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裴成远就有点来气。
昨日一回来就被二老叫了过去,脸色一个赛一个的严肃。
像是除夕那日给他脸了,今日是万不会由着他似的。
“国子监要入,这婚事,也必须提上日程!”父亲就差一锤定音了。
“不可能!”国子监倒是能应,左右也是被留在了京中,可要他跟那些小姐虚与委蛇,做梦!
“成远,你这么大人了,该是明白我与你爹的难处。”母亲跟着帮腔,“裴家的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如今你皇姑母还做主,往后呢?你有没有想过?”
“……”他不作声了。
见此情景,父亲才又硬声:“这两桩事,你不应也得应。”
还想要争辩,胳膊却是被母亲拉住。
裴成远知道他们的考量,平心而论,他不是个白眼狼,但要他乖乖接纳,做不到。
“国子监,我可以去。”终于,他道,“可这婚事,恕儿子不能答应,都推了吧。”
“你……”父亲作势要上前,被母亲拦了。
裴成远退了一步,他觉得今日父亲有点太过激动了。
正想着,就听母亲叹道:“便是推了,也得在你皇姑母那有个说法。再者说,这些女孩子都很优秀,说亲的那也是踏破鞋的,保不准就定下了,谁家也不会单单候着你。”
“那我就不娶了。既然都难做,我孤独终老便是,也免得麻烦!”
“咳!咳咳咳咳!”
骤然的咳嗽,叫他收了声,赶紧闭嘴要去扶人。
“成远!”母亲提了声,“说的什么浑话!怎么这么不懂事!”
她扶着侯爷坐下,替他顺气,复又抬头:“你是想气死我们?!”
裴成远被生生隔开手,再听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心下一紧。
片刻,他终是担忧上前:“是儿子的错,儿子只是实在不想现在考虑这些,更不想与她们相交。爹你打我吧!要不你说点其他的事,除了这一桩,儿子都答应!”
一言出,二老纷纷都瞧住了他。
咳嗽的也不咳了,拍背顺气的也不动了。
侯爷分明还是前一刻还气哼哼,咳得眼红脖子粗的,顿时就抬头朗声问:“此言当真?”
“……”
苦肉计。
以退为进。
好计谋。
真是他的好双亲。
自家房子里头都开始玩心眼子了。
特别是老头子,文官就是玩得脏!!!
还有眼前这个。
写个字罢了,要什么指点!一本字帖还不够么!
他是一着不慎,被二老摆了一道才答应来教几天的,她倒好,倒还先不乐意起来。
裴成远最后拂了一把袖子,抬脚就跨进了院子。
迎着某人满脸的不愿意,他不怀好意地皮笑肉不笑:“劝你最好对我态度好点,免得我一会教起来没个轻重。”
严之瑶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是他过来。
是她教蒋氏的方法不对吗?
是她举的例子不够明确吗?
还是她漏算了什么?
不是,这人怎么当真是要过来教她的模样?
什么叫教起来没个轻重?
这打哪儿开始算起的?
少爷已经打她眼前略过,背着手,趾高气昂的。
等等,那是什么?
没看错的话,他这是还带了一把戒尺?!!
恍惚间,她猛地回神,正见少爷已经快要进屋,手指一动,赶紧扯住了人。
腰带一紧,裴成远被拽得往后一耸。
力气之大,像是他将要做的不是进屋,而是要烧她房子。
“严之瑶!!!”
严之瑶被吼得一惊,立刻松手。
然后,就见少爷铁青着脸,一手按着腰带,一手提着戒尺指着她。
情急之下,她伸了脖子慌慌张张往边上一指,嘴里竟是跟着吐出字来:“我……那……”
趔趄之下,裴成远原是气极了,不想,耳畔传来的声响陌生又异样。
他倏地掀眼。
是两个模糊的单字。
伴着那细小的声音的,是同样急得快要发抖的手,指的是隔壁大开的屋子。
想要质问的话便就生生压下。
他微微偏头,压下的目光一转,而后,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她颤抖的唇上。
不仅是他,便是严之瑶自己,也愣住了。
几个月了,她从不曾发出过一个音来。
猛地抬眼,刚好瞧见边上同样惊喜的两个丫头。
“小姐,你刚刚……”
话头却是被人截断,少爷的声音响起。
“刚刚说什么?小哑巴,你大声点。”
露华觉得少爷真的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此时此刻,他竟然还凶小姐!
