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是刮目相看,还是大为改观?我半带佩服地看着益田尖细的脸孔,说:
“不愧是侦探先生……手脚真是太快了。”
桌上并排着五张照片。
大小各异,有些晒得褪色,有些状况不错。
在照片中笑得自信十足的人……是樱井哲哉。
没错……摆在这儿的,就是那五个糟蹋了早苗的可恨家伙的相片。
委托之后还不到三天。
办事效率真是太神速了。
昨晚我就要下班时,接到益田打到公司的电话……
老实说,我当时是半信半疑地听着益田的话。
不可能短短两天就查出下手的犯人。事情都过了快一年了,而且犯人也不可能轻易自白,我盘算再快大概也得花上一个月左右。
即使如此,益田还是坚称没问题。
我在电话这一头想起他那坏心眼的表情和几乎要垂到眼睛的做作浏海……私下判断他一定是随便查查,敷衍了事。
我心想,如果只是要查出樱井的那群跟班,应该不会太难。益田应该是找到十个疑似跟班的人物,就交差说“八成是这里面的谁”。
即使如此,我还是先连络了早苗。
是为了确认她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若要完成缜密的调查工作,应该还是需要被害人的证词,而且今后应该也会碰上一些需要本人同意的地方。所以我和益田约好,下次拜访的时候,会带早苗一起过去。
不过我提出条件——必须完全是早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因为如果她不愿意的话,这么做也没有意义了。
只是,
益田在电话中——显然是喜孜孜地——告诉我,他连嫌疑犯的照片都准备好了。这么一来,带早苗同行的必要性也增加了。
不过早苗自己也不晓得对她施暴的是谁,就算看了照片,也无法指认,但若是当时出入宅子的人,早苗也大致记得,那么也不是没有可能从照片中看出某些端倪。
不管怎么样,我都决定要照早苗的意志决定。
虽说我已事先询问过,大姐夫妇还是显得很困惑。
对于我委托侦探的做法,他们原本就面露难色。
我觉得这是当然的。就算侦探有保密义务,也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即使不是公诸于世,仍旧是将女儿的丑事告知第三者。就像大河内说的,纵然理性上明白这一点都不可耻,但感性上还是会觉得羞耻吧。
坦白说,对于带早苗去见侦探这件事,我也感到非常踌躇。我想若是早苗不愿意,就别这么做了,同时也猜想她八成不愿意。不,与其说是猜想,或许……我是希望早苗拒绝。
可是早苗跌破众人眼镜,愿意主动帮忙。
早苗生下了女儿——她好像为女儿取名为小梢——后,好像有了一些改变。
仔细想想,要在现在这个时代产下私生子,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这等于是在昭告世人自己遭人强暴——不,比这更要严苛。
这形同是选择让世人以歧视的眼光看待自己。
若是控告强奸犯,早苗确实会受到极大的羞辱;然而俗话说闲话不过七十五日,闲言闲语迟早会消失,一切也可以重新来过。但既然生下了孩子,就必须几年、几十年都顾忌着世人的眼光而活。
明明孩子和早苗都是无辜的……
尽管毫无道理,但这就是现实。
早苗也下了相当大的觉悟吧。
她在电话中说:为了重新来过,我也想做点什么。透过话筒传来的外甥女的声音,仿佛历经过蜕变,成熟无比,让我的心境有点复杂。
然后我发现了。
早苗一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孩子才觉悟的。
即使契机对早苗来说是多么地教人厌恶,那也是她的事,与孩子没有关系。
无论是多么不幸的果实,既然获得了生命,就有权利活下去、有权利获得幸福。不管前方的障碍有多大,呵护、养育孩子,都是母亲的义务与责任。
早苗成了母亲,
我也看开了。
这是早苗的事件,
就照她的心意来吧。
我这么想。
所以我带着早苗和襁褓中的婴儿小梢,匆匆来到这家玫瑰十字侦探社。
小梢被早苗背着,一定是在电车上坐累了,一到目的地就睡着了。
可能是从窗户看见我们前来,门一开,和寅就飞奔过来,以熟练的动作抱过婴儿,说“让她睡在被窝里吧”,把婴儿抱到里面去了。据说和寅住在这里,睡的是榻榻米房间。
益田说,不知道为什么,和寅很擅长哄小孩。
一问之下,才知道和寅不是打杂的也不是侦探,而是榎木津长年来的秘书兼保母。
另一方面,益田虽然是见习侦探,但他入社是今年春天的事。那么还不到半年。简而言之,这两个人只是职务不同,并没有上下之分。表面上益田算是后进,不过倒茶仍是和寅的工作。
我的疑问解决了。
好笑的是,一明白是这样,侦探们可疑的举止登时看起来也不那么不自然了,光看外表实在是看不出来。
