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音笑容亮堂堂地看着他, 心无旁骛,坦坦荡荡。周启深真被气笑了, 哑着声儿问:“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赵西音点点头, “接吻。”
然后背脊稍向上伸,捧住他的脸主动亲了下去。
唇齿相依还没热, 手机在客厅警铃大作。周启深压着她的后脑勺, 不让她走, “别管。”
含含糊糊两个字,伴着男人低沉的嗓音,格外性感。
赵西音刚刚抽离的热情, 又如火似的聚集回来。但那电话不知疲倦,一遍不接就打第二遍第三遍, 赵西音自带的手机铃声音又大,巨破坏气氛。
赵西音哎的一声,“不行不行。”
一只脚才从周启深身上下来,她电话停了, 周启深的又响了。一看来电人,赵西音差点没摔到地上,完了, 赵老师!
周启深接得从容, 不慌不乱地叫人,“赵叔。”
赵文春质问, “我家小西是不是跟你在一块儿?”
赵西音在旁边疯狂摇头, 疯狂眨眼, 疯狂示意他说否。
周启深笑着挪开目光,坦然道:“是。”
赵西音:“……”
赵文春的火气撒的,手机都能给烧了,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你不许欺负她,你让她回家,现在,马上!”
赵西音愁眉苦脸,脚丫子一脚踹过去,“周启深,你害死我了!!”
周启深搂了搂她的腰,印了一个吻在她额头,“没事儿,我陪你。”
迟早都要面对的。赵文春以前有多喜欢他,现在就有多恨他。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孽力回馈。
周启深换了件稍厚的外套,怕外头冷,又拿了一双羊皮手套给赵西音戴上。赵西音担心问:“你头疼是不是很难受?”
周启深牵着她的手,“没事儿,刚才你那个鬼故事,把我毛病全吓好了,现在倍儿精神。”
赵西音咯咯笑,调皮说:“那我给你下载个APP,每天睡前你都听一则鬼故事。”
周启深心肝颤,眼神写满抗拒。
赵西音一眼看穿他胡说八道的臭德行,尖尖手指使劲儿戳他硬实的肩,“你个作精。”
别看两人之间现在挺轻松,真到了家门口,赵西音垂头丧气,提前打预防针,“赵老师骂人很凶的,你就别进去了,我怕他心情更不好。”
周启深敲门,声音洪亮:“赵叔。”
赵西音:“……”
大门咣的一声就开了,赵文春一点也不意外他来,就守株待周呢。进门后,直接命令赵西音,“你,出去买点水果。”
赵西音张嘴欲言,被周启深轻轻拽了下,眼神示意她听话。
客厅就剩两个男人。
周启深一派坦然地望着赵文春,以为会腥风血雨,但赵老师只平声说:“你坐。”
单座沙发之间隔着玻璃茶几,赵老师腰板挺得直,问:“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吗?”
周启深点头,“记得。”
哪敢不记得。
他第一次来见家长,是赵西音毕业旅行从西安回来之后。那次在机场,赵西音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说,“我爸爸做的红烧肉很好吃,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算起来,两人关系的确立,应该就是从那时起的。
回北京后,其实他们并没有太频繁的联系,安安静静的不像热恋,周启深脸皮比城墙厚,琢磨着姑娘家的心思,图一时嘴快,反悔也是极有可能的。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开车去接她,云淡风轻地说:“走吧,去你家。”
赵西音多莫名啊,“去我家干吗?”
“你在西安不是邀请我去尝你爸爸做的红烧肉吗?”
结果晚上,赵老师一见到闺女领回来这么个大男人,表情都傻了。第一眼见,英俊,干净,目光坦荡。赵文春心里就有了数。
偷偷问女儿,“真是男朋友?”
赵西音点了下头。
赵老师好惆怅,“看着正气,但有点儿老。”
赵西音笑得嘴都歪了,“今年四十五了,保养的好吧。”
赵老师信以为真,差点心肌梗塞。
周启深胆子大,大的过分,有点嚣张。来吃红烧肉是吧?那天中午,赵文春做了一桌的肉,炖猪蹄,豆豉排骨,回锅肉,扣肉。周启深每每腻得搁下筷子,赵老师就慈爱关心:“小周啊,是叔叔做的不好吃吗?”
