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窗棂时严之瑶已经写完了一张新字。
她推开门拾阶而下,正好瞧见空中掠过的麻雀钻进了院后的树影中。
平常只闻鸟声倒是不见鸟影,今日,倒是被她瞧见了。
“小姐?!”露华瞧见立在院中的人,“小姐何时起来的?”
问完她瞧见严之瑶身上不过是中衣披了外衫,登时明白过来:“小姐这是一夜没睡?”
“睡了。”严之瑶笑了笑。
“这儿,”露华点点她眼下,直接点破,“小姐这儿都是青的。”
“……”是吗,严之瑶哑然。
露华虽然并不知道究竟昨日发生了什么,但是自打从主屋出来后小姐神色便就很不对,她瞧得出来,只是小姐不说,她只能陪着。
现下再瞧,到底不放心。
“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
闻声,严之瑶摇摇头:“没有。”
露华看她,少顷叹了一息:“那奴婢去端水给小姐洗漱,小姐快些进屋,早间还是凉的。”
院中声响春容已然听见,这会儿已经端好了衣裳过来。
严之瑶瞧了一眼,手指搭在月白的布料上,半晌抬头:“换一件。”
“换一件?”春容狐疑,刚巧对上端水进来的露华,后者使了个眼色,她立刻问,“小姐想穿哪一件?”
“不用太素。”严之瑶想了想,“春日,该着鲜。”
“……”两个丫头都沉默了。
唯有坐着的人盈盈抬眼:“粉的吧,有么?”
“有!”春容赶紧转身回去取新衣。
露华伶俐,自家主子一直守着清规戒律般,便是从不开口,她们又怎会不晓她心思。
现在竟是自己要求将素服换成粉衣——
这哪里是春日不春日的缘由,是主子她自己放弃了。
所以昨日,究竟侯爷夫人与她说了什么?
这个困惑不用很久便就自行解开了。
三日后。
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垂髫稚子,无人不知那南戎使臣不日即将出发入京,迎娶安平县主。
坊间甚至还流传起一个歌谣。
“严家将,战沙场,忠臣骨,眠尘土。大桓兴来南国降,不计前嫌谱新章,他日为修百年好,便作快婿喜迎姝。”
孩童唱得欢快,街巷里一阵风般跑来窜去,便是包子铺的老板都能哼上一哼。
春容打外头回来,气得脸都白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在胡传,竟然在说小姐即将要嫁给南戎王!”小丫头顾不上歇息,进屋就急道,“这简直……”
“春容!”露华突然喝住她,“少说几句!”
春容定神,瞧见露华一努嘴,这才发现那案前端坐的人面色沉静。
小姐似是未闻,只是一笔一划地练着字。
仿佛她方才所言不过是今日街上多了家早点铺子。
春容一窒,复又瞧见小姐身上的粉衣,心下忽得就像是被人揪住。
小姐这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要嫁给南戎王的事情——是真的?
她骤然抿唇,一声不吭。
原本写字的人却是突然停了笔,若有所思。
严之瑶抬眼:“怎么传的?”
春容不敢多嘴,直到露华悄悄点头,才支支吾吾将那歌谣叙了一遍。
心有不甘,不免抱怨:“传得神乎其神的,倒像是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似的。小姐不知道,那些小兔崽子们,跑着闹着笑着的,搞得这是个多大的喜事一般……”
后半句,严之瑶没听,单是闻着那前半句,她仔细又过了一遍歌谣,面色斗转。
“小孩子传的?”
“昂!也不晓得哪个混蛋那里听来的!什么玩意!”
“阿嚏!阿嚏!阿嚏!咳!咳咳咳咳!”
裴成远鼻子痒得不像话,揉得鼻尖都红了,嘴上也是不客气:“谁念叨爷呢!你!把这香撤了!熏死了!”
“回裴公子,这没有香,若是有,那可能是我们公子此前用的药气味还未散去吧。”边上仆从为难道,“还请裴公子……忍忍?”
忍?!忍不了一点!
裴成远起身:“你们公子干嘛呢?这书房很远吗?!”
“回裴公子,远是不远,就是我们公子腿脚不便,这个……”仆从偷眼瞧着眼前人,不禁腹诽,他们公子的腿脚如今这般,还不是拜这位所赐,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这人还敢直接翻墙从后院摸了进来,若非是被他手下一把制住,他才不会替他传话给公子。
若非不是公子竟然答应见客还命他在这儿伺候着,他定是要赶紧奔走相告,然后把这贼人打出去!
管他是侯府小爷还是什么,反正爬墙就是贼!
“你刚在瞪爷?”
“没。”
“嗐,你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裴成远迎着人就上前两步。
不及动作,屋外忽得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抱朴,退下。”
“是!”
裴成远仍是想逮人,没成想那叫抱朴的小仆已经呲溜一下跑走。
动作之快,差点没看清。
他不禁拧了眉,声音便跟着轻飘飘地向着边上的裴柒而去:“瞧见没,人轻功比你好呢,方才若非你偷袭,怕是赢不了呢。”
“……”士可杀不可辱,说话不加呢,公子这是赤果果的嘲讽!!!
裴柒蓦地就站了出去:“左公子,裴柒求与抱朴切磋!”
“去吧。”屋外的声音应了,随之而来的,是轮椅的轱辘声。
“谢左公子!”
裴柒的身影亦是一闪,也不知是卯着劲还是当真着急比试,几乎瞬间就没了影。
留下的二人,一内一外,遥遥相对。
裴成远瞧着轮椅上的人,后者一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另一手捏着书卷,将好搁在了膝上,世人皆道左相家的大公子惊马受伤,左腿膝下再无知觉,遍访名医无果,乃是天妒英才。
他瞧得直白,那轮椅上的人也不以为杵,却是大方一张手:“怎么?可要我把裤管撸起来叫你好生再看看?”
“男人的腿就别拿来恶心爷了。”裴成远哼了一声,“能进来不能?赶紧的。”
如此,那书房外的人才无奈收手,吱悠悠摇着轮椅过来。
相府没有门槛,轮椅轻易便就进了屋,左修齐伸手关门,再转身瞧见某人已经歪在了自己的软塌上。
他也不在意,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裴公子军营里摸爬了一遍,功夫不知进步何许,不过依我看,这传谣的功夫见长。”
裴成远哦了一声:“你知道啊。”
“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你丫是真欠啊。”
“彼此彼此。”
裴成远从软塌上翘起来,一手撑在膝上看着喝茶的人:“我烧了把火,但是还不够。”
“一条残腿,入不了仕途。”左修齐放下茶盏,“朝中,我说不了话。”
“不必你往朝中凑,若要等你入仕,我直接找你爹岂非更快?”
“嗯,是这个道理。”左修齐点头,“所以,我要做什么?”
“你别把路走窄么,我找你,怎么就非要你干什么?见见老朋友,不行?”
闻言,轮椅上的公子倒吸一口凉气:“惶恐。”
演技太过拙劣,少爷皱了脸。
左修齐收声,靠回椅背,片刻才道:“我准备好了,你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