益田彬彬有礼地问候早苗。
年轻的见习侦探——虽然有点做作——似乎带着最大的敬意接待早苗。
我虽然看不出来;他只是单纯的滑腔油调,还是对女性懦弱,又或者是别有居心不过远比冷冰冰地对待、或是嫌对方肮脏地躲避要令人有好感多了。我原本一直无谓地担心这一点,这下子总算是放心了。
然后……益田马上将照片摆到桌上。
早苗瞥了一眼照片,立刻浮现出嫌恶的神色。樱井以外的几个人,她似乎也都认识。
先前一直模糊地当成犯人一概而论的对象,突然变成了具有人格的个人——而且是认识的人,也难怪她会这样。
“您认识这几个人吗?”益田说,“从您正面的右边开始,是殿村健吾、江端义造、樱井哲哉、今井三章、久我光雄。樱井之外的四个人,在事件前后应该频繁地出入宅子才对。”
“我认识。”早苗说,“我几乎每天都看到他们,也曾和他们交谈过。可是……”
没想到竟会是这些人——早苗掩住嘴巴。比起悲伤,她更显惊讶。
“久我先生怎么会……他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
“不能被外表骗了,男人全都是恶狼。”益田做作地说。
“可是……他曾经帮过我很多次。像是看到我搬重物搬得很吃力的时候,他也会帮忙我……”
“熊也会搬重物。风度翩翩的绅士到了床上就会变成野兽,上半身和下半身是不同的两个生物。”
益田就算在严肃的场面,也一样油腔滑调,实习侦探最后还不忘“喀喀喀”地笑。
那似乎是害臊的笑。我不经意地望向他,他便“咳”地干咳了一声:
“抱歉……我绝对不是在打哈哈。刚才的笑呢,是我这个人天生丑角的证明,无意冒犯。呃,早苗小姐,是吧,呃,事发之后,您是否见过这些人?”
“没有。隔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靠近过樱井家一步。前往抗议的也是家父和家母,还有代理人……”
“这样啊。他们并没有纠缠你,是吧?事发后,也没有像是在府上附近看见其中的谁,或是身边发生什么怪事吗……?”
“说到怪事,只有曾经收到过赠送人不明的花束而已。我父母说八成是樱井指使的,把花给丢掉了……”
“哦,一束花就想把人给打发吗!——令尊令堂一定是这么想吧。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是这些家伙送花过去,令尊令堂当然会火冒三丈。真是太厚颜无耻了。或者该说,根本是恶意骚扰。这些家伙才不可能是安着好心送花过去的。”
“可是益田先生……”
他是怎么……查出是这四个人的?
“……确定是这些人吗?”
不是选便挑几个充数的吗?
益田狡猾地一笑:
“我想应该是不会错,我有信心,可是愈慎重愈好。不是我自夸,我这人是个胆小鬼,想说姑且一试,若是令甥女能指认出来就更好了。怎么样?早苗小姐,呃,这个问题很难启齿,但你记得吗?像是体格或是……”
“嗯……”早苗蹙起眉头,“……我是在一片漆黑的仓库里,突然被好几个人压倒,所以完全……可是……”
“可是?”
“这么说来,出去的时候有光……那是手电筒吗?不过只有一瞬间。是啊,这么一说,关门的人感觉很像久我先生……”
“这样……”益田抬起下巴,“没错吧?就是这五个人吧。决定了。”
“但是你是怎么查到的?你就这样拿出照片来,说就是这些家伙吧,任谁都会觉得是啊。因为听的人内心动摇不安嘛。”
“遭很简单。”益田说,“我很快就查出樱井那票跟班了。那些家伙大部分都在今年春天大学毕业,但现在都还继续往来。他们几乎都是中流以上的富家少爷,没半个穷人。也有人在一流企业工作,不过毕竟是纨絝子弟,还脱离不了学生心态,等不到周末,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喝酒吹牛。简直太瞧不起社会了。我说这话虽然像个老头子,但一想到国家的未来托付在那种人手中,连我都禁不住心情暗澹呐。”
是我也老了吗?——益田说。
我感觉国家也不能托付到益田手上,不反省自己,净会说别人。
“这样的跟班有二十个以上。樱井本人好像不太出席,不过调查起来很简单,只要细细打听就行了。调查他们之中谁和这件事有关就好了。”
“问题就在这里。没那么容易查出来吧?”
“倒也不会。”他回答得很轻浮,“我很擅长卧底调查的——不过跟黑道或公安有关的事件就免了。我啊,装出战后颓废派的样子,深入虎穴。在这儿……”益田指了指颈边,“……像这样绑上一条丝巾,然后拿着根像是从进驻军那儿摸来的雪茄,装腔作势,他们马上就欢迎我加入了。那些家伙没那么聪明嘛。跟他们混熟之后,我就开始耍宝。”
“耍宝?”
“没错,耍宝。疯疯癫癫地开始胡闹。这我很拿手的。”
他看起来的确很会搞笑。
“只要逗他们开心,我就成功啦。”益田说,“然后我开始吹嘘起强奸事迹来。”
“吹、吹嘘强奸事迹?”
