现在,徐默兴之所至,给村东口的柳树附灵。
当然,这种树木即便有了灵韵,想要更进一步,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几百年,上千年都是有可能的。
槐缘慧则属于树木妖物中的异类。
这货是被雷劈成灵韵的。
而且当时融合了一个高僧的灵魂,不过这属于万中无一的奇遇,可遇不可求。
徐默这时候拍了拍柳树。
“以后,你就叫柳树姑娘,阿柳啊,我给你念念道法,讲讲佛理,你自己没事儿的时候琢磨琢磨,若有成就,可守护村子,壮大自身。”
似乎为了回应徐默,这颗柳树上柳叶抖动不停。
很激动的样子。
然后徐默又溜达到村西口,这里,有一条河。
架着木桥。
徐默抱着公鸡蹲在河边,两条狗跟着,好奇的打量。
“河里有鱼!”
这是废话。
河里当然有鱼,但徐默说的鱼和别的鱼不太一样。
一般河中鱼类都会怕人,人靠近,会游到旁处。但徐默看到的这条不一样,居然是主动凑了过来。
这是一条大鲤鱼。
额头大,呈乌青色,鱼鳞细腻,有油光。
它不怕徐默,鱼嘴伸出水面一张一合。
“有灵性,有上进之心,这或许就是佛家说的缘分吧,也好,也好!”
徐默用《万物化灵》给这鲤鱼启灵。
下一刻,鲤鱼跃出水面,以示激动,或者是在感激。
徐默继续溜达。
他做这些事并没有特定的意义,只是在思索,想着如何以诡异克制诡异,想着如何负负得正。
自然,他怀中抱着的公鸡,身后的两条大黄土狗,也早已启灵。
还是那句话,思索之余,随手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