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恶鸟鬿雀

悠扬平和的琴音里,阿妖缓缓睁开眼。

隔着身前一层荧光罩子,对上正前方垂眸弹琴男子的……手。

那双正做出‘幽谷流泉势’的手,食指中指依次勾弦,乍呈相叠之姿时,更显得手指修长骨肉匀停。

有这样堪称极品的手,阿妖抬眼上移至抚琴人的长相,带着说不出的期待感,而等一张精致且孤寒的五官映入眼帘时,阿妖彻底心服口服。

抚琴人毫不在意她的打量,自顾自优雅拨弦。

琴音止光罩消,阿妖只觉得浑身舒坦,便轻快的站起身来,看向眉眼淡漠的抚琴人道谢,“苍玉,谢谢。”

抚琴人收回的手重新放到琴弦上,一按一挑间,发出两道肖似人声的琴音。

阿妖深吸一口气,怎么回事,她竟然听懂了。

琴音仿佛在代替苍玉回话,说的是‘不必’。

苍玉‘说完’便抱琴离开,长长的流苏琴穗仍旧悬在腰际,消失在门外。

阿妖:“……”

苍玉这个游戏角色的配音,应该找的是某位古琴名家,这在配音界也是很独树一帜的。

身后书页轻轻翻动,面前大门缓缓紧闭。

阿妖倏然转过身,就看见正坐在榻上看书的八方楼主,下巴朝着身侧坐榻轻点,她便了然上前入座,余光正好看见坐榻中间的棋桌,上面深浅棋子错落摆放着,于是阿妖从棋篓摸了个浅色棋子摩挲着。

“楼主,你这是在和自己下棋啊?”

八方楼主翻看书页的手微顿,漫不经心道:“楼中孤寂,苍玉寡言,若是不和自己下棋,还有谁能陪我呢,不过小阿妖,你帮过苍玉的忙么,不然他怎么会回应你?”

阿妖摇头,“没有啊,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苍玉长相,要说起来,前几天收到那张满月酒的帖子,还是苍玉帮忙转送到我手里的,倒是他帮了我的忙。”

“那倒是稀奇,整个九爻山弟子里,苍玉是最格格不入的,他性子孤僻不喜热闹,又自幼居于八方楼中,一众九爻弟子里,唯独君珩能与他相谈,如今倒是多了一个你。”

八方楼主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怪怪的?

阿妖还没细品出来,便见八方楼主幽深的目光,仿佛要把人彻底看透似的,“小阿妖,月余已过,也该小考你一番,先便说说蓬莱吧。”

阿妖:“……”

突然就有一种临时抱佛脚,还押中题的庆幸。

当即便熟络背诵道:“东海之域有五座岛屿,分别为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

“其中蓬莱行踪最为隐秘,世传上有仙人居住,实则也是如此,昔年蓬莱岛主逍遥子不愿上天封神,便以人间第一散仙之名领‘天选’之权,举凡人间修道者,唯有过蓬莱层层考验,才有飞升成仙的资质。”

这蓬莱,简直就是独一份的垄断。

“蓬莱传有秘法,可连接人族和其他界族,譬如神族、仙族、鬼族和妖族等等,也难怪初见君珩时,他便说什么‘待蓬莱蜃阁重开,便送我借道蓬莱回归妖族’,可是楼主,蓬莱蜃阁什么时候才开啊?”

这要是千八百年都没动静,她岂不是要一直留在八方楼,足足七层楼的藏书,想想就眼前一黑。

八方楼主捏着书卷的力道紧了几分,掩住眼底的恍惚回神道:“蓬莱岛主逍遥子云游在外,如今蓬莱主事乃是其二弟子云沐,想来蜃阁重开也得经这位少岛主开口,你且安心等着吧。”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要不要陪本楼主下盘棋?”

阿妖将手中棋子放回去,果断拒绝道:“楼主你可别为难我了,我不会下棋……哎,我回去看书了,没空学下棋,楼主便不必费心教我了。”

见她利落跑远,还不忘折身回来关上房门。

八方楼主面上闪过一抹无奈,随即又垂眸看向书卷,自言自语道:“为何不让我告诉小阿妖,梦境之术唯有天界的司梦之神掌管,可不是寻常妖怪就能修炼出来的本事?”

“时机未到?”

“既是天意如此,那我便静候时机。”

“……”

阿妖刚准备溜回房间,就透过镂空栏杆,看见了七楼楼梯处的两道身影,正是君珩和苍玉。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苍玉做完颔首的动作后,便转身上了楼梯。

与此同时,君珩并未抬脚离开,而是似有所觉的扭头,看向了八楼柱子后露出的青衣,便抬手祭出沧溟剑传音道:“方才与苍玉聊天,得知阿妖姑娘醒了,眼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腕间的沧溟小剑突然响起,原本猫着腰身的阿妖:“……”

她就这样猫回房间,然后盘腿坐在门后,才对着右手腕上的沧溟小剑道:“我没什么事的,方才还被楼主考察了一番。”

“那阿妖姑娘过关了吗?”

阿妖点了点头,又想着君珩看不到,便出声道:“过关了的,楼主考察了我‘蓬莱’,前两天正好看过一遍。”

“如此便好。”君珩嘱咐她好好休息,便中断了这次传音。

阿妖摸着腕间的沧溟小剑,眼前闪过当时阵中的场景,本想感叹这沧溟小剑的功能强大,又能传送又能传音,可终究被残存的彩色君珩给想歪了去。

真可谓是——惊鸿一瞥,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沧溟小剑和腕间水珠轻轻碰撞,惊醒了正在发呆的阿妖,她惊恐的瞪大眼睛,抬手猛搓着脸颊,制止了那些胡思乱想。

——

再次见到朱砂,已是半月之后。

阿妖正提着果子下山,打算去看看小菩生,正巧看见宋家食肆恢复营业。

入店的客人络绎不凡,隐约间阿妖听见什么‘求子’的字眼,想是众人看见这么大年纪的宋婶生子,心里头也按捺不住,想来沾沾喜气。

阿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道院墙边。

谁知就在她翻墙落地时,一道灵箭迎面而来,“何方宵小,青天白日也敢越墙行窃……阿妖?”