“对。当然是胡扯的。女人说穿了只是东西——我瞎扯一番这类人权团体听了一定会昏倒的发言,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媲美性欲魔人的英勇战绩。因为权力欲望强盛的人都想把性也制度化,满脑子出人头地的家伙都喜欢黄色话题嘛,而且他们又年轻。我接二连三,五花八门说个不停,一下子是怀柔丧服人妻,把她压倒在佛坛后面,一下子是在裁缝工厂的厕所旁推倒女员工,一下子又是让酒吧里自恃清高的职业妇女喝下安眠药……”
益田说得兴高采烈,浑然忘我,此时忽然回过神来,交互看着我和早苗。
“……请、请不要误会了,这只是编的、瞎扯的。我这个人喜欢搞一些设定,是个妄想型的人,所以……呃,我不可能真的去做这些事。我说的是前阵子认识的从事进口业的某位男士告诉我的体验,再加油添醋而成的,是编出来的。”
听起来真像借口。
益田拿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
那当然是冷汗,天气没那么热。
“呃,嗳,请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总之,我在场面热络起来的时候,像这样说了……”
益田说到这里,忽然望向早苗,悄声说,“呃,请不要介意哦”,接着大声说了:
“我几乎什么都做了,就只有轮奸还没有挑战过。”
对不起——益田低下头去。
“……听到这种话,果然还是会不舒服呢。对不起。”
“没关系,您也是工作需要啊。”
虽然早苗这么说,但我觉得很可疑,他一定乐在其中。
益田似乎看出我内心的想法,说,“我真的是清白的啦……”我不知道他是在说他哪方面清白,但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窝囊,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间事务所笑。仔细一看,早苗也笑了。
“然后,嗳,总之,我当时把自己设定成一个性豪,说我身边都是些没胆的家伙,不敢和我一起袭击女人,这是我的性经历中唯一的污点之类的,这样套话后,结果……”
“结果?”
“嗯,嗳,他们一下子就上钩了。马上就有人说了:那我们比你厉害,我们就轮奸过女人。有够蠢的,对吧?这种事是好拿来说嘴的吗……?”
原来如此。
如果觉得是罪恶,就会三缄其口,若觉得是勋章,就会到处吹嘘。对那些家伙来说,那不是罪恶,而是光荣事迹。
益田恢复严肃的表情。
“然后呢,在场的有这个殿村和江端,其他人说,‘去年那场轮奸,我记得是你们干的吧?’于是两人得意洋洋,一清二楚地说,‘没错,就是我们。哲哉兄约我们,我们跟今井还有久我,五个人一起干的。’——他们就这样亲口说出了决定性的证词。我这双每天不忘掏干净的耳朵,的的确确地听见了这些话。根据他们的说法——啊啊,早苗小姐,对不起。”
“怎么了?”
“呃,我知道他们拿来说笑的是您……非常地……呃,该怎么说……”
“嗯。”早苗微微垂目,“……没关系。可是……”
“可是?”
“益田先生只是稍微套话,他们就一下子说出来了,逭表示就算对象不是益田先生,他们也见人就说……对吧?”
“就是这样吧。”
所以这件事还没有过去——益田说。
“这样说虽然很残忍,但事实上,侵犯你的事,在他们之间是三番两次拿来谈笑的话题。虽然他们没有说出侵犯的是哪里的谁,但他们提到你底下的名字,只要是知道状况,心思敏锐一点的人听到,就能够轻易听出被拿来谈笑的人是你。就算你不说,流言也会愈传愈广。虽然这是你们一家人努力想要忘掉的可恨事件,对那些家伙来说,也只是酒宴上的助兴笑谈这种程度的事罢了。他们一点罪恶感也没有。虽然你很痛苦……但这就是现实。”
早苗咬住下唇。
“接下来就完全是同伙——樱井一派的恶行炫耀大会了。那已经超越了黄色笑话的范围,根本是歧视女性的恶劣发言。若只是随便编出来凑趣的大话也就算了,但如果当那些话都是事实的话,真是教人作呕,不堪入耳。”
益田撇下两边嘴角。
“那些家伙得意忘形,说要再去喝一摊,而我又装出有钱人的样子,不好说不。就在我随便找理由搪塞拒绝的时候,他们吵起架来,我就趁着混乱溜走了。”
“吵架?闹内哄吗?”
“不是的。这事说来也真不得了,那家酒吧里有人妖呢。中年的。”
“锅、锅子?”
“不是煮饭用的锅子哦。锅子不会喝酒。也就是所谓的男色家……也不算吧。可是人家又没穿女装,那该叫什么呢?我不太懂怎么区别……总之就是同性恋的人。”
“噢。”
我知道益田在说什么,但早苗好像不太明白。
益田察觉到这一点,便说明给早苗听:
“也就是肉体虽然是男性,但精神上是女性的人吧。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像是肉体和精神都是男性,但对魁梧的男性感到爱意的人,或是希望外表能够尽可能接近女性的可爱男性等等。而在酒吧那里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还是该叫大姐?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比较年轻的人,唔,他们若是不开口,看上去只是一般的叔叔。不过他们在角落聊天时哎哟,讨厌啦,你看人家是这样耶~,咦咦,真的假的~——像这样说话,结果被江端耳尖地听见了。”
“哦……”
“喂,这里有臭人妖!——他这样大叫,冷不妨一杯水就泼了上去。人妖吓了一跳,说‘你们干嘛啦?’殿村就吼,‘我看到你们这种人就想吐!’”
