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直接拒绝我呢?
严之瑶这么想着,最后却还是默默揽过了少爷方才写就的大字。
裴家三世为官,乃是沉淀深厚的书香世家,出过两位皇后,而这第二位便是如今的裴太后,裴成远说得没错,她的字在这样的人家,实在是说不过去。
其实,能用上她写字的时候,也不大多的。
最多就是往后拜会其他府邸要递名帖,再有,就是婚书了。
她到底是义女,并没有改姓,只是父家无人,往后能往那婚书上签署的人,也只能是她自己。
所以,往好处想,现在练一下名字,也未尝不是好事。
京中人讲究字如其人嘛。
临出门前,她复又回头。
目光落在了少爷手上。
“时间到。”后者凉飕飕的声音传来,“还不走?”
硬着头皮,严之瑶指了指自己的墨宝。
来都来了,最起码,得图一门。
她想,总是要等到少爷开口应下一桩吧。
“你哪只眼看见爷故意叫他们为难了?!”故意两个字,他咬得重极了,整个人也开始戾气四散。
严之瑶嗖得收回了手。
好的,明白了。
只要她不惹他,他就不会闹腾。
也算是变相答应了这年节前后与她合作,好好相处——吧?
虽不是很确定,但得了这一句,她见好就收,转身就走。
裴成远眼见着严之瑶如蒙大赦般片刻不带歇的就逃了,登时攥着纸的手都紧了。
裴柒一进来就觉得不大对,刚要出去就被叫住了:“爷问你,离开别人家的时候跟主人告辞,是不是身为客人最基本的礼貌?”
“啊!是!”忙不迭点头,裴柒收回脚。
“这点仪态都没有,还敢肖想做爷的长姐,她脸呢?!”
与主子同仇敌忾,是一个优秀的随侍最基本的觉悟,当下,裴柒就附和:“就是。以前大小姐哪能这般行事,便是少爷的规矩都是大小姐一点点教的呢。”
哼。
裴成远心里这气终于顺了些,一抖手,却又瞧见那张哭脸。
丑东西!
“烧了!”
裴柒赶紧接过,刚要丢进火盆,上首却又改了主意:“收起来。”
“啊?”
“留个案底,往后看爷怎么拿捏她!”裴成远想,总会有用的,等着!
“是!”
露华一路跟着人回去,觉得主子心情好像还不错。
那就是没受什么委屈了?
一回清溪园,严之瑶便就将裴成远写的字铺好了。
露华凑上来一点:“小姐,这是你的名字?”
严之瑶点头:“明日起,我便就要练字了。”
“少爷逼你练字?”露华想到这一层,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
这个逼字,多少带了点偏心。
严之瑶摆摆手:“没有,只是想帮我写好名帖罢了。”
少爷会那么好心?
露华是一点都不信的。
严之瑶自然也不管她信不信。
她兀自端详了许久这三个字,生平第一次,她这么认真地研究写字。
然后她发现,每一笔画,都是有说法的。
他写的横不像她写的那般像个棍子,而是有棱有角的,长横和短横,都不一样。
他写的点也不是她那般的长腰子,而是有尖有圆的。
他写的……
总之,要想写成他那样,真的是难如登天。
终于,她抬起头:“府里有字帖吗?适合刚学的人的?”
她指着自己,露华便明白了,想了想才道:“自然是有的,京中的小姐们大多会学习梅花篆书,府里有女眷的人家都会有,只不过……如今府里也没人用,所以,有的话也都在书阁里。”
她没说完的部分,严之瑶知道,必是这侯府原本的大小姐,裴成远的亲姊用的。只是昔人已逝,这些用过的事物想必都被收了起来。那书阁原就是大小姐的闺房,那字帖当然也就收在了那里。
那真是无法了。
无论是这字帖的所属人,还是那书阁的所属人,都是她如今绝不能沾边的。
思忖后,她抬头:“露华,明日你陪我出府一趟吧?”