周启深额上冒汗,第一印象多重要,立刻埋头苦吃。那晚回去,他抱着马桶吐了大半宿,生生给腻出了急性肠胃炎。
如今提起,周启深还隐隐觉得胃部不适。
赵文春眼睛变了温,语气也冷了些,“早知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进我家这扇门!”
周启深微微低头,规规矩矩道:“赵叔,是我没把小西照顾好。”
赵文春哽着嗓音说:“我和小西妈妈早早离了婚,她才六岁,一个女孩子,最需要家庭温暖,最需要母亲关心的时候,她通通都没有。她第一次来月事,床单是我洗的,卫生棉是我买的。我永远忘不掉小西当时的懵懂眼神,那种女性与男性的天然差别,注定带着怯意。我小西跳了二十多年舞,大冬天的还在外头院子里练翻跟斗。她一个女孩子,真的不容易。”
周启深默声,搭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蜷了蜷。
“你俩离婚的时候,我也没有怪过你。小西从没提过为什么离婚。”赵文春潸然泪下,情绪控制不住地站起来,赤手空拳地就往周启深肩上砸,“你怎么可以跟小西动手,你怎么能不知道她怀着孩子呢?!!”
提到孩子,赵文春终于失声崩溃。
年过半百的老人,背脊已弯,肩膀下沉,抽泣时,颈侧的筋骨突兀分明。生命由盛转衰的凋零,总是特别让人心酸。
一老一少,心脏都被开了一枪,都在流血。各有各的悔意与遗憾,都为着生命里最爱的女人痛苦不已。周启深亦沉默寡言,臂力稳妥,扶住了颤颤巍巍的赵文春,说:“我发誓,这辈子都对她好。”
冬夜寒冷彻骨,梧桐树落光了树叶,只剩干枯的枝桠随风微摆。
周启深从楼道出来,就看见赵西音拎着水果,背靠墙,蔫儿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听见动静一转头,眼睛立刻就亮了,“我爸骂你了吧?怎么样,他是不是消气了?”
周启深走过来,轻轻将她搂入怀里,下巴蹭了蹭头发,温声说:“上去吧,陪陪爸爸。”
一听他这语气,赵西音就知道了结果。
——
周启深从上海回来后,得了感冒,这天气也不敢再仗着身体底子好,出门有时候连厚外套都不带。老程嫌弃他感冒,不让他来茶馆消耗,说是昭昭在,别把病毒传染给了昭昭。
顾和平在“迷唐”开了个房,牌桌不开,音响也歇着,只有投影屏在放着央视新闻。三个人今天兴致都不高,一向不太抽烟的老程,都点燃了一根。
周启深看了眼顾和平,“平日你话最多。”
顾和平缓缓吐出烟气,嫌这味道烈,用手扇淡了些,“你们说,人在世上,潇潇洒洒的不好吗?非要犯什么贱,去为感情烦恼,这不是浪费生命么!”
周启深撩了撩眼,“你和黎家那小丫头闹掰了?”
顾和平笑得招摇,“哪能啊,我是什么人,绝不会让女人难堪。”
周启深盯着他,不屑一笑。
顾和平讪讪闭嘴,目光终是变颓废。这模样儿一看,就是欠了情债犯了罪。不用解释,周启深太了解这哥们儿,让他守身如玉,从一而终是断断不可能,和黎冉或许只是有点好感,但黎冉不知不觉当了真。原本约好昨天一块儿吃饭,黎冉打扮得漂漂亮亮,结果顾和平临时一通电话,说有事去不了。
黎冉当时在电话里就跟他急了,两人拌了几句嘴,小丫头竟还哭了起来。
顾和平心里那叫一个茫然。
“让你平时瞎撩。”老程一点都不同情,“我和周哥儿提醒了多少回,你不是挺自信的么?怎么现在还放不开了?”
