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的星期日……我前往拜访中禅寺。
因为我在报上看到了日泰通商协定签定的报导。
当然,这只是契机,其实我想要知道那个瓶长事件的真相。
老实说……我完全摸不透这个事件的真正模样。
报纸大篇幅报导警方破获大型古美术品赝品制造贩卖组织,事实上陵云堂和峰岸也被逮捕,关东大黑组还有黑围墙屋子两侧的居民似乎也都落网了,但这些事跟山田与治郎有什么关联,我完全不明白。
报导中连个山田的山字都没有出现,而且世人好奇的矛头也已经转向接受那间伪装成妾宅的招待所招待,迷失在温柔乡里,写下假鉴定书的大学教授,还有一些招架不住接待攻势而高价买下赝品的知名人士。
原本的话,我应该前往侦探社才是道理。
但就算去问榎木津,他也一定不肯告诉我任何事;就算他肯告诉我,我也无法理解他的话。说起来,侦探也可能不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也恐怕早就忘个精光了。这种情况,适任的解说者再怎么说都非中禅寺莫属。
旧书店的屋檐下挂着“休息中”的牌子。
是公休吗?
我往主屋走去,店主人正在清扫玄关。
我出声招呼,中禅寺停下扫除工作,请我进客厅。
中禅寺泡了杯极浓的茶给我。
他说夫人不晓得和谁一起去看西洋电影《禁忌的游戏》了。
原本期待受夫人款待的我,感到那么一丁点儿失望,喝下了苦涩的茶。
“请问……关于上次那件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问得非常笨。
但也没有其他问法了。
“嗳,全都是云井那个老狐狸的阴谋诡计。”中禅寺说,“陵云堂……是家高级茶道具商。与治郎先生的父亲说那是武家应有的教养,爱好茶道。说是武家,也只是杂役同心之类罢了。虽然可能是上行下效,不过也是受到家宝影响吧……不管怎么样,山田家和陵云堂往来,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但与治郎先生的父亲实在不是风雅之士的料,以茶道为开端,最后成了茶园的经营者。”
从茶道变成经营茶园……的确是似是而非。
“嗯,虽然同样是茶,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就像淑小姐也说过的,尽管是武士经商,却相当顺利,似乎经营得有声有色。这你怎么想?”
“什么意思?”
“无法成为真正风雅之士的风雅之士……不过事业成功,家境富裕——这一类的人,对陵云堂那种人来说,是敲竹杠的上好对象。再怎么说,他们都缺乏鉴赏能力,却又附庸风雅,不明白价值,光是有钱而已。所以云井似乎卖了不少东西过去。将一文不值的东西……以高价卖出。”
“哦……”
“山田家被盯上了……”中禅寺说,“我认为云井的事业能做到那么大,甚至可以说全拜山田家的福。云井无所不用其极,将山田家压榨得一干二净。山田家会陷入困窘,不是与治郎先生无能之故,而是被云井敲骨吸髓的结果。所以与治郎先生在上一代隐居之后,将所有的书画古董全卖掉了。收购的古董商……一样是云井。可是这回就反过来了。陵云堂将自己卖过去的东西,以十分之一以下的价钱买回,山田家向其他人买来的东西,就算是高价的字画,也以极低的贱价收购。与治郎先生对古董漠不关心,所以完全不懂行情。他似乎只想换到现金,只要换得了现金,其他都不管了。可是这种粗劣的阴谋手段很快就曝光了。有一家叫诚志堂的古董商,不着痕迹地向与治郎先生暗示陵云堂的阴谋。”
“诚志堂……那么他是好心人吗?”
“也不能这么说。”中禅寺说,“诚志堂的目的毫无疑问是家宝之壶。他可能是认为再这样下去,家宝会落入陵云堂手中。与治郎先生听了诚志堂的忠告,开始产生了危机感。陵云堂很危险,如果对陵云堂言听计从,会吃上大亏。可是诚志堂不也是一丘之貉吗?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窃盗事件,与治郎便醒悟了。”
“醒悟了……什么?”
