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脸掌柜闻声而来。
见棺材裂出蛛网,心疼到嗓门都在发颤。
“哎呦,这是做什么,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檀木棺材实属本店上品,可是城东大户孙家老爷子的,孙家单是定金就出了千银。”
“这下好了,若是孙老爷子有个好歹,我这边棺材还出了岔子,往后还怎么做生意?”
“赔钱,必须赔钱!”
掌柜从腰间取下算盘,开始拨弄算账起来。
清脆的算盘声儿里,阿妖事不关己,打算起身出棺,谁知被罪魁祸首喊住,“都别动!”
名唤朱砂的少女神情凝重,望着棺中人道:“这般动静,大师兄为何还不醒?”
事有古怪。
朱砂轻拽君珩衣袖连声呼唤,见他仍闭目不应,索性拽住阿妖左腕质问,“妖女,你对我大师兄做了什么?”
阿妖:“……”
天地良心,我观众生皆建模,我能对他做什么?
朱砂自然不信,手劲越发不留情,恨不得抓碎阿妖的腕骨。
阿妖也很能抓住找死的机会,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没错,我承认了,你大师兄中了我的妖术,这才迟迟不醒。”
“好你个妖女!”
“谬赞,杀了我便能破了妖术,你大师兄自然也就能……”
“真当我不敢?”朱砂是个急性子,便重重甩开阿妖手腕,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妖女。
再说阿妖左手被甩落在君珩右手上,许是因着双手相贴,阿妖眼前光景瞬息变换,回过神,就已身处一座荒山。
头顶雾霭蒙蒙不见日月,四周死气沉沉不见草木,就连风都感受不到的亘古荒凉。
说雅致点,此荒山似被天地抛弃。
说通俗点,此荒山就像是游戏美工突然撂挑子,导致的废弃场景。
阿妖打量完毕,顺着相握的手看向身侧,见君珩正如行尸走肉,不知疲倦地在做原地登山状,无论他如何迈步,都不见离山顶更进一步。
阿妖恍然地看着君珩,“难道,这是你的梦境?”
可君珩没有反应,傀儡般自顾自迈步,就连眼皮也没见眨动。
阿妖只能自己伸手查探,果然遇到一股无形阻力,像游戏里的空气墙般,让人前进不得,诡异得很。
平安凶肆里,朱砂一道镇妖符还未送出,就见阿妖闭目倚棺身,一动不动。
“你这妖女,又耍什么花样?”朱砂正欲上前查探,却被一把紫檀算盘挡住,方脸掌柜正朝她伸着手心,“这位女客,定金加上人工和人情,算你两千银,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气得朱砂拿过算盘摇晃,梗着脖子道:“两千银,这什么黑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不赔钱也成,女客只要把棺木裂纹恢复,本掌柜也不计较这两位夜宿的事儿了。”
“什么夜宿,分明就是妖女迷惑我大师兄,我大师兄清白着呢……”
这边正在争吵,棺中阿妖腕间水珠微闪,也不知怎得,棺中两人齐齐睁眼,君珩身心俱疲地大喘着气,在朱砂叽叽喳喳的欢喜声中,对上阿妖疑惑的眼神。
彼此都没开口,却都难掩震惊。
更震惊的还是方脸掌柜,他弯腰仔细抚摸着棺身,“这,这裂纹还真不见了!”
朱砂抖着耳朵确认后,将算盘塞回掌柜怀中,拍着手笑出梨涡,“棺木完好,帐也清了,掌柜的说话算话。”
“大师兄,我们走!”
“妖女,你还不跟上?”
客走店静,方脸掌柜笑意敛去,转身时瞧见暗红衣袍身影,忙恭敬上前见礼,“冥君。”
冥君穿堂而过,长身而立在店外,见宿命像是蝴蝶般,无声无息中落在阿妖青衣左肩上,她侧身浅笑间,与宿命同行走远。
他眸色幽深,薄唇轻叹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三娘饼铺里。
阿妖捏着勺子在喝粥,虽说是游戏世界,但这粥喝起来还真不错。
君珩解释完血池鬼母之事,又道:“鬼母修为深厚,我亦受鬼气侵扰,是以昨夜突然昏厥,今晨也迟迟难醒,幸得阿妖姑娘相救。”
“朱砂,向阿妖姑娘道歉。”
朱砂虽极不情愿,恼怒地瞪着阿妖,但还是憋出来一句,“阿妖姑娘,对、不、住!”
这‘对不住’听着很像‘你等着’,可阿妖只和气地摆摆手,装作没有听懂朱砂的咬牙切齿,自顾自继续喝粥。
可朱砂还是气不过,愤愤拍着桌子,“不过本姑娘还是会盯着你,即便你先前不曾作恶,也不代表往后不会。”
这话有些耳熟,阿妖狐疑抬眼,“你怎么也知道,我不曾作恶?”
这个什么九爻门是有秘术,能窥探NPC是否红名吗?
朱砂的反应却和君珩一般,眼神透过桌面下移,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你穿……”
“朱砂,你姗姗来迟,是否遇到什么棘手之事?”君珩适时开口,却急得阿妖挠心挠肺。
穿,穿什么啊?我难不成穿模了?