“他们打了对方?”
“又踢又打,还边笑边打。看来樱井平素就歧视那些人,嚣张地说什么这种人是不配当男人的人渣。还嚷嚷着什么制裁,看来他们一看见这种人就动粗吧。”
“太过分了……”早苗蹙起眉头。
“是啊。我则是落荒而逃了。”
“侦探先生……没有救他们吗?”
益田既然是侦探,应该也闯过龙潭虎穴吧。而且他以前当过警察,应该学过武术才对。
但益田露出似哭似怒的表情,摇了几下头说:
“别说笑了。就像你们看到的,我的体格这么弱不禁风,根本没办法救人。就算会挨揍,也揍不了人呀。”
“揍不了人?”
“揍不了人。拳头会痛呀。”
“可是你是侦探耶?”
“正因为我是侦探。”益田强调说,“侦探和警官不同,不逮人也不移送检方,也没有义务必须防范犯罪于未然。别说没义务了,侦探根本没有那样的权限。侦探不受国家权力庇护,但也完全没必要行使武力。相反地,警察有时候非挺身而战不可,所以我才不干警察了。我的这片浏海,也是为了营造弱不禁风的效果才留长的。像是出事挨揍的时候,就像这样把浏海一甩……”
益田做出倒地的动作,浏海唰地覆在脸上。接着爬起来,自豪地说,“看起来很弱不禁风吧?”然后撩起浏海。
“这样一来,揍人的一方也会觉得‘啊,这家伙是软脚虾’,手下留情一些。为了保险起见,我再可怜地‘呜呜’哭上几声,对方紧握的拳头就会松开,举起的手挥下来时也会轻上一些——我就是打这种主意。上个月我在伊豆吃了大苦头,所以才设想了一下该怎么护身……”
真古怪的护身法。
他似乎真的不是个文学青年。
“所以呢,我不得不怀着肝肠寸断的心情抛下人妖们,我真的是心如刀割哟。那两个人妖不晓得怎么了……”
是不是该帮他们叫个警察才对?——益田说道,望向窗外。我也跟着看,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不过窗前有张大桌子,上面只摆了个三角锥。三角锥上好像写了什么,但因为逆光,看不见。
益田正襟危坐,继续说下去:
“然后……虽然不晓得人妖命运如何,不过隔天我东奔西走,弄到了这些照片,并且调查、确认了他们的身分。这些家伙都是在父亲那一代就与樱井家有关,算是樱井哲哉心腹中的心腹。今井和江端的父亲是通商产业省的下级官员,久我和殿村是公司社长的儿子,也和樱井的父亲有关系。”
“原来如此……”
“他们每一个人的父亲的立场都只能对樱井官房次官俯首帖耳。久我父亲的公司现在经营陷入困境,似乎正处于能不能拿到专利的存亡关头。江端的父亲则是樱井父亲的直属部下。因为这样,既然首谋是樱井哲哉,儿子们不管做出再怎么违法乱纪的事,做父亲的也没办法干涉,一点发言权都没有。或者说,那些儿子只因为是樱井次官公子的朋友,连做父亲的都对儿子抬不起头来了,感觉反倒是父亲积极地要儿子去讨好樱井家的公子。”
“要他们率先去做恶?”
“我不清楚他们知道这是坏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根本不觉得是坏事。总之他们的父亲似乎曾经交代过儿子,要他们讨好樱井家的少爷。”
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我想那些做儿子的也不是为了父亲才这么干的。他们根本就轻视这样的父亲。其他跟班虽然也都是些无赖,但说穿了只是些嫩小鬼,还算知道分寸。可是这四个人虽然一样是小鬼,但活得更加虚无。自暴自弃得教人看了可怜,我想父亲卑躬屈膝的态度深深影响了他们吧……”
年纪和那些小毛头应该相去不远的见习侦探悠哉地吐出莫名老成的话来。他同时具备尖锐并且突出的年轻人性格,与完全相反的老狯。这两相矛盾的个性,就是益田这个人的特质吧。
“也不是说就一定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们做这些事,总之这五个人是歹徒,应该是错不了的——这是我的结论。”
我的判断有错吗?——益田问道。
应该是没错,但也无从确认。不过既然其中有两人向益田亲口说了这些,只要不是记错……
——这些家伙就是歹徒吗?