“也就是……这种壶若是想偷,可以轻而易举偷到手。与治郎并非糊里糊涂地怕小偷。他是在警戒利欲薰心的云井。于是……首先他向诚志堂买了伪装的壶,然后他也从陵云堂那里买了壶。当然,他要的是伪装用的壶。”
“他想让陵云堂以为向诚志堂买的壶是真的,让诚志堂以为陵云堂的壶是真的——是吗?”
中禅寺点点头:
“伪装这个发想的根干就在这里。让觊觎家宝的两者各别准备相似但廉价的假货并买下,他们就会认为不是自己出售的那个壶一定是真货吧。这个点子虽然出色,但与治郎先生毕竟是外行人,他完全忘了那些人有横向连系。他们两边联手,操弄奇策,开始卖壶给与治郎先生。因为当时根本没有人会买旧壶。与治郎先生……逼不得已只好买下。”
“逼不得已?所谓的奇策是什么?”
“迂回之计。陵云堂陷害的不是与治郎先生本人,而是他的儿子嶌夫先生。云井骗了嶌夫先生。嶌夫先生这个人……在女性关系方面似乎很不知节制,与治郎先生好像也对儿子爱玩女人的性子大伤脑筋。陵云堂就是盯准了这一点,把坏女人塞给嶌夫先生。”
“哦……”
“然后让嶌夫先生供养女人。女人受雇于陵云堂,供养的钱当然就这样全数落入云井的口袋。嶌夫先生是个上班族,钱很快就见底了。嶌夫先生当然……开始动起家宝的主意。”
“原来如此。可是……”
“没错,家宝有与治郎先生盯着,没办法动。于是这次陵云堂施恩于嶌夫先生……”
“怎样施恩?”
“表面上装出援助的样子,事实上却是把他推入更深的火坑。嗳,这或许是高利贷的惯用伎俩,但实在恶毒。”
“是……借钱吗?”
“没错,老狐狸神气兮兮地接近嶌夫先生,介绍他好心的钱庄。当时借钱给嶌夫先生的就是峰岸当铺——也就是现在的峰岸金融。”
从那么久以前,登场人物就已经全数到齐了?
“借的钱不管怎么样,总有一天要还清。结果嶌夫先生被负债给逼得喘不过气来了。与治郎先生的夫人为了替儿子收拾善后,出去给人帮佣,而与治郎先生卖掉了田地……”
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但只因为嶌夫的行为不同,状况就与从淑那里听到的内容完全迥异了。
“峰岸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峰岸原本是陵云堂的弟子。从古董商转职到当铺,再变身为钱庄。换言之,他负责的是云井的买卖见不得人的部分。关东大黑组是与峰岸关系匪浅的弱小帮派。过去他们旗下有许多江湖艺人,是个历史悠久的帮派,但大正时期以后景气萧条……进入昭和以后,又因为炽烈的地盘争夺战而疲软不振,终于开始干起奇妙的勾当来了。”
“美术品的赝品制作……是吗?”
