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背上之人,便连宣奉殷都诧异不已,他没想过这四女婿会来迎亲,毕竟患有眼疾,出门行走都不便,他也有所听闻,自打三年前,宋衍眼盲之后,就闭门不出。宋家也早先几日就来传过话,宋衍不便出门,宋家会另外安排人前来接亲。
没曾想,久不出门的人,在今日会来迎亲。
宣奉殷的目光中便带上了几许探究,他这女婿会来,是因为重视这门亲事,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倒让他要仔细想想。
晨鸣颇是紧张牵着马绳,见宋衍要下马,赶紧伸手准备去扶,只是宋衍像是知道他会有此举,止住他,“不必。”说完稳稳当当下了马。
晨鸣一愣,又听宋衍问,“方位。”他赶紧回过神,站在宋衍身侧,小声道:“您的左前方便是宣家府门,约行十五步便到台阶底下。”
晨鸣提醒完,宋衍略转了身,朝着他的左前方走去。晨鸣连忙跟上,紧张不已。
宣宋两家的人,不约而同都屏息凝神,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看着宋衍一步一步走向宣家大门,喧闹声一时停下,场面静谧。
在场只有两个人不在乎此刻的怪异气氛。
一个便是宋衍,他只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新娘,心无旁骛。
一个便是阿棠,喜帕遮挡住她的眼睛,她并不知晓喜帕外发生了些什么,她着实好奇,宋三公子目不能视,不在家中好好待着,怎会前来迎亲?
她心思素来缜密,已经在思索一会儿前去宋家的路上布置会不会因为宋三公子的到来而生变故。
她颇是冷情冷意的想,这场昏礼,是她与宋三公子二人结为夫妻,但她不打算让这场昏礼圆满完成,势必这场昏礼会变成一场闹剧,她一走了之,怕是满上京的人都会看笑话,她也只能默默在心中对宋三公子道上一句抱歉了。
忽有一道似清泉击石般清冽的男声响起,“泰山在上,奉两姓缔姻盟约,婿子岳前来迎令嫒,望纳喜柬。”
随着这道说话声,场面上的人可算是醒过神,新郎已经按照仪程奉上喜柬,便该接着走仪程,免得误了吉时。
礼官唱喝起吉祥话。
宣奉殷爽朗一笑,走下台阶,接过喜柬,“子岳有心了。”
“新娘出门子啰。”
听得一声高喝,宣家儿郎背着阿棠下了台阶,将她送进了花轿。
在上花轿的那一刻,她隐约瞧见了撩开花轿帘帐的那只手,还有那抹耀眼的大红喜服。
花轿被稳稳抬起,仪仗队开始吹吹打打,总算是出发了。
阿棠取下了喜帕,凤冠着实压头,她已经顶着凤冠在房中坐上了一整日,直到现在黄昏时。按照她与叶娘子的谋划,等到迎亲队伍经过内外城的宣同门时,今日有集市,人多眼杂不说,还有安排好的几队迎亲队伍同时经过,制造出混乱,就在那时,她可以从中脱身。
一边在脑子里将逃跑的路线默念了几遍,阿棠迅速地开始换衣裳。
叶娘子坐在茶坊二楼,窗户打开,她能看见街上情形,远方的礼乐声飘扬而来,算算时辰,迎亲队伍就要经过此地。
街上有人忽而抬头看来,朝着叶娘子略一点头,便又隐去了身影,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片刻,那礼乐声繁乱起来,好几处乐声响起来交织在一起,原本是喜庆热闹的乐声,平白就嘈杂起来。
她端了茶抿上一口,一应都准备好了,只待行事。
晨鸣略落了两步,行在宋衍马旁,时而有些不放心抬头看上两眼,见宋衍骑在马背上前行并无不妥,心下感慨,他家少爷明明那日对赐婚一事,格外反对,转眼就像变了个人,接受了亲事,还开始练习骑马,听声辨位……
要知道他家少爷从前擅骑射,骑马这样的小事哪里还需要练习。可自打少爷看不见后,莫说是骑马了,连走路都难以辨别方向。偏偏为了迎亲,三年来第一次走到马厩,轻抚着三年未见过主人的马儿。
晨鸣心中很不是滋味,旁人提起他家少爷,大多也是叹息,少年英才犹如流星坠落,再无升起的一天,眼中饱含着同情可惜、幸灾乐祸这般神色,就像现在,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只要知晓了马背上的新郎是他家少爷以后,便会大呼小叫,说的那些话,便连他听了心中都不舒服。
宋衍却不为所动,宛若毫无所觉。
前方的仪仗队突然停下,晨鸣眼疾手快拉住了马儿的缰绳,也停了下来。
宋衍听出了礼乐声的杂乱,此刻马儿停下,他轻声问,“出了何事?”