就是这样吧。
我瞪着照片。
樱井哲哉的确有着一张不似日本人的英俊相貌。不愧是修习剑道之人,身材精悍,就像个电影明星。江端义造长得一副小跟班模样,气质也像个小混混。今井三章外貌粗犷,剃过胡子的下巴,泛着胡碴。照片上看不出来,但应该是个彪形大汉。殿村健吾有着一双单眼皮眼,感觉阴沉。久我光雄一副穷酸相,看起来就是个其貌不扬的地痞。
——这种……
一想到早苗被这种人给玩弄了,我莫名地恼怒起来。
我原本不打算看的,却偷窥似地观察起早苗的样子。
早苗也看着照片,但她看起来不像生气,反倒有些困惑地说:
“这里面……”
这里面有小梢的父亲吗?——她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怒意一下子消退了。取而代之地,胸中充塞着一股难以形容、类似酸楚的、无处排遣的感情。有这么教人痛心的事吗?有这么教人沮丧的事吗?
“是的。”益田开口,“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五人当中的某人……就是小梢的父亲。不过依现况来看,没办法查出究竟是谁。”
“没……没办法吗?”早苗问。
“没办法。如果医学再进步一点,或许可以知道,但从现在的水准来看,是查不出来的。”
“只要调查血型,不就可以知道了吗?”
“这些家伙血型都一样。”
“啊啊……”
那就不可能了。
早苗状似遗憾地垂下头去。即使是这种情况,还是想要查出生父是谁吗?我实在不了解那种心情。只要是这种家伙,谁是父亲都一样。我觉得证明父亲不是其中任何一个还比较好,对小梢也不那么残酷。
——不。
即使如此,还是会想要知道父亲是谁吗?
或许吧。
“机率是五分之一。或者说,请把他们全部当成父亲吧。”
益田说出与我的想法完全相左的话来。
“让这些人道歉吧,让这些家伙体会到他们对你做的事有多么残酷。让他们认清自己做的事是无法饶恕的。非得让他们悔过不可。樱井虽然难对付,但其他四个人没那么难缠。这么一来,五分之四的父亲都悔改了。”
“樱井……没办法吗?”
几天以前,对象还只有樱井一个人。
“樱井的话,就请死了心吧。”益田说,“樱井哲哉啊,现在防范得非常严密。他好像要结婚了。”
“结婚……”早苗抬起头,“他要结婚了吗?”
“对,而且对象是政治家的女儿。”益田一脸厌恶地说,“不是有个叫筱村精一郎的议员吗?他有个十九岁的女儿,叫美弥子,精通骑术长刀、茶道花道,还会三国语言,是圈内无人不知的国际派才女。容貌、家世、才能,无可挑剔。当然,追求者应该是多如繁星,哎,真不知道樱井是用什么方法掳获她的芳心的……”
“这桩婚事已经决定了吗?”早苗问。
我不安起来。
难道早苗还对樱井哲哉恋恋不舍吗?即使遭到那样残酷的对待,还不足以让爱火熄灭吗?
——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
不管外表再怎么英俊,拥有多么过人的地位和财产,早苗不可能还爱着他。都被那般残忍的对待了,百年之爱也会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益田答道,“好像已经下聘了。嗳,我是不晓得他是假装老实还是狐假虎威,总之樱井也是很精明的。可怜的是美弥子小姐呢,她应该不晓得樱井是那样一个坏胚子……”
不过,这下子就完成一幅政官勾结的丑陋构图了——益田一副很懂的样子。
“这可是再有利也不过的关系了,他们也不想破坏吧。对哲哉本人来说,也不是件坏事,所以樱井家才会对这件事情敏感成这样。哲哉会自我收敛,不去夜游,也是这个缘故。他绝对不是痛改前非,一定只是被父母劝阻,说这个时期出乱子就麻烦罢了。嗳,哲哉是那种家伙,一定有数不清的肮脏过去必须清算,不过他们和咱们庶民不同,很习惯抹消过去吧。早苗小姐的父母会被那么过分地对待,大概是因为当时正在谈这桩婚事。正在说亲的时期,他们也想避开丑闻吧……”
听了真教人满肚子火。
益田思考了一会儿,我想他介意着早苗。
“……嗳,就忘了樱井吧。这桩婚事乍看之下是段良绿,但世上的事可没那么容易。不就是这样吗?又不是结了婚就没事了。政治婚姻本来就很空虚,再说新郎倌又是那种家伙。女方非常聪明,就算放着不管,哲哉也会很快就露出马脚了。而且他一定是个暴力丈夫,会变成一个成天外遇、放荡不羁的混帐老公吧,然后被赶出家门。要不是这样,就只能被才女老婆踩在脚底下,一生看她的脸色过活。别再管那个笨蛋了。让剩下的四个人真心诚意地道歉……”
“喂,益田,听你满口道歉道歉的,说得这么容易,你倒说说要怎么让人道歉?”