“对。报上说其他还有许多罪状。他们的规模似乎相当庞大,还卖到海外去。”
“那么……那些人,唔……怎么说……”
我的问题还没有整理好。
中禅寺笑了。
“事情很单纯的……嗳,前面那些,等于是这次事件的前置作业……”
中禅寺说道,望向檐廊。
有只猫在那儿蜷成一团。
“这次事件,是长年压榨山田家的陵云堂,因为终于再也压榨不出东西来,与治郎先生又已经过世,所以企图在最后的最后把山田家的土地房屋掠夺一空。云井好像直到与治郎先生临死之前,都还不断地卖壶给他,但五圆十圆的赚头,等于是白忙还反亏。所以呢……”
中禅寺稍微动了动眉毛。
不只是这样吧。云井说那栋壶宅子碍到妾宅客厅的景观,似乎看它非常不顺眼。
他也想毁掉壶宅子吧。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法呢?”我问。
“首先……有债款这一点是没错。可是淑小姐似乎完全没有把握整个债务的状况。有人上门讨债,她也不加确定,只知道道歉付钱。于是峰岸调查山田家的借款总额,以半价从债权人手中买下了债权。这似乎很简单。因为这些债款原本就没指望可以讨回,而且债务人已经死了,能回收一半就该偷笑了。我托人调查之后发现……峰岸支付给各债权人的总额……是六十一万五千圆。”
“咦?可是之前不是说一千万……”
“一千万当然是漫天大谎……”
“可是……就算要骗,感觉金额应该再设定得更现实一点才对吧。”
一般……碰到离谱成这样的金额,是不会被骗的。
“没错,再怎么样,这种金额的借款是不可能的。除了嶌夫先生生前的借款,应该还有他死后十五年之间的累计,但就算是这样,山田家并未奢侈度日,不可能欠下如此庞大的债务。可是……嗳,这是经手美术品的陵云堂才会有的夸大感觉吧。他们那个业界,从仓库里挖出来的普通茶碗,动不动就也要个一百万。再说,若是提出太现实的金额,万一真的被还清就糟糕了。”
“要……怎么还?”
“只要淑小姐心一横卖掉土地房屋,就可以得到不小的一笔钱。可是一千万圆的话,个人再怎么努力,也绝对偿还不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的确,就算卖掉土地,连债款的利息都还不起的话,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想到要卖吧。话说回来……这圈套实在是太残忍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以为是一千万,结果只有六十万,这也……”
“不过这是半价,实际上是两倍——一百二十三万圆才是借款的总额。”
“那个数字……”
是榎木津拿来敲云井的头,砸峰岸的脸的钞票金额。
“……那榎木津先生他……”
“嗳,先别急。”中禅寺说,“这样你就理解大致的状况吧?不过即使如此,陵云堂还是有一件事挂心不下。也就是……家宝之壶。”
“这……可是并没有,不是吗?”
中禅寺狡猾地笑着,摸着下巴。
“嗳……云井在这漫长的一段岁月中,出入山田家不知道多少次,却似乎一次也没有看过真正的家宝。其他的壶都是自己和同业卖过去的,他几乎每一个都晓得来历。可是与治郎先生从相当早的时候就开始提防了,或许他把家宝藏在什么地方也说不定。万一家宝真的出现的话……”
“真的出现的话?”
“今川说,就算没有箱文和来历书,也要三十到五十,若是这些都齐备,金额将无法估计,不是吗?万一有箱子或文件留下来的话……”
“债款会被还清?”
“是有这个可能。而且若是真有那种东西,落到别人手中实在可惜。不是吗?”
那是当然。
“就陵云堂看来,这是笔生意,他想要得要命。所以他才会使尽各种手段试探,但淑小姐似乎毫不知情。光是一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能够确认来历的壶,全是他们自己推销出去的壶。可是若是让其他古董业者进去,先一步发现了家宝,那就无法挽回了。于是陵云堂先是不断地灌输淑小姐,说这个家里面的壶全是些没有价值的东西。然后……接着他拱出了木原正三先生。”
“私生子……是吗?”
“对。木原先生是陵云堂派出去的女人与嶌夫先生之间生下来的孩子。云井找来自暴自弃、放浪形骸的黑市正——木原正三,这么巧言怂恿:玩弄并抛弃你母亲的父亲……就是山田嶌夫,你有权继承山田家的家宝,家宝之壶可是价值十万圆的宝贝喔……”
“十万?好便宜。”
“以壶来说,十万圆算贵了。连你的感觉都麻痹了。壶这种东西,一般只值几十圆吧?”
