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达·奥克森福德点了一杯顶着金字塔形生奶油的维也纳卡布奇诺。在最后一刻她又要了一块胡萝卜蛋糕。她把零钱塞进裙子的口袋里,端着早餐来到她姐姐奥尔加坐着的桌旁。奥尔加很瘦,她点了一杯双份浓缩咖啡,正抽着一支香烟。这地方用纸带做了一点装饰,意大利帕尼尼吐司机上,一棵圣诞树正在闪烁着。但是,不知是哪个拥有敏锐讽刺感的人把海滩男孩放到了音乐系统里,而此刻他们正在唱着《冲浪美国》。
米兰达常常一大早就在这家咖啡吧里碰见奥尔加。这家店位于苏奇霍尔街,格拉斯哥市的中心地带。她们都在这附近工作:米兰达是一家针对IT人员的职业介绍所的总经理,奥尔加则是一名辩护律师。她们都喜欢在走进办公室前,先花五分钟整理思绪。
她们看上去并不像姐妹,米兰达从镜子里瞥见自己的倒影时想到。她不高,长着一头金色的卷发,而且她的身材,怎么说呢,挺圆润。奥尔加则很高,就像她们的爸爸,但是她又遗传了她们已经去世的母亲那黑黑的眉毛。她们的母亲是意大利人,她们总叫她玛塔妈妈。奥尔加为了工作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套装和一双尖尖的鞋子。她的样子简直可以去演库伊拉·德·维尔这个角色。她的样子也许把陪审团的成员们吓得够呛。
米兰达脱下了外套和围巾。她穿着一条百褶裙和一件缀着小花的毛衣。她的衣着是为了吸引他人,而非震慑。当她坐下时,奥尔加说:“你连平安夜也要工作?”
“只工作一小时,”米兰达回答,“确认一下假期里不会留下什么没做完的事情。”
“我也是。”
“你听说那个新闻了吗?‘克里姆林宫’的一个技术员因为感染某种病毒死了。”
“噢,天啊,我们的圣诞节全毁了。”
奥尔加看上去仿佛冷酷无情,但她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米兰达想。“电台上已经播了这件事。我还没有和爸爸说上话,但我知道那个可怜的男孩把一只仓鼠带回家了,他好像很喜欢它。”
“他干吗这么做?他想和那只仓鼠做爱?”
“仓鼠可能咬了他。他独居,所以也没人求救。不过,至少这意味着他没有把病毒传染给其他任何人。不管怎样,这对于爸爸来说真的太糟了。他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肯定会觉得自己应该对此负责。”
“他本来就应该钻研一些没那么危险的科学分类——比如研究原子武器什么的。”
米兰达露出一个微笑。她今天见到奥尔加特别愉快。她很高兴她们能有机会聊上几句。全家人都即将聚到她们父亲在斯提普夫的房子里,一起度过圣诞节。她计划带上她的未婚夫奈德·汉利一起去,而她想让奥尔加对他的态度友好一点。她用了一种很委婉的方式来提起这个话题:“希望这不会毁了我们的假期。我早就开始期待这一天了。你知道基特也要来吗?”
“我十分清楚我们的弟弟将会大驾光临。”
“他本来不想来的,但是我说服了他。”
“爸爸会很高兴的。”奥尔加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讽刺。
“确实,他会的,”米兰达语带责备,“你知道开除基特他也很伤心。”
“我只知道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我还以为他会杀人呢。”
“但是他后来哭了。”
“我没看见他哭。”
“我也没有,洛莉告诉我的。”洛莉是斯坦利的管家,“但现在他想原谅基特,然后忘了这件事。”
奥尔加掐灭了她的香烟:“我知道。爸爸真是宽宏大量。基特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
“你不能给他找份工作吗?那正好是你的工作领域,而且他也不错。”
“生意不景气——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被自己的父亲炒的鱿鱼。”
“那他还在赌博吗?”
“肯定没有了。他向爸爸保证过他不会赌了,而且他也没有钱赌了。”
“爸爸替他还了债,是吧?”
“我觉得我们不该打听这个问题。”
“得了吧,曼迪。”奥尔加叫的是米兰达的乳名,“还了多少?”
“你应该去问爸爸——或者基特。”
“一万英镑?”
米兰达看向了一边。
“比这多?两万?”
米兰达小声说:“五万。”
“我的天!那个小杂种挥霍掉了我们五万镑的遗产?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吧。”
“哎呀,别说基特了。这个圣诞节你可以更了解奈德了。我想要你把他当成我们家庭的一分子。”
“奈德现在早就该是我们家的一分子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你年纪也大了,订婚那么长时间也不合适。而且你们俩之前都结过婚——你又不是要给自己攒嫁妆。”
米兰达期盼的并不是这样的回答。她希望奥尔加能对奈德产生一点温情。“噢,你也知道奈德这个人,”她语带防卫,“他只是迷失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奈德是《格拉斯哥书评》的编辑,虽然那是一本备受推崇的文化政治杂志,但他并不是一个务实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的。我可受不了优柔寡断的人。”
这番谈话并没有走向米兰达想要引导的方向。“相信我,和贾斯珀比起来这已经是上帝给我的恩惠了。”米兰达的第一任丈夫就是个流氓恶霸。奈德和他正好相反,这也是米兰达会爱他的原因之一。“奈德永远也不会井井有条到可以对我颐指气使——他有一半的时间连当天是几号都记不清。”
“就算这样吧,那五年里你身边没有男人也过得非常好。”
“我是过得不错,我也因此而为自己骄傲,特别是那时经济那么不景气,而且他们还停发了我的大额奖金。”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个男人?”