背后传来声音。
和寅总算端茶来了。
虽然土里土气,但看似和善的侦探秘书说着,“那宝宝好乖呀,睡得很香。”地将日本茶摆到桌上,稳稳地在益田旁边坐了下来。
“那种人不是你叫他道歉就会道歉的。难道要把他们抓来拷问吗?还是磕头求他们道歉?而且就算他们道歉了,或许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不是吗?谁知道他们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只是嘴上说说的话,任谁都会说。就算听到那种表面的道歉,这位小姐一点都不会高兴,对不对……?”
和寅转向早苗说。
早苗无力地“唔”了一声。
“……看吧,益田。所以说,这件事就算调查、就算知道真相,结果都一样痛苦。没半点好处。那种仗势欺人的坏家伙是不会反省的。”
和寅比所有人都先喝光了茶,口气有些愤恨地说。
益田笑着听完他的话,说:
“我啊,想要拜托中禅寺先生帮忙呢。”
“找书店的先生?”
和寅发出错愕的叫声,然后语带嘲笑地说,“不成啦、不成啦”。仔细一看,这个秘书兼打杂的歪着粗眉,露出古怪非常的表情。好夸张的反应。那个书店的先生究竟是何许人物?我就要开口问那是谁,却被益田抢先一步,眯起细长的眼睛不服地问了:
“为什么不成?”
“那当然不成了。那位先生怕麻烦,一点小事是不会出马的。而且他现在应该很忙。不过说的也是,那位先生的话,想要让两三个小混混悔改,是易如反掌的事吧。”
“没错,易如反掌。”益田高兴地说,“只要让中禅寺先生恶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就行了啊。他们一定会如获重生,变成正人君子——啊,中禅寺先生是在中野开旧书店的神主,是我们家侦探——榎木津的朋友。”
意思是请爱训人的老头向他们说教一顿吗?
唔,为了今后不再发生同样的悲剧,这样做或许有用,但这对早苗有助益吗?而且上次来的时候我糊里糊涂地接受了,但就像和寅说的,让对方道歉又能怎样呢?
我心中再次焦躁起来。
此时……
“你们是白痴吗!”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彻房间。
和寅缩起了脖子。
益田张开嘴角下垂的嘴巴。
抬头一看,里面的房间门口有个人正傲然挺立着。
是个高个子。他穿着美国海军穿的圆领短袖衬衣、木绵长裤,摊开双手,叉开双脚地站着。
“榎……榎木……”
“没错!就是我。你们引颈期盼的榎木津礼二郎,你这个笨蛋!”
“你、你是……”
“哇哈哈哈哈哈!益山,你真是个愚蠢的奴仆兼偏执狂。在那里磨磨蹭蹭地胡言乱语些什么无聊话!这个混帐王八蛋!”
我呆了好半晌。心里只觉得……这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太没常识了。
才见他敲锣打鼓似地热闹登场,又以荒唐的口吻高声吼出连串傲慢唾骂——这行为说恐怖也的确恐怖——但随着男子大步走近,我发现了一件事。
看来这名男子的问题,出在他那脱离常轨的行动与他的容貌之间的落差。
他是个……美人。
茶色的头发,硕大的双眼,褐色的瞳孔,一双英挺的眉毛衬托出那色素淡薄的高贵五官。我从来没见过如此俊秀的男子。那张脸简直在说,“这才叫美男子。”
早苗也看得出神了——虽然也有可能是目瞪口呆。
“和寅也是,这个蠢蛋!你怎么能满不在乎地说出那种蠢得教人抓狂的话来?我在那儿听了,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都沸腾啦!”
沸腾蒸发啦,我要是饭锅,底都要炸啦——榎木津满口无法理解的话,绕到大桌子后面,一屁股在大椅子坐下。
“您、您原来醒着啊。”
“现在是早上,我当然醒着。我要是不醒,天岂不是永远都不能亮了?太阳不出来,农民就伤脑筋了。”
和寅看了我一眼,露出大为沮丧的表情。
“您在生什么气?我又没那么蠢,要说蠢的话,益田比我蠢多了。说什么道歉,那根本不现实嘛。”
“你在胡扯些什么?蠢蠢蠢。不喜欢蠢的话,那就是笨。你那样吹捧那些超级混帐是什么意思?”
“我又没有吹捧他们。”
“明明就是。什么不可能让他们道歉、让他们道歉也没用,强奸魔就那么了不起吗?”
“一点都不了不起啊,可是这就是现实嘛……”
“蠢货!这世上有谁敢不降服于我?世上一切活着的凡百事物都要归依于我,这是世界的定理!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但是没有人敢不向我低头!”
“唉……”和寅叹了一口气。
益田以十分坏心的眼神偷瞄了理所当然陷入沮丧的侦探秘书一眼,“喀喀喀”地笑了。
“喂,益田,有什么好笑的?”和寅说。
“和寅兄,你又自掘坟墓啦。你都跟了榎木津先生这么多年,怎么还不了解他?你每次都把他的话照单全收,不晓得出了多少次纰漏,你也多少学习一下嘛,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这个笨蛋王八蛋。”榎木津把脚搁到桌上,“你可是比和寅更蠢上一百倍的笨蛋呢。”
“为什么?我啊……”
“闭嘴,笨锅王八蛋。听好了,那边那个女人啊,可是碰到了超级凄惨的遭遇呐。她旁边的人不是在生气吗……?”
