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难得没有大吵大闹。
哦,这话说得不对,是难得那少爷安静了。
寺庙果然还是能叫人平心静气,你看,现在他什么都不说地闭眼假寐,不是挺好。
严之瑶仍旧坐在门边,她手里握着梅枝,刚折断的枝芽还有些磨手,上头的花瓣随着马车微微动颤。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想,哪里的梅花都一样。
哪怕是南山寺。
如此也好,兄长便也不必记挂。
只是,此行意外,也不知道露华有没有替她采买好书。
想到可能明日还要重新去一趟书斋,严之瑶不觉就有些无奈。
裴成远说那字帖她练不来,她还是信的。
毕竟少爷的字确实无可匹敌,起码迄今她见过最叫人惊艳的字便是出自他手。
抛却其他不说,这人确实是优秀的。
露华说此前裴成远的文章也常得林大人赏识,如果不是因为被送进军营,早就已经入了国子监。林大人是国子监祭酒,也是今上帝师,论起学问无人能出其右。
严之瑶问过,为什么侯爷与夫人会那么生气,坚决将他送那么远。
露华也不知具体,只道是顶撞了蒋氏。
如果是因为这个,她倒是信的。
所以,这样一个少年,分明该是惊才绝艳名扬京都,为何偏偏长了张嘴。
想着,她便往那边睡着的人瞧去。
哎。
“你什么眼神?”裴成远原本不想睁眼的,奈何有些人她不自觉,看得太过直白。
严之瑶迅速收回视线,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梅枝。
“我看你也不大喜欢这梅枝,不喜欢还我。”
嗯?
严之瑶重新看过去,什么意思?
少爷面色看着不像假的。
灵光一现,她手比脑快地将梅枝往怀里揽了揽。
这动作叫少爷挑了眉尖,片刻,他重新闭眼:“谁要抢你东西了?”
好险。
但凡刚刚她一个反应迟钝,就是坐实了她不喜欢少爷给她折的梅枝。
看样子免不了又得一顿阴阳怪气。
严之瑶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慢慢能跟上少爷的思路了。
可喜可贺。
下车时,露华和春容等在府门口,面上可比同在门边的裴柒要着急多了。
见严之瑶下来,两个丫头立刻就迎上来。
严之瑶轻轻笑了笑,才叫她们安心下来,伴着她回去。
裴成远是后下的车,他抓着眉问裴柒:“那两个什么情况?”
裴柒明知故问:“什么?”
被主子瞪了一眼才赶紧又道:“哦,好像是担心严小姐大病初愈,这么久颠簸受不住吧。少爷别多想。”
说着他殷勤跟上,就见主子觑道:“你最近跟哪个方士走阴去了?”
“啊?”裴柒眨巴眼。
裴成远懒得再瞧他:“一口鬼话说得不错。”
裴柒:“……”
严之瑶主仆三人一回清溪园,露华就赶紧问:“少爷他没发火吧?有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
“没有,”严之瑶摇头,将梅枝递过去,“替我插好吧,仔细着些。”
见主子面色平静,确实不像是受了气的模样,两个丫头才稍微信了。
春容将花枝插瓶,严之瑶在旁瞧着,一伸手,接了一瓣坠下的梅花。
“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
“没关系,花离了主枝干总归脆弱些。”严之瑶安慰道,却是收了那瓣花。
她扭头看向桌案,刚巧瞧见两本新书。
“回主子,是店里的小童说,这是小姐挑的,还说要给小姐算便宜些,只收了一本的钱。”
将书拿给她,露华问:“小姐,可是买错了?”
“没错。”严之瑶接过来,将花瓣压进了书页里。
刚做完这些,外头裴柒便敲了院门。
后者手里也拿着一本册子,进门就递了上来:“严小姐,少爷说,这是寺里和尚的回礼。”
回礼?
不仅是露华春容,便是严之瑶也愣了一瞬。
待瞧见那书册是什么,才恍然展颜。
裴成远说要拿她的字帖送人,原来送的是和尚。
她想起那个在山门外瞧她的僧人,是个青年。
不知道二人是如何认识的。
她将裴柒送来的册子翻过去,瞧见了末尾的小章。
瞧不清晰,有些模糊。
“字帖?”春容疑惑道,“小姐,你认识南山寺的和尚吗?”
自然是不认识的。
不过这本字帖,倒是十足好,竟是从每一笔划开始教起的。
尤其适合她这种一点基础没有的人。
甚至,每一笔画的边上还有极细的朱笔勾勒了起笔走笔落笔的步骤。
说是手把手的教学也不为过。
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字帖。
严之瑶对着它,颇有种瞌睡有人递枕头的惊喜。
同一时间,主屋里点了灯盏,蒋氏喝着汤问来禀的人:“此话当真?”
“是,白日少爷在书斋,险些与寒编修起了争执,还是小姐拉着上了车的。之后,二人就一起去了南山寺。”
“这小子……”蒋氏将汤盅搁下,“之瑶竟能拉住他?没什么不妥吧?”
“没有,马夫说去的路上少爷确实不高兴,还扔了东西,不过并没有伤到小姐。”
蒋氏点点头:“他去南山寺,必是要见那人……之瑶可还好?”
“少爷与行空和尚手谈了几局,便就带着小姐下山了。在此其间,小姐一直在禅室没出来。”
闻言,蒋氏才淡淡点了头。
汇报的人又道:“马夫说好像小姐拿回来的那枝梅花,是少爷给折的。”
“是吗?”蒋氏有些不信,“他这么好心?”
“小的不知。”
“行,你退下吧。”
仆从刚退,裴群便就进来,过去就问:“怎么?我一回来就听说今日你儿子今日的事迹。”
“说清楚,那也是你儿子。”蒋氏瞥他一眼,不客气道。
“好好好,”侯爷好脾气,“我问过了,没什么大事,年轻人误会罢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就是之瑶啊,成远这事也不叫咱们插手,今日听说也是因着那寒编修觉得成远对她声腔不好才误会的。”蒋氏说着,实在是觉得这误会两个字不是很准确,毕竟自家儿子什么态度她是一清二楚的,头疼。
“行啦,成远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裴群坐下,“孩子的事,就叫他们自个处理吧。”
蒋氏这才重新端了碗喝汤,忽又想起:“对了,那寒编修,可是之前严将军与之相交的那位?”
一语点醒了侯爷,裴群默了一瞬,才不确定道:“好像是。”
毕竟寒姓非大姓,京中也便就这一位新任编修。
沉默半刻,蒋氏问:“那……之瑶认识他么?”
言外之意,裴群自然晓得。
严将军是个武官,本就不大回京,会与一个不搭噶的探花郎相交,不是存了榜下捉婿的心思还能是什么。
岚院里,裴柒回来:“严小姐说,谢过少爷的字帖。”
“是和尚送的。”案边人冷淡提醒。
“我也这么回了,但小姐说,即便如此,那也是因为有少爷的面子她才能得此良册,无论如何,还是得谢过少爷。”
裴柒说完,瞧不清楚那执着书卷的人什么表情,没听着回复。
半晌,他才想起来又道:“小姐还说,等有机会,给少爷做好吃一点的糕点送来。”
这次,主子终于有了反应,就是话不好听:“聒噪,谁要吃噎死人的点心?!”
裴柒:“……”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