“这个,你懂的……”
“上床?噢,得了吧。你难道没听说过什么叫振动棒?”
米兰达咯咯地笑出了声:“那可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振动棒更大、更硬、更可靠,而且你用完以后只需要把它放回到床头柜上就能忘了它。”
米兰达开始感到自己受到了攻击,她在和她姐姐说话时常常都会有这种感觉。“奈德对汤姆很好。”她说,汤姆是她十一岁的儿子,“贾斯珀几乎不和汤姆说话,一说话就是给他下命令。奈德对他很感兴趣——他会问他问题,听他怎么回答。”
“说到继子,汤姆和索菲相处得怎么样?”那是奈德第一次婚姻里的女儿,现在十四岁了。
“她也会来斯提普夫——我今天上午晚点就去接她。汤姆看待索菲的感觉就像古希腊人崇拜他们的女神一样,好像她是个超自然的危险生物,只有不断地献祭才能安抚她。他总是想给她糖吃,但是索菲更想来几根烟。她瘦得像根棍子,而且似乎准备好到死都要维持这种状态。”米兰达盯着奥尔加的那包白色万宝路。
“我们都有自己的软肋,”奥尔加说,“再来点胡萝卜蛋糕吧。”
米兰达放下了叉子,抿了一口咖啡:“索菲是有点难相处,但那不是她的错。她母亲恨我,她的孩子当然也会采取同样的态度。”
“我猜奈德肯定让你自己去处理这个问题。”
“我不介意。”
“现在他还住在你的公寓里,他付你房租了吗?”
“他付不起房租。那本杂志给的薪水少得可怜。而且他还得还他前妻现在住的那栋房子的房贷。他对于自己在经济上依靠我这件事也很不舒服,相信我的话吧。”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来一炮,你可以帮他照顾他那个难搞的女儿,而且他还不用付房租。”
米兰达被刺痛了:“你的话真的有点刻薄。”
“他如果不能把婚礼的日期定下来,你就不该让他搬进来住。”
米兰达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是她并不想承认:“他只是觉得每个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再婚这件事。”
“那究竟谁是‘每个人’?”
“嗯,索菲,第一个就是她。”
“而她和她妈妈态度一样,这一点你已经承认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奈德只有在他前妻同意后才会跟你结婚?”
“奥尔加,请你在跟我说话时别用上你那套律师的伎俩。”
“总得有人告诉你这些事。”
“你把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了。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需要,但我是你妹妹,不是你的敌意证人。”
“抱歉,我说了实话。”
“我很高兴你说了,因为这正是我不想你对奈德说的话。他是我爱的男人,而且我想嫁给他,所以我请求你在圣诞节期间对他好一点。”
“我尽量。”奥尔加满不在乎地说。
米兰达想要她姐姐明白这有多重要:“我需要他感到他能够和我一起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为我们俩,也为了这两个孩子。我请求你帮我说服他,我们能做到。”
“行,好的。”
“如果这次假期我们过得不错,我觉得他会同意定一个婚礼日期的。”
奥尔加摸了摸米兰达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意义非凡,我会好好表现的。”
米兰达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她很满足,于是又把思绪转向了另外的可能产生摩擦的人:“希望爸爸和基特能够和平相处。”
“我也希望,但是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基特在几天前给我打过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想睡在斯提普夫的客屋里。”
奥尔加仰了仰头:“他凭什么一个人独占那栋别墅?那你、奈德、雨果和我就都得一起挤在老屋的那两间逼仄的小卧室里!”
米兰达料到奥尔加肯定会反对这个提议:“我知道这很无理,但是我说我没有意见。要劝他过来已经够难的了——我可不想又出什么波折。”
“他就是个自私的小浑蛋。他告诉你这是为什么了吗?”
“我没有问他。”
“好吧,那就我来问。”奥尔加从公文包里拿出她的手机,摁下了一串号码。
“别小题大做了。”米兰达恳求道。
“我只是想问他这个问题。”她对着电话说道,“基特——你要睡在客屋里是怎么回事?你不觉得这有点——”她顿了一下。“噢。为什么不了呢?……这样……但你为什么——”她突然停下来,好像他已经挂断了她的电话。
米兰达有点伤心地想到,她知道基特说了什么:“怎么了?”
奥尔加把手机放回了包里:“我们不用再为那间小别墅吵个不停了,他改主意了,他不会来斯提普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