矛头突然转向我,我吓了一跳。
看这情况,我不晓得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就算我忍得下来,早已伤痕累累的早苗遇上这种野蛮人下流的谩骂,真能全身而退吗?万一那样的话……
我的心中突然涌出深深的后悔。
那我简直是专程把早苗带来这里任人糟蹋的。我真不该带她来的。不,委托侦探根本就是错的。
榎木津半眯起一双大眼,望向早苗。
“一片漆黑。”接着他说,“这不是一片漆黑吗?听好了,笨锅王八蛋,那些家伙……”榎木津的视线转向益田,“……岂不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吗!”
——他看到……记忆了?
我盯着侦探那张端正的脸孔。
他真的有那种超乎常识的能力吗?这个行事奇矫的男子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完全无法想像。
那种非现实的画面,已经超出一介电气配线制图工的想像力能够企及的范围。
“我说啊,笨锅王八蛋……”
“随便怎样都好啦,可是那笨锅王八蛋是啥?我不是饭锅也不是人妖啊。”
“这很难说呐,人妖奴仆。你那片浏海是怎么回事?我愈说愈觉得你一定是个人妖了。好,我把你命名为人妖锅好了。”
这次轮到益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你是人妖还是笨锅都不关我的事。附带一提,我不歧视人妖,但我讨厌人妖。”
“先生以前曾经被有断袖之癖的人追求过。”和寅悄声说。他的确长得一副会被那种人追求的脸孔。“……所以才会讨厌人妖。”
“喽嗦,和寅,你再继续多嘴,小心我把你捆成小包寄去北海道。你给我听好了,人妖锅,就算让那种蠢到天边的害虫道歉,也一点意思都没有,不是吗?跟他们和睦相处做什么?有什么好处?”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难道说不应该答应委托吗?”
榎木津啧了一声,说:
“坏家伙当然要消灭。”
益田不高兴了:
“那不是连环画情节了吗?什么劝善惩恶,根本是虚构幻想,太不真实了啦。嗳,那些人的确是做了坏事,可是就算是那样,也是相对的嘛。我不能断定犯了法就一定是错的。世上不可能有什么绝对的恶,重要的是有没有体谅同情在里面。这种情况比起善恶,更应该重视早苗小姐深受伤害这一点吧。只要能够安抚早苗小姐的心情……”
“你在学什么京极啊,你。”
“京极是指刚才提到的那位中禅寺先生。”和寅为我们解说。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街坊爱训话的老爷子吗?谜团愈来愈深了。
益田露出困窘到了极点的表情,还垂下那为了演出弱不禁风风情的浏海转向榎木津,然后以悲壮的口吻说了:
“可是榎木津先生,没有其他解决方法了啊。”
“解决什么?那样哪里算解决了?根本啥都没解决到!坏人扭曲邪恶的信念道歉,那边那位小姐扭曲悲伤的心情接受,那边那个人扭曲自己的愤怒忍耐,这样哪里叫解决了?三边都亏大了啊。就算全员都忍耐一些,也根本只是在累积压力而已嘛。而且只有最差劲的家伙不用忍耐不是吗?”
“唔,是这样没错,可是这是因为那个……”
“可是你个头!”榎木津瞪着益田。他只有眼神相当精悍。
“不要瞪我嘛……”
“哼,还有你啊,人妖的怨恨要怎么办?”
“人妖?”
“你见死不救的那些丑八怪。他们也一样被人揍了一顿啊。你要那些坏蛋也向他们道歉吗?”
“可是人家又没拜托我们……”益田都快哭出来了。
“你对人家见死不救。人妖万一死了,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人妖杀手。你应该宣称你是人妖,代替他们被围殴的。实在是半点用处也没有。明明就是个奴仆,想以侦探自居,还早上一千八百年啦。想学京极那样处理得皆大欢喜,还早上两千五百年啦。”
“人家活不到那么久啦。”
“意思是你到死都别奢想。好啦,给我听仔细了,我容许的就是善,我不容许的就是恶,没有其他基准!”
“这太胡来了……”
“哪里胡来了?世间的基准,连拿来当擤鼻涕的参考都没用。要是平等地聆听每个人的意见,都要睡着啦,光睡觉又会爆发不满。绝对的判断基准只存在于个人心中。所以最伟大的我的基准,才适合拿来当世界的基准。侦探就是神,神就是绝对,不会被相对化!”
榎木津拍打桌子。
此时我终于注意到摆在桌上的三角锥上大大地写着“侦探”两个字。
那是什么意思?
