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委实霸气,将严之瑶实实在在地震醒了。
她猛地坐起,又看向窗外那人。
少爷已经直起身子抱着胳膊瞧她,不知哪里的风捎来一片柳絮,粘在他的发间。
“你……”
裴成远歪头:“我怎么?倒是你啊,啧~”
“什么?”严之瑶起了身,走到了窗边,纳闷问。
“要我说,那寒邃么,虽是有些姿色,倒也不至于叫你这般心心念念吧?”他说的时候眼睛透亮,却分明不屑,“过了啊。”
“……”拿姿色二人形容读书人到底轻浮,严之瑶知他故意。
离得近了,那白絮更是招眼,她定定看上,终究没忍住伸了手。
裴成远本能地退了一道,防备极了。
这一退,伸将过来的素手便就僵住。
而后,那手缓缓摊开,接住了一片绒绒柳絮。
眼前的少女面色如常,平静地将手一倾,那絮便就伴着春风又飘摇往前。
他忽得挑眉,刚巧对上屋内人看来的眼,许是因为梦中刚哭过,那眸子带着一点水色,倒叫人显得越发无辜。
咳!
嗓子痒,他作势清了清,抬手粗鲁扫了扫自己的脑袋:“还有么?”
“没了。”对面接得自然又顺遂,微微扬起唇角。
他凝了一眼,转身往隔壁书房大门去,不忘提醒:“上课了!”
严之瑶收回手,低头看了看,停了一瞬才折身往外去。
一进书房,便就见少爷已经坐在了桌前,此时正板正着一张脸,很是严肃地点了点书桌对面的椅子,像是要与她好好谈事的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是他的地界。
哦,对了,原本这儿确实是。
严之瑶没与他计较,依言坐下。
其实她也有心探探他的口风,蒋氏那边一直没有与她提,所以关于那日寒邃究竟为何而来,便也没有定数。裴成远既然去了,许是知道些什么。
思及此,她没等对面张嘴就先开了口:“方才,你误会了。”
“嗯?”裴成远一手撑在桌上,另一边胳膊搭在扶手上,整个人侧靠着椅背,虚虚瞧着,“误会什么?”
“没有,心心念念,寒编修。”
哦。
裴成远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
小哑巴满脸写着真挚。
其实原本这事是可以揭过的,他没想到这人还会自己重提。
怪事,不合逻辑。
怪事,严之瑶也想,怎么的一开口就像是她被审判似的。
撞破她小憩的人是他,现在怎么像是她上赶着要与人解释。
再者说,她凭什么与他解释这些?
要命!怎么能用这个引头,便是再想打探寒邃,也不需得将自己卖了啊。
三次了——
她这是坐实了那搬石头砸脚的猴子啊!
懊丧间,敲击声停住,她跟着挺直了肩背,见少爷扣案的手指一收,悠悠道:“哦,懂了。没有心心念念,只是偶尔想一想。”
严之瑶:“……”
裴成远觉得自己判断得很是正确。
关于寒邃,他晓得确实有不少小姐家很是心仪。
只不过么,寒邃虽是探花郎,却出自寒门,自古寒门士子不比其他,总归是要被这京中人家好生掂量后才有结论的。
讲求门当户对的不会看中他,想要收为门生好生培养成女婿的也还需观望,万不会轻易出手,毕竟以寒邃前年才刚拿到的探花郎的资历,还远没到被评估清楚的时候。
裴成远看着严之瑶欲言又止的脸,突然想起裴柒给他唠过的八卦,说是当时三甲刚出没多久,寒邃门前冷清,唯有刚回京不久的严将军热情请他过府一叙。
难怪,当日在守正斋里,那厮就巴巴护着小哑巴,原来他们本就认识。
所以——
她是在拐着弯地想打听寒邃来府的目的?
也不算拐弯,毕竟她这弯可是打得笔直笔直的。
他皱眉瞧住少女。
他就说那厮胆子忒大,竟敢主动出击,连他侯府的门都敢上,怕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原来是有前情。
要这么说的话,她现在偏生自己提起,还不仅仅是为了打听,难道是听说了那日他闹晚宴搅了她姻缘的事情,想来与他兴师问罪?
裴成远心思一沉。
严之瑶不知道他盘算什么,只觉得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恐怖了些,幽深得不像话。
怪瘆人的。
她别过眼:“没有心心念念,也没有想。”
说完,她心呼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少爷是有什么魔力,每次到了他面前,她说话都能顺溜不少。
挣命一般。
裴成远却是不信的:“不可能啊,夜有所思日有所梦。”
严之瑶:“……”
他方才说的什么?好像哪里不对。
没等她细想,少爷便就又问:“你喜欢寒邃?”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分明冒犯,问的人却坦然地透着天真。
严之瑶被十足噎住了。
“喜欢他什么?”裴成远不知何时已经抓了一只笔杆子来,此时正轻巧转着,继续漫不经心地问,“喜欢他——会认字?会读书?”
“……”
“这不是人都会?我就会啊。”
严之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骂人了。
少爷还在继续:“哦,不够是吧,那……再加一张好脸?”
“……”
“你要为这个,那我可就得说道说道了,”少爷点了点自己,“我比他脸更好。”
你是脸皮厚,严之瑶腹诽,已经放弃了沟通。
谁料某人不依不饶了,势必要将这事掰扯清楚。
裴成远恢复了正色,重新板正了脸:“所以,你得放眼看世界,寒邃那样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不必挂怀。”
这话意有所指,严之瑶有些反应过来。
少爷这是在安慰她,劝她看开?
等等。
他会这般说,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日春容所听不假,只不过,侯府没同意?
不知猜得是否正确,她重又看向对面。
对上她明镜般的目光,裴成远不由喉头一滚,有些心虚。
人说宁毁一座庙不坏一桩亲么。
不过少爷无所畏惧,手里转着的笔一停,复又朗声道:“看我做什么?寒邃是过江之鲫,我可不是,我比他档次高,爷这样的世间难觅,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你别打爷的主意!”
严之瑶:“……”
无双在哪里?比的是脸皮厚么?
也罢,得到了答案,她也不想再多说。
裴成远收声,有些口干,然后,就眼见着对面的人起了身。
他撤了一道,嗖得收回搭在桌上的手。
下一瞬,笔杆子就被人拣了去。
少女姣好的面容浅淡,未有着色。
连带着声音都是平和温柔的。
“少爷,该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