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发了话,严之瑶只得近前了些。
之前在门后头听着只当他是夸张作相给侯爷他们瞧的,毕竟这儿离暖阁不远,没成想这走近了才发现他站得有些怪异,像是只用了一条腿搭劲。
那是……不等细看,少爷垂在腿侧的手忽得往后一背,一闪而过的红。
“……”她不禁又上去一步,纵使蒋氏已经说明利害,她也一时间不敢相信侯爷竟然真的能把少爷打得见了血,也没给找人瞧瞧,还有少爷这腿——严之瑶抬头:“疼吗?”
裴成远腿脚不便,竟是忘了躲闪,就叫她这么逮了个正面,想要避开却听得那人蹙着细眉灼灼盯着自己问疼吗,登时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
什么情况?
背在身后的手指蜷起,他喉咙一滚,有些张皇。
好在嘴巴向来利索,少爷梗起脖子:“不疼!”
见她目光重又落在自己腿上,他干脆往后又是一退,这下可好,一个没站稳,竟是生生跌坐在了廊座上。
呲——
背上亲爹棍子打过的地方毫不客气地叫嚣,少爷一个纵身跳起,腿上的伤口更是没闲着,登时上下呼应般,夹击得少爷疼得抓心。
额上汗都冒了出来。
一世英名扫地。
严之瑶被他突然的吸气声惊住,下意识伸手想扶他,却已经听见少爷闷哼哼地咬牙切齿:“严、之、瑶!”
“……”
少爷扶着廊柱,好容易跛着腿站起来,终于是能低头俯视她才重新开口:“你故意的是不是?”
“没有。”她否认得干脆又及时。
裴成远噎住了,眼中的少女面上朗朗,唯有关切。
“……”
“对不起……”少女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那莹莹素手更是紧张地捏在了一处,已经泛了白。
不是,这究竟什么情况???
谁来救救他?
要了命了,真的疼。
更要命的是,怎么感觉眼面前这位好像快要哭了?!
他干嘛了?!
他啥也没干啊!!!!
严之瑶对他实在惭愧,裴成远挨打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因她而起,她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眼看着他甚至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光是盯着她,她更是揪心极了。
磋磨。
换做是以往,少爷何时嘴上饶过人,此番怕是真的疼得很了。
想着,她也顾不上其他,扭头对着裴柒道:“柒护卫,劳烦你去请个大夫。”
“啊?”突然被点,裴柒站直了些,“大夫?”
“若是侯爷不答应,就说是我的意思。”
什么?跟侯爷有什么关系?裴柒脑瓜子懵了。
严之瑶催促:“快去啊!你们少爷已经这般了,还愣着做什么?”
可是少爷说这点小伤不用请人啊,裴柒无辜望向主子。
主子分明前一刻还一脸的不耐,此时闻声,面上竟是突然换了神采。
裴柒:“????”
少爷扫来一眼。
裴柒:“是!”
眼看着侍卫冲进了雨中,瞬间就没了影。
严之瑶这才看回一脸防备的某人:“你能走吗?”
少爷哼了一声:“不能。”
“回岚院吗?”她问。
“干嘛?”
“我扶你过去。”怕他拒绝,严之瑶补了一句,“就当是还你之前背我回去的恩情。”
“……”少爷一动不动,坚如磐石得很。
她却注意到他衣角的泥泞,原来如此。
这泥泞怕是来时摔过,少爷向来倨傲,哪里丢过这个脸,难怪这般排斥她接近。
可这般站着也不是办法。
裴成远眼瞧着她突然的了然神色,闹不清楚她想干嘛,莫名心慌,脑中走马灯一般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一个没留神,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不仅拽住了,还被摁在了一个小小的肩头上。
??????
腰上也被揽住时,他唬得差点要蹦起来。
手腕却已经在某人手里,力气之大,叫他想起那日当街被人轰进马车的场景。
这是什么昨日重现?!要死了要死了!
耳边,是少女不由分说的一声:“别动!”
!!!!!!!!!!!!!
严之瑶觉得这人实在是不配合,都伤成这样了还逞能,僵直得恨不得在这地头里扎根。
“我扶你回去,等大夫一来我就走,”说着,她对着仿佛已经化身石头的丫头,“露华,搭把手。”
露华早已经惊恐万分,此时眼见着少爷满脸的阴晴不定,犹豫上前。
她没有小姐胆子大,别说要强硬把少爷按在自己身上了,便是挨着少爷衣角——
也不敢啊。
少爷的眼神能刀了她!
“裴成远,”严之瑶抬头,一面架着人,一面劝道,“你且忍忍,待知道你没事,我们立刻就走。”
回答她的是少爷鼻子出气。
她遂对着露华使了个眼色,后者这才敢战战兢兢过来,扶了少爷另一边胳膊。
不过两步,少爷又不动了。
她狐疑扭头。
少爷指挥:“你,撒开。”
露华言听计从,绝不纠缠,一步就退到了边上。
下一步,少爷动动手腕,严之瑶没放:“你伤了腿,就别犟了。”
怄得慌。
裴成远缓了口气才能做到心平气和:“小哑巴,你有没有想过,爷这么搭着你,更累?”