“啊啊……说的也是。”
中禅寺说的没错。
“所以对正三来说,就算是十万也是个大甜头。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再加上母亲的怨恨也发挥了作用。事实上木原的母亲在嶌夫先生过世之后,立刻遭到抛弃,结果得病过世了。唔,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看成是陵云堂杀了她的……”
云井真是蛇蝎心肠。
“不管怎么样,万一正三找到真正的壶,至少也有三十万左右的价值,所以用十万圆收购的话,绝对有利可图。”
“哦,原来如此。”
“另一方面,正三一开始就以为壶值十万,所以不会觉得吃亏。因为当初陵云堂就明白地跟正三说最多值十万。若是没找到,就当做没这回事就行了。就算正三随便找个壶来,也只要推说是赝品,挡回去就行了。”
“这算是高明的……犯罪吗?”
如果顺利的话,陵云堂可以不花一毛钱就得到土地房屋还有家宝。开销只有峰岸的六十一万五千圆,以及付给正三的十万圆而已。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峰岸会说付五十万就没赚头,也可以理解了。峰岸自己先付了六十万,就算分红,至多也和出资额差不多吧。
“非常拙劣。”中禅寺说,“应该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像淑小姐,她非常老实,真想陷害她的话,怎么骗都行。但云井却办不到。”
“这又是……为什么?”
“云井似乎想在淑小姐面前扮演好人到底。与治郎先生虽然一时怀疑云井,但我觉得因为交往太久,晚年差不多是对他敞开心房了。云井面对这样的山田一家,可能也感到犹豫,不愿暴露出自己卑鄙的本性吧。”
他一定是想装好人,维持他的体面吧——中禅寺说。
“他把卑鄙的角色全推给手下了。所以为了掩饰谎言,圈套愈做愈大。这样一看,他岂不是个胆小鬼吗?”
那样一个人,也会想要装好人吗?
中禅寺叼起香烟。
“人……是弄不明白的。”
“对了……说到不明白,中禅寺先生当时不是说,那些壶是为了淑小姐搜集的吗?”
“你听到啦?”中禅寺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
我缠人地要他说明,中禅寺便罗嗦了好一阵子严格叮嘱我不许告诉任何人,然后说了:
“在十五年前的昨天……杀害了嶌夫先生的,是嶌夫先生当时十七岁的女儿,淑小姐。”
“咦?”
我以为我听错了。
“嶌夫先生在外头虽然规规矩矩地上班,但实际上放荡无比,总是酒醉回家,对母亲动粗,花钱如流水,甚至在外头养女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淑小姐说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那一天……嶌夫先生隔了许久回家一趟,却殴打妻子,踹伤祖父,大吵大闹要钱。结果他找到母亲做家庭手工为淑小姐攒下的钱,全拿走了。”
“哦……这……”
没听说还真是不知道。中禅寺之所以拘泥于私生子出生的时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淑小姐再也看不下去,在那座庭院——当时还有地面——用祖母给她的护身用怀刀……刺杀了父亲。”
我……想起了淑那昏暗的眼神。
心中的……黑暗。
“幸而……与治郎先生和母亲都没有发现庭院的惨剧。因为家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有料到……庭院竟会发生那样的事吧。”
我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淑小姐说她身上也没怎么溅到血。她悄悄地从玄关回到家里,将沾满了血的凶器……藏进了当时还不到千个的壶里。”
那么,当时中禅寺从壶的碎片当中捡起来的那根赤黑色的棒子……
——原来是生锈的凶器吗?
那个、那个……淑说的那个,就是她杀害父亲的证据吗?
“可是,”中禅寺接着说下去,“可是尸体立刻就被发现,事情闹了开来。在警方赶到之前,与治郎交代淑小姐和母亲,说要把它当成是窃贼干的。”
“与治郎先生……知情吗?”