这……好像就是大河内说的名侦探的自觉。
再也没有比这更简单明了的自觉了吧。
益田垂着浏海,倦怠地陷入脱力状态,语带哭腔地说:
“榎木津先生,那你说到底要怎么办嘛……”
榎木津以瞧不起人的模样看着他那副德行。
“不是有句俳句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你竟然不知道?听好了,邪恶灭绝,神明昌盛,这是世间常理。人类是没办法与害虫共存的。会想要与害虫共存的,不是脑袋有问题的大笨蛋、好事者,就只有京极而已了!害虫除了驱除歼灭以外,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
“什么歼灭,榎木津先生,就算他们是坏蛋,也不能就杀了人家吧?这又不是时代剧,可不准什么复仇的。”
“你这人也真糊涂呐,我不是说以牙还牙吗?你没长耳朵吗?”
“我听见了啊,所以说……”
“所以你个头。听好了,笨锅,那位小姐虽然碰上了很惨的事,可是也不是被杀了吧。这边没被杀,却杀了对方,就变成以牙还眼、以耳还牙了!”
说的有道理。
榎木津一脸严肃地说,“再说,杀了那种愚蠢的坏蛋也是吃亏。”
“也是,不管多么十恶不赦,杀了他们的话,就得吃上杀人官司呢。”
“不是那样,笨锅王八大笨蛋。”
“怎么愈叫愈糟了。”
“我这还算手下留情了。我肯叫,你就该感激了,这可是神大发慈悲。”
“哪里慈悲了?而且我说的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津第一?你在说啥?料理排行榜吗?我说啊,你仔细想想看!要是杀了对方,对方可就死啦。死了不就轻松了吗?人就是活着才痛苦,死了就轻松了。既不必苦恼,烧掉就只剩一把骨头。咱们何苦甚至犯法,也要让帮对方解脱?”
头头是道。
我无法判断正不正确。
“我听不懂啦……”益田说。
“那是因为你笨。听好了,我最痛恨的就是干干的点心和灶马,还有不干不脆!你是奴仆,听到主人说讨厌,只要回答‘是,遵命。’就是了。”
我再也不想碰上先前那样的事了——榎木津说。
然后白面侦探望向我这儿。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我就像个忘了写作业、害怕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般,从傍若无人的侦探身上别开视线。一旁的早苗睁圆了眼睛,她大概正茫然失措吧。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但那张表情很像她昔日的童稚面容。
“说起来,你啊……”榎木津不高兴地说,“你,就是你。”
是在说我吗?
我急忙“是、是。”地应答。
“你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呃……”
“呃个什么劲儿?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干脆一点地好好说话?现在可不是嗯呃啊哦地发愣的时候啊,委托人。那位小姐也是,你希望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吧?”
“可是……”
我支支吾吾,早苗却回答了:
“……但我不希望用暴力解决。”
“哇哈哈哈哈,暴力很轻松,但暴力解决不了任何事。不过我不爽极了,至少最后要让我揍个一拳,不过那不算暴力,是天谴。”
有并非和解、也非妥协,又不是暴力的解决方式吗?
我移动视线,脱力状态的益田和抱头苦恼的和寅接连进入视野。原来如此,榎木津就像大河内说的,是个破坏性的怪人。这么说来,我们甚至还没有彼此打招呼。
就在这个时候……
传来了小梢的哭声。
“啊啊……是要换尿布还是要喝奶呢……”
早苗还没有起身,和寅就抢先站起来了。看来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古怪的状况,小梢的哭声就像来自上天的救兵。
早苗起身追上去,结果第一个打开和室门的却是榎木津。
“噢噢!这不是婴儿吗!”
榎木津跑进榻榻米房间,笑着抱起小梢高高举起,跳也似地跑出来了。榎木津说着“喏,你们看是婴儿呢,真了不起。”等意义不明的话……
模样乐极了。
“多可爱啊。噢噢,看你惹人疼的。我来闻闻你头顶的味道吧。”
榎木津满脸堆笑,把鼻子按在小梢的头顶上,嗅个不停。
“哇哈哈哈哈,多可爱啊。”
“先生,看你把人家弄哭了,借给我。”
“噢噢,哭了啊,真厉害,这样啊。”
“什么这样,看,人家妈妈都在伤脑筋了。”
早苗的确一副伤脑筋地正在苦笑。
侦探高高抱起小梢,这次闻起她的臀部一带:
“唔唔,尿尿了。这样啊,尿尿啦,尿尿喽,真了不起。”
看来……怪人相当喜欢小孩。
笑逐颜开,指的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和寅再次要求交出孩子,榎木津似乎还没有闻够,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把小梢交给早苗了。
早苗哄着小梢,说了声“失陪一下”,走进和室关上了门。可能是哺乳时间到了。榎木津以陶醉的眼神看了和室的门一会儿,然后“呵呵呵”地笑,转向这里:
“好,这次我来指挥!每次都叫我帮忙,这次轮到京极那家伙来帮我了。那边那个!你一起过来。笨蛋王八蛋也过来。太麻烦了,由你来说明状况吧。天谴要来了!”
榎木津礼二郎高声这么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