春容想着,老天爷,少爷竟然把哑巴小姐气得都说话了!
严之瑶却是没想这么多,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喉咙,还沉浸在震惊中。
得了裴成远这一句,才堪堪相信了刚刚的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的。
她试着张了张嘴,又张了张。
裴成远就这么瞧着她努力挣扎了一番。
最后无果,一双快要红透的眼看住了自己。
古怪。
为什么他也跟着觉得喉咙紧了紧。
片刻,他一挥手:“行了,以后再说吧。”
严之瑶不察,就见他转身往边上的书房走去。
院中,丢了主仆三个,另两个赶紧奔过来。
“小姐,你会说话了!还能说吗?”
“不急不急的,小姐,咱们慢慢来。”
“小姐你说啊——啊——”
刚要试试,那边檐下,少年已经站定撇来一眼。
“哦,忘了说,你只有一炷香时间求教。”
严之瑶抬头,不是,夫人答应的是半个时辰啊。
裴成远瞧着她质疑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突然好心情地又解释道:“原本是半个时辰,但是呢,刚刚你院里的树枝欺负人,而你,小哑巴,你还无缘无故扒拉我腰带,其心可诛!啧,在你院子里,我时时刻刻都可能会受到伤害,太叫人害怕了。”
???????
说完,他抬起一根手指:“所以,一炷香。爷已经很仁慈了。”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
严之瑶觉得人不要脸,真的是天下无敌。
然而,一想到往后是他来教,顿时又觉得一炷香也够了。
够得很。
无法,她只能跟着进去。
裴成远已经径直过去坐在了案前,很有主人的架势,他一伸手,就捞过她练过的厚厚一沓纸。
严之瑶乖顺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
之前他就看她的字不痛快,如今真成了夫子,可不是得挑得更厉害。
只是,等了半天,翻看的人仍是没讲话。
他低着头,侧颜紧绷,严之瑶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他越沉默,她心里便就更没底。
到最后,终于是鼓起勇气捱过去几步。
裴成远真的是第一次见这么没有天赋的人,究竟是怎么把横撇竖捺写成这般模样的?
对着字帖都描不出来么?
他想要嘲讽,却发现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一个最有力的切入口。
甚至,他都有点同情自己了。
这样的学生,怎么教?
纸页忽得一暗,是她靠近了些。
呵,这学生还敢自己先撞上来。
裴成远抬眼,没好气:“干嘛?”
眼前的少女明显是被他的语气杀了一道,眼神都闪烁了。
不过很快,她就端得面上平静,开始比划。
严之瑶注意到,随着她的动作,裴成远的眉头便就跟着抓了起来。
小小年纪就爱皱眉头,往后肯定长皱纹的。
她心道着,小心看他神色。
“你问我,为什么还不教你写字?”裴成远将她的字丢在了桌上,“你说呢?”
严之瑶噎住了。
这是她能答得上来的?
嗯,能。
少爷问了哪里有不答的道理。
思忖半晌,她抬手。
只是一个动作,便就听得少爷不耐地呲了一声。
本能地,她立刻停了动作。
“……差……”
裴成远挑眉。
这是今晚第二次,听见她的声音。
少爷很满意,这满意叫他忽略了方才乍一见到她字产生的畏难情绪。
他突然发现,逼得她讲话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严之瑶艰难吐出这个字便就抿唇,她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还是对着这样一个少爷,实在丑得慌。
不过有人不是这么想的,不仅不这么想,甚至突然转性,开始大发慈悲起来。
裴成远:“嗯,答得好。”
严之瑶:“……”
裴成远:“拿笔吧,爷只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