“我想他……知道吧。或许他看见淑小姐藏凶器的一幕了。可是淑小姐说与治郎先生直到过世,都没有提起过半个字。他把这件事带到另一个世界了。”
秘密。
知道秘密的人,
与知道秘密的人单独生活的日子。
“从此以后……淑小姐开始怕起壶来了。里头装着不好的东西,里头藏着弑父的证据。万一被发现,罪行就曝光了……她似乎从未想过重新藏匿凶器,而且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藏到哪个壶里去了。”
“这……可是只要找……”
“母亲应该浑然不觉,与治郎先生也什么都不说……所以搞不好他是不知情的。这事也没法子问,若是翻找那些壶,或许反而会招来疑问。因为与治郎先生总是在家。这一点与治郎先生也是一样的。他无法随便去碰壶,也没法子去找。不管淑小姐再怎么害怕,都没办法处理掉。”
淑小姐虽然痛苦,但与治郎先生也同样难受——中禅寺说,总算点燃嘴里的香烟。
“与治郎先生唯一想得到,可以让淑小姐稍微安心一些的方法,就是增加壶的数目吧。与治郎先生只想得到这个法子了。反过来说,淑小姐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她愈是怕壶……就愈是想增加壶。她可能觉得每增加一个壶,每个壶的诅咒就会淡去一些吧。会把整个庭院用壶盖起来,我想也是想掩盖染血的地面……”
“那么……到了战后,买壶的是……”
“是淑小姐自己吧。因为与治郎先生……当时似乎相当衰弱了。”
这样啊。
心中的黑暗……就在壶里啊。
“所以……她才不想卖掉房子吗?因为杀人的证据……有可能被人发现。”
“这应该不是会不会变成犯罪者这种层级的问题……但她长期以来过的一直是失去这最痛恨的事物就无法活下去的生活,所以她才无法把壶和土地交给别人。”
每当空袭警报响起……
就希望炸弹快点掉下来,
却无法抛弃吗?
就淑来看,除了一次破坏殆尽以外,没有其他救赎之道了吧。
没错……
就像榎木津所做的那样。
“今天……是时效成立的日子。”中禅寺说。
“时效……?”
“我尽管知情,却没有说出来。”祈祷师露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当然,我认为法律应该遵守。从法律层面来看,她犯了杀人罪,而且是弑父的重罪,当然应该被揭发。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
“可是?”
“这十五年之间,她肯定已经受尽折磨了。罪行这种东西……受到制裁反而能让人解脱。”
“是这样吗?”
“当然了。”中禅寺说,“法律也是一种规定,它是一种咒术,和为壶定价没有两样。不是只有为无价值的东西附加价值才算估价。在决定之前,一个东西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一旦估价为十圆的话,就会被定为只有十圆的价值,就是这样的作用。犯罪也是如此。行为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为它定下这是犯罪的定义罢了。有时候遭会伴随着惩罚,但反过来说,它也有将或许会持续一辈子的自责定为有形可见的徒刑几年、罚金几钱的作用。赋予无形的事物形体,给予名称,再加以驱逐,这就是驱除魔物的作法……”
可是,她再也不会受到法律制裁了——古书肆望着檐廊说。
猫“呜~”地伸了个懒腰。
“不过,能够揭发陵云堂一伙人,也是万幸。托榎木津是个大傻瓜之福,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木原正三也不知为何,似乎洗心革面了。他老老实实地说他今后再也不干黑市买卖,要与异母姐姐一起认真打拼……”
关于这一点……我猜那个时候,中禅寺在屋子里面做了什么。先前我看到的正三丝毫没有愧疚的模样,但我进屋的时候,他却是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我瞄了中禅寺一眼。
中禅寺狡猾地一笑:
“嗳,债款也没了,土地和房子也可以不用卖掉,虽然手法有些粗鲁,但驱魔也结束了……就忘了我刚才说的无关紧要小细节,当做皆大欢喜收场吧。”
“啊啊……”
债款——一百二十三万圆。
“这么说来,那些钱是……?”