“小姐想买字帖?”露华道,“奴婢去替小姐买。”
“我想自己去看看。”严之瑶莞尔,她为父兄守孝三年,本就很多不能做的,好比大家闺秀都该会的丝竹琴弦,好比看戏听曲,倒不如当真好好读读书习习字,往后便是嫁出了侯府,也不至于给裴家丢面。
以前跟着父兄守边,每日干的最多的事情便是看将士们训练。
兄长总说,有他们在,阿瑶只管开心就好,便是嫁了人,也有父兄撑腰,必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父亲也很是认同,他亲手给她扎纸鸢、做风车,教她做草蜢,拍着她的肩头说严家女儿才不要关在家里。
她见过天高海阔,看过鹰击长空,更耍过枪射过箭,做过岑州城里最自由的鸟。
如今,她却想,如果她一早就没有那么贪玩,会不会,父兄就会早早带她回了京城。
其实,她是可以囿于这深深庭院的。
她并不觉得辛苦。
这样,下辈子父兄是不是就可以不做将军了。
一夜浅眠。
醒来的时候外头却已经大亮了。
春容进来汇报道:“今晨侯爷出面解了少爷的禁足,命他今日好好陪夫人。”
严之瑶心安,还好,他们听进了她的话。
粗略洗漱用了吃食,她便就领着露华出府了。
二人去的是守正斋。
除了笔墨纸砚,这里还是京中最大的书铺。
严之瑶对这些没有研究,所以便就只能去最负盛名的这一家,起码不至于买错。
露华代为询问,随店家去拿字帖。
严之瑶留下,她还准备找一下先前军师带着她粗读过的论语和诗经。
毕竟不是夫子,军中事务又繁忙,她也没跟着学进去多少,如今凭着印象,她一层层书架找过去。
“小心小心!”
严之瑶一惊,就见一小童急急停步,奈何没止住,他怀中的书册哗啦一把往她这边冲来。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背后撞上一人。
慌得她赶紧又回头。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那人已经带着她旋身侧过。
“哎呦!”小童往前一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面道歉一面捡掉了一地的书,“对不住对不住!客人,实在对不住!”
严之瑶想说没事,可是小童闷头捡书,根本瞧不见她动作。
她一着急,脸就红了。
想要蹲下比划,才发现胳膊还被人拉着。
!!!!
她抬头,一张男子的脸便映入眼帘。
来人似乎也发现了不妥,赶紧松了手:“抱歉,方才在下心急,得罪了。”
这怎么能怪他呢,刚刚如果不是他拉了自己一把,那书砸到的就是自己了。
她莞尔摇头,只是复又看向小童。
小童刚巧捧了书起身,又是一连道歉。
男子注意到她的窘迫,开腔:“她说没关系。”
严之瑶停手,看向他。
后者只是回她一笑,看向她的目光浅浅。
她愣了一息,略一点头作为感谢,便就重新转向小童。
小童也是人精,立刻意识到客人的特殊:“客人今日是我不对,一会我叫我阿爹给您便宜些!”
倒是聪明。
不过严之瑶只是点了点他手中的书,很巧,第一本就是诗经。
“客人要这本?”小童嘿呦嘿呦地去到空着的书架放了书,又折回将书拿给她,“一般买这本的客人还会一并带上论语,客人需要吗?”
那真是太好了!
严之瑶点头。
“好嘞!我这就去给客人拿!算客人一本的钱!”
严之瑶好笑,想问他能做主么,但是碍于难以表达,只能作罢。
小童一溜烟跑远。
严之瑶低头看向手里的诗经,粗略翻了翻,一转身,才发现刚刚的人并没有走。
他也在看书。
似有所觉,男子偏头,迎上她的视线。
严之瑶被这突然的对视搅得一惊,又尴尬极了。
正想寻隙离开,却听那人唤了一声:“严小姐。”
!!!!!!!!
张了张嘴,不及比划,身后,熟悉的嗓音传来。
“这什么玩意儿?”裴成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点懒散味,此时他堪堪顿足,瞧见两个站在一起的人,那脸,转向严之瑶的时候霎时就带着冷气,他扬起手中的梅花篆字帖,“你买的?”
严之瑶有点没反应过来,还是跟在少爷身后的露华为难看过来,才叫她回神。
敢情是在这儿碰上了。
造孽啊。
犹豫着点头。
下一刻,少爷已经嗤出声:“怎么,还没学会爬,就想跑了?”
严之瑶:“……”
裴成远:“小哑巴,你能不能先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