顾和平心烦意燥的一个字,“滚。”
周启深一向看不上顾和平对待男女关系的态度,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都是假的,总有一天被荆棘扎得满身洞。这个道理,是他遇见赵西音后逐渐明白的。
“你呢?”周启深看着老程。
老程苦笑,他的烦恼就那么一个,“还有什么,昭昭不愿意跟我结婚,我俩也吵了一架。”
周启深想都没想,直接道:“那你赶紧以死谢罪。”
他一直很喜欢昭昭,大智若愚,心眼好,心性纯净,是老程的福气。还敢跟她吵,一定是老程罪该万死。
老程想想也好笑,撂了句真心话,“我聘礼都备好三年了,年年翻个倍,诚意够足了吧?昭昭父母都把我当亲儿子了,回回上家里头吃饭,明里暗里地问我,我都不知该怎么说。说我求婚八百遍了都,是您闺女不答应?算了算了,我舍不得昭昭挨骂。”
顾和平一听直嚷嚷,“别以为我们听不出来啊,你这是变相撒狗粮。”
老程叹了口气,“别嘲讽。”又问周启深,“你和小西打断什么时候复婚?”
“她爸不同意。”周启深想起也是愁,“昨晚在他家谈心,赵老师哭成那样儿,我都想跟着哭。”
顾和平睨他一眼,“你元旦不是在深圳买了套海景房给你岳父大人养老吗,赶紧告诉他啊。人家是千金博美人一笑,你是两个亿博老人一乐。”
周启深没什么表情,“他爸爸不是看中这些的人。”
当年结婚,赵文春什么要求都没提,不要钱,不要东西,只要他对小西好。周启深自己懂礼数,给了一张八位数的银行卡,赵老师没拂他面子,当时收了,等两人回门那天,还添了十万块钱,作为回礼又还给了周启深。
赵文春比他的生父,更像一位父亲。所以周启深是真心真意地敬他。
按理说,周启深这么要强的性子,不该瞻前顾后。但偏偏赵西音和赵文春,是他心尖尖上珍重的人,所以不敢乱来,不敢不顾及他们的感受。
赵文春昨晚老泪纵横,真是在求他,“启深,我什么都能原谅,唯独不能原谅你伤害了小西。”
老程瞧得出他是真的有愁绪,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弥补。”周启深斩钉截铁,“这是唯一的办法。”
男人一过三十岁,肩上扛着的担子不自觉地重起来。为事业,为爱情,为婚姻,为求而不得,生活很公正客观,困难总会均匀洒向每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三人彼此对视,十分默契地都笑了。
顾和平端着酒杯,“大老爷们的瞎惆怅,来来来,喝酒。”
周启深只轻轻碰了下杯,闻了闻酒香,没入口。
晚些时候,周启深有事要先走,司机过来接他。上车刚转过弯,就和一辆黑色奔驰险些碰上。
“怎么回事?”周启深不悦问。
“这车占了一半的道,没让路。”司机懊恼道。
两辆车都停在这个位置,中间隔着不到十公分,车轮往里打,都不敢乱转盘子。司机们探出头,审视了一下情况。
然后,黑色奔驰后座的窗户滑下,露出里头坐着的男人半张脸。
眼睛弯着笑,嘴角往上翘,乍一看五官标致,发型精精神神,但目光邪魅,揣着多层心思地冲周启深笑,“哟,是周哥儿啊!”
这声音,这面相,周启深自然熟悉。
对方玩儿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不下人面子,装得比对方还热络,“邱子啊!瞧瞧这什么运气,大街上都能捡一兄弟。”
庄邱笑出了声,头往后仰,蛮夸张,“真不知是你坐在里头,我这司机新来的——”
语毕,他伸手往前,揪住司机的耳朵狠狠往后拧,“你会不会开车!占道儿了眼瞎啊!差点别到我周哥儿的车了知道吗!他这也是坐车里,万一下次在路上走,你是不是要把人撞死啊!”
那司机耳朵通红,一阵青一阵白,疼得眼泪都快出来,偏偏敢怒不敢言。庄邱松手,转而又是一副笑脸望着周启深,“回头我就开除他。”
周启深笑意敛了敛,不甚在意,“听过不少夸你的,说你管人管事水平一流,今儿见识到了,名不虚传。”
庄邱嘴角颤了下,“周哥儿,改天请你吃饭赔罪,车刮坏了没?检查检查,我赔你个数。”
笑容淡得已经收鞘,周启深风轻云淡地说:“不必。”然后吩咐司机,“明天换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