灵箭被紧急撤回,化作光芒消失不见,阿妖抬眼看去时,正好对上站在院子梧桐树下的娇俏少女,忍不住疑惑道:“朱砂,你怎么在这儿?”

宋婶正推动着摇篮里的小菩生,见状笑眯眯道:“阿妖你来啦,朱砂仙长来向我学女工手艺,说是不小心弄坏了你的衣裳,想要亲自做一身给你赔礼道歉。”

“宋婶!”朱砂有些不好意思,这种事情没做成就不要说出来了嘛。

宋婶轻咳着起身,“前院人手不够,我先去帮忙,菩生已经睡着了,你们说话小声点啊。”

阿妖:“……”

朱砂:“……”

两人四目相对,又齐齐别开眼去,最后反倒一左一右护在摇篮旁,看着吐着奶泡酣睡的小菩生。

小孩子无忧无虑的可真好啊。

刚感慨完,整个院子的天空便阴沉起来,一团黑雾从天而降,直直冲着摇篮方位落下,却被眼疾手快的朱砂一拳击飞,重重撞到院墙根下。

等黑雾抖擞着飞到墙头时,才缓缓现出身形,阿妖也终于看清它的模样,双翅长尾,鸡身虎爪,不由惊声道:“这,这是什么怪物?”

朱砂神色凝重,七伤弓上次附火过后,已有强化的迹象,是以她迟迟召唤不出,当下便站到阿妖身前戒备道:“恶鸟鬿雀,八方楼《妖典》中有记载: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更是以人为食。”

食人?

阿妖忙俯身抱起小菩生,想要把他送到屋子里,毕竟整个院子里也就菩生是人,最可能成为鬿雀的目标。

谁知不等她迈步,鬿雀便振翅飞了过来。

朱砂抬手起镇妖符正要送出,却对上鬿雀诡异的鸟眼,便仿佛受到当头一棒,恍惚间她回到幼时,正被父亲背着在院子里玩耍,母亲笑吟吟看着这一幕。

镇妖符消失在指尖,朱砂呆呆的立在原地。

鬿雀双爪奋力抓向阿妖,却见阿妖抱着菩生飞身上树,繁茂的梧桐枝叶犹如屏障,暂时阻拦了鬿雀的攻击。

可鬿雀破坏力实在惊人,眼见最顶部的树冠都被抓秃时,阿妖将菩生卡在树干上,便跃身而下,顺势捡起篮子里的果子砸向鬿雀,“来啊,来啊!”

等鬿雀果真被激怒,换了攻击目标时,阿妖三步起跳上墙,打算将鬿雀引离此处。

计划的很好,谁知那墙外似有结界,愣是将阿妖给弹回院子里,骨碌碌滚落到了秋千架旁。

阿妖:“……”

算了,等死退游吧!

鬿雀好似都在嘲笑她的愚蠢,于是亮出尖爪,势如破竹地冲向阿妖,就在虎爪勾住阿妖衣衫时,忽然尾巴被人揪住,鬿雀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人抡着旋转起来。

阿妖侧躺着睁开眼,就见不知什么时候清醒的朱砂,正揪着鬿雀尾巴原地打转,抡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随后,鬿雀再次被甩飞到墙根那里,双眼都在不停自转着,舌头也软哒哒从短喙边缘伸出,再不见先前骁勇的模样。

朱砂大步上前,重重骑在鬿雀脖子上,双拳如雨点般砸下。

“我爹娘早死了,还是我亲手埋的,凭你一个恶鸟也想蛊惑我!”

“打你个贪嘴吃人,打你个胡作非为,打你个不要鸟脸!”

“叫,我让你乱叫,信不信我把你浑身羽毛全拔干净,清蒸、炭烤、红烧、卤煮,呸,你个吃人恶鸟,吃了你我还嫌脏。”

“……”

小菩生的哭声响起,阿妖也顾不得看‘朱少侠拳打鬿雀鸟’,忙撑地起身去上树接菩生,等到她抱着菩生再下来时,朱砂已经将鬿雀揍得半死不活了。

鬿雀被收入葫芦中,院子上空也乌云尽退,恢复了明媚光景。

“妖女,你没事吧?”

“朱砂,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没事。”

“菩生呢?”

“菩生也没事。”

两人四目相对,却又忍不住齐齐笑了起来,先前种种矛盾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朱砂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伸手挠着垂落锁骨的短发辫,又鼓足勇气道“妖女,以前的事……对不起,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你,还有那身新衣裙,我会赔给你的,但妖就是妖,我还是会一直盯着你的。”

“好,那小妖就等着朱砂少侠的新衣裙啦,到时候,就穿给咱们小菩生看好不好?”

小菩生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在看见阿妖轻点他鼻尖的手时,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

院墙外的青石板道上。

乌檀看着身旁君珩收回结界,再次强调道:“大师兄,你答应和我打一架,我才放出这只恶鸟鬿雀的,如今朱砂和前辈冰释前嫌,鬿雀还得你帮我拿回来,回头我还要送去万妖圃。”

君珩悠悠然颔首,“那是自然。”

“那我想和前辈打一架?”

“……大可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魁(qí)雀 :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魁雀,亦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