总不可能是榎木津代为偿还吧。
“咦?那是砧青瓷瓶的钱,是榎木津的父亲付给山田小姐的。虽然全都转到峰岸手中了,虽说他是个坏人,金钱问题还是得明算帐才行……”
“可是,呃,怎么说……”
“你说金额吗?我直接向前子爵询问,他说不过是个瓶,顶多一百万吧。如果不是瓶,他究竟打算出多少?真是教人生气的金钱观。我目瞪口呆,顺道再喊了声价,就让他出到一百二十万了。”
“可是……那……”
那些壶不是全被榎木津给破坏光了吗?
我正要开口,没想到中禅寺大笑起来:
“你说还差三万?剩下的三万是乌龟的寄养费。”
“kame?这里说的kame是乌龟……千姬吗?”
“对对对,其实家宝之瓶平安无事。”
“平、平安无事?”
可是那栋屋子里的壶应该全被砸光光了。我走了一圈到处查看过了。难道是藏在天花板里面还是地板下面吗?中禅寺笑吟吟地接着说:
“而且瓶里头还有乌龟……真是太好笑了对吧?”
“咦?瓶里……有乌龟?”
这是冷笑话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根据益田的调查,千姬钻进京花小姐的行李中,在妾宅的后门处掉了下来。京花小姐好像都从后门出入呢。”
这我也听说了。
“然后掉下来的千姬爬过那条路的时候,被女仆阿种发现了。听说那个时候千姬已经全干了,奄奄一息。阿种觉得很可怜,便用手把它捏起来……”
“捏起来?”
“嗯,可是也不能把它带回妾宅,此时她不经意地一看……喏,山田小姐家的后门边,不是摆了个水瓶吗?”
“哦,那个摆着长柄勺的……咦?”
“她就把乌龟往水瓶里头一扔……”
“那、那……咦?那、那个水瓶……那就是……”
——那就是砧青瓷的大瓶!
那么毫无防备地……
把传家之宝当成日用品使用吗?
而且就这样摆在路肩?
任它日晒雨淋?
这……
南宋时期在中国知名的窑烧制出来,后来远渡暹罗,经由山田长政之手,为了促进国交献给幕府,受到将军青睐,又赏赐给山田家——这个拥有凡夫俗子无法想像的奇特来历的珍品,这个砧青瓷的大瓶竟没有摆在美术馆和壁宠等适合的场所,而是十几年间坐落在路边,沦为水瓶……吗?
“这才是它原本的用途啊。”中禅寺说,“藏得实在巧妙。看来与治郎先生这个人非常地胆大心细。他甚至没有收在家里,而是放置于大马路上,太了不起了。这么长的时间内,不计其数的人看过这个水瓶,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也不晓得有多少古董商出入过。看来都是些目光如豆的家伙。”
“那个瓶……真的就是那个瓶吗?”
难以置信,我也亲眼看见了。
“今川说,应该没有错,它就是真正的砧青瓷。只是保存状态不佳,又没有任何箱子,应该不值一百二十万的价,不过榎木津的父亲非常高兴。”
“是吗?”
“据说那个泰国人就是被打破水瓶,正伤脑筋。不管收到再怎么豪华的陶瓷器,不能拿来当水瓶用也没有意义,不方便极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所以……才会再三重申要的不是壶而是瓶吗?
“榎木津先生……发现那就是家宝吗?所以……他才只放过了那个水瓶吗?”
“只是漏掉罢了吧。那个人很粗枝大叶的。”中禅寺撇过脸去答道。
——是这样吗?
用这只手捏起来……
当时榎木津看着阿种的手这么说。那个时候,侦探看到了什么吗?
不……把坏蛋拖过来的时候,扰木津从那个水瓶里勺水喝。他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乌龟的。或许榎木津只放过那个瓶,和家宝根本没有关系,只是想要保护千姬罢了。
“命运波澜万丈的青瓷瓶,终于平安返回了故乡暹罗。可是能够以原本的用途被使用这么久的器物,也真是罕见。它今后也会被当成水瓶使用,可以说是活够瓶本了吧。它……真的就是瓶长啊。”
虽然我不晓得通商协定平安签定,是不是因为瓶长的保佑——中禅寺如此作结。
此时我总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