“……”
“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背,“疼,弯不了。”
这回,轮到严之瑶噎住了。
再一看少爷此时姿势,刷得一下,脸便红了个透。
裴成远身量高,这会儿被迫勾着背,可不是走得更艰难。
手指骤然松开,她尴尬别过眼:“那……那我……”
“伸手。”少爷理了理衣裳站直,片刻才重新开口。
不敢质疑,严之瑶霍得摊开手掌抬起。
“这边。”少爷略一偏头指点。
“哦。”严之瑶赶紧转了个圈过去他另一边身侧。
再次抬手,下一瞬,腕上一沉,是少爷的手掌压上。
这小细胳膊细腿儿的,裴成远哪里敢用劲,只是虚虚握着往前。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倒像是怕他断了腿似的,哪怕是他已经故意借了力,她仍是不放心一般,另一手不时就想要一并扶上来。
简直荒唐。
他垂眸轻飘飘瞧着,又觉这天下荒唐事见得不少,唯有眼下这一件,属实叫人开怀。
也罢,她既然是觉得他断了腿,那就断着吧。
就叫她以为这是被家法打的,不亏。毕竟,这笔人情可是能记在她账上的。
一想到拿捏她的事情又添一桩,少爷顿时浑身舒畅,何乐不为~
走廊尽头,几道青石台阶。
裴成远掀眼瞧过去。
怎么说呢——
做人嘛,坏心这个东西总归要有的,不然,人生岂非无趣?
少爷想着,自然身体力行地做了。
严之瑶一直小心又小心仔细瞧着路呢,少爷也走得顺当,眼看过了这段廊子便快到岚院,胜利在望,哪成想事与愿违,临到最后,少爷竟是突然一脚踩空。
“小心!”
耳畔的声音惊慌非常,连带着某人肢体亦是紧张地猛然收紧。
裴成远一个不察,就已经被人拽回。
原是松垮握着的手腕更是抽身翻掌,一把攥住他的指节。
力气之大,他整个人往前一怂,甚至来不及收势,只来得及抬起另一边手垫在了她后脑。
咚!
本就破了的骨节撞在廊柱上,生疼。
倒吸一口凉气。
我真该死啊……
少爷无语凝噎,一动,却发现另一手仍旧被人死死扣着。
十指交握,以最为亲密的姿势。
亦如此时的少女,险些入怀。
“……”
“……”
急退数步。
退得艰难,裴成远身心疲惫。
心口像是被人划了口子,呼啦啦灌着风,没个消停。
方才落在鼻尖的浅淡馨香,并着指节脆生生的疼,还有掌心她发间的珠花硌人……
折磨。
今天实在是过得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后头的路,露华在后边撑着伞,亦步亦趋。
前头,两个人隔得不近不远,少爷仍是搭着手在小姐胳膊上。
只是她觉得,少爷好像不用小姐扶也能走。
倒是那背在身后的手——
她不禁想,少爷不愧是军营里待过的,真能忍啊。
严之瑶感觉得到少爷垫在脑后的手,也听得见那一声撞击。
只是少爷见了鬼一般,之后将她嫌了个干净,没把她攥着的手给直接甩开已是给足了面子,她自也不好巴巴再去过问,加上雨下得又大了些,只能先仅着眼下快些回去才是。
一路送少爷回了岚院,见到牌匾的时候,她还紧张了一下,有些害怕少爷突然问她要名帖。
好在少爷自打那台阶上一崴,突然老实过头。
不仅死死闭了嘴,连眼神也是一个都不曾再给。
罢了,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怕他拿戒尺打人么?
思及此,她昂着头,与他一并进了院子。
扶着少爷坐下,严之瑶瞥见他满头的汗,不禁问道:“很疼?”
“不。”少爷永远嘴更快。
严之瑶却是不信的,都这样了,谁能信?
她转身去倒了水端给少爷:“我去看看裴柒回来没。”
话音方落,院外裴柒的声音传来:“少爷!大夫来了!”
大夫将药箱子放下:“公子伤在哪里?”
“他腿伤了,背上也伤了。”严之瑶先行道。
“老夫瞧瞧。”
大夫说着上前,严之瑶原是端庄站着,一转眸突然就收到少爷欲言又止的目光,以为他是有什么要说,遂低头俯身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眼瞧着这人离得越发近了些,裴成远只觉一颗心都蹦得快要跳出来。
冷静!冷静!
她是小傻子,她懂个锤子。
不气,不气。
好好说,好好说——
缓了一息,他才终于对着少女余温未退凑近的脸颊,压着声音凶巴巴地警告:“严之瑶,你是想留下看爷脱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