阿妖还在头脑风暴,朱砂却已眉飞色舞讲述起来,“大师兄果然料事如神,昨夜收到你传讯时,我正遇到件怪事,这才来迟了。”
“济阳有个祝姓老翁寿终正寝,魂已被勾入八玄幽都,谁料停棺五日正要起灵时,死而复生了。”
这么劲爆?
阿妖抖了抖耳朵,不免被勾起兴致,仔细听去。
朱砂以手托腮,“大师兄不妨猜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君珩微微思忖,沉声道:“死而复生只有两种可能,一则原主亡魂归来,心有牵挂;二则野鬼借尸还魂,兴风作浪。”
“不愧是大师兄,”朱砂双眼晶亮,活像个唯粉般激动道:“正是前者,祝翁他挂念妻子,虽说子孙孝顺,但毕竟发妻老迈,难免仰人鼻息,恰逢百鬼尽出鬼门关,便顺势回到人间,想携妻共赴黄泉。”
“说来也是奇谈,夫妻俩同躺床榻时,老妻恰好寿终。”
说到‘同躺’二字时,朱砂故意加重语气,深深看向阿妖所在,眼中藏不住的杀意。
阿妖装作没听懂,也懒得解释各种缘由,譬如她是个黑户,又身无分文,即便找到客栈也未必住得进去。
棺材多好,白蹭一夜还不花钱。
三人正要离开粥铺时,有进店百姓语气惊叹地说着‘城隍爷显灵’的事。
城隍爷?
阿妖脚步一顿。
朱砂悄然捏出几张符纸,不动声色地拍入几人后背,面上好奇地追问道:“几位大哥快说说,城隍爷如何显灵?”
见状,阿妖倒没说什么。
不过君珩特意低声解释,“此为九爻平安符,近来人间百鬼夜行,有些凡人阴气重,很容易看到鬼魂。”
阿妖眨了眨眼,朱砂虽然性情火爆,但也很有责任心。
几个百姓并未察觉异样,乐呵呵道:“城隍庙内有棵石榴树,原本几近枯死,庙祝说明年开春还不发芽,便拔掉换了去。”
“谁知就在今早,石榴树有了动静,结了个……比我脑袋还大的石榴,庙祝将其供奉在城隍像前,所有进香的百姓都能闻见那股清甜酒香,哎呦~小孩子都给缠哭啦。”
此言一出,自有食客出声质疑。
“好你个胡诌的王二郎,我弟弟是孙大户家的花匠,便是再精心伺候孙家的石榴树,结出来的果子都没我拳头大,你开口就是脑袋大的石榴,也不怕城隍爷降罪于你!”
那王二郎也不心虚,指着门外道:“有谁不信,不如亲自去城隍庙瞧瞧?”
“去就去,还怕你了不成?”
“……”
食客们鱼贯而出,将站在店门处的三人挤到门外街上。
阿妖站在原地,瞧着人潮涌向城隍庙方向,又听见朱砂兴致勃勃要去看热闹,便忍不住额头冒黑线。
君珩留意到阿妖的心虚,顿时心神一动。
——阿妖姑娘昨夜摸过石榴树,会不会是她所为?原本因着一树桃花之事,他猜测阿妖姑娘是桃花妖,可如今就连石榴也枯木逢春,或许……
于是君珩含笑对朱砂点头,三人跟上人群。
城隍庙外已是人山人海,就在朱砂琢磨着飞身过墙时,庙祝托着个蹴鞠大的石榴出来,惊起哇声一片。
“大家伙稍安勿躁,城隍爷托梦,言此石榴乃是天降祥瑞,便分发给大家伙沾沾好运,往后平安顺遂!”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随着石榴被掰开,所有人都能闻到那股清甜果香,愈发贪婪地嗅着。
“城隍爷显灵了,真的是城隍爷显灵了。”
百姓们层层跪倒在地,虔诚又激动地磕头叩拜。
等到分石榴时,朱砂一马当先往前挤去,看得阿妖目瞪口呆。
君珩稳稳站在人群后方,温声道:“朱砂幼时遭难,全村被狼妖屠戮,她被父母藏在水瓮里,侥幸活了一命。”
“少时我随师父下山追查狼妖,见瘦弱的朱砂双手鲜血淋漓,不知疲倦地挖着坟坑,只为让村邻和父母入土为安。”
“她在坟前跪了一天一夜,也哭了一天一夜,自那之后便永远笑脸对人。”
君珩神色认真地看向阿妖,“阿妖姑娘,朱砂言语冒犯,还请见谅。”
怪不得朱砂嫉妖如仇,原是有血海深仇在,阿妖了然摆手,“那是自然,毕竟情有可原嘛……”
“大师兄,大师兄快看,”朱砂从人群中逆流而出,兴冲冲将右拳展开,晶莹剔透的石榴果肉亮相,少女难掩惊叹,“这一粒石榴简直比酸枣还大,便是咱们九爻山也不曾有过!”
这种走向,阿妖还以为朱砂会把这粒石榴送给君珩呢,毕竟是狂热唯粉嘛。
谁料朱砂展示完毕,便果断送入自己嘴里,细细品尝着石榴滋味,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语调欢快地道:“大师兄,好好吃的石榴,比九爻山所有果子还好吃。”
阿妖:“!!!”
所以崇拜会消失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济阳祝翁死而复生,携老妻共赴黄泉」的故事,引用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祝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