晨鸣忙道:“少爷,咱们到了宣同门,今个儿这里有集市,还有前方三条道上都有迎亲队伍,同咱们恰好堵上了。”
嫁娶之日自然是挑选良辰吉日,宣宋两家的亲事办的急,就是因为今日日子好。旁人家也挑今日迎亲,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晨鸣不疑有他,一边打探前方的情况一边同宋衍说道:“今个儿人好多,这路被堵着,一时片刻散不开。”
宋家自是不止宋衍一人来,另有宋家长孙,宋衍堂兄宋江随行,见前方被迎亲队伍堵了路,他点了随从,“去,告诉他们,让我们宋家的队伍先行。”
前方交涉着,都是今日成亲,谁家都想先行,不愿误了时辰,交涉起来颇是艰难。
后路却又有出殡的队伍奏着哀乐,撒着纸钱缓缓走过来。
晨鸣目瞪口呆,“少爷,咱们队伍后头,又来了一行出殡的白事队伍。”
今个儿这是什么黄道吉日啊,红白喜事怎么全都碰到一起了。
红白喜事相撞,红事让,白事先行。
宋衍略偏头,“兄长,我们让路,让白事先行。”
宋江皱着眉头,“也好。”天气燥热,又在此处耽搁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让人心情烦闷。他招呼了一声,又将有出殡的队伍一事告诉前方的其它迎亲队伍。
晨鸣这个时候连忙牵住缰绳,往旁边避过。
阿棠早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响动,知道局势已成,她默数着数。
花轿忽而被一撞,外头慌乱了起来。
阿棠撑着手才稳住身子,目光一冽,时机到了。
人群拥挤推搡,晨鸣堪堪拽住了缰绳,就知道红白喜事相撞,定会出乱子,他们好心给白事让路,却不知怎么就惊扰了围观的百姓,不知是谁被推得摔倒了,一下子半条街上人、马车、牲畜,就全都乱了起来。
晨鸣牵着缰绳,生怕宋衍会受伤,“少爷当心。”
宋衍没管自己,开口吩咐道:“保护少夫人。”
晨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少夫人指的是谁。
宋衍焦急,下意识往后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翻身下了马,晨鸣立刻将手臂递过去,“少爷……”
宋衍撑着他的肩膀,“带我去花轿旁。”
晨鸣这才反应过来,忙探头去看,“少爷,那边现在人太多。”
宋衍坚持,“带我过去,你若不愿,我就自己过去。”
叶娘子站在窗前,从窗缝往外看,街上已然大乱,宋家花轿前那些丫鬟婆子早已经被人冲散,都是她安排的人在旁,花轿的帘帐浮动着,只要再坚持片刻,姑娘就能从花轿中脱身离去。
她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却又在看见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子推开了人群走向花轿时,悬了起来。
宋三公子患有眼疾,此刻人群混乱,竟还惦记着花轿中的新娘,人品倒是不错。
叶娘子暗叹了一声,见花轿的帘帐掀开,她家姑娘就要脱身时,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叶娘子忍不住将窗户推得更开了些,终究离得远,并不能看得真切,只能瞧见她家姑娘不知同眼前的人们说了些什么后,又坐回到了花轿之中。
很快,宋三公子已经走到了花轿旁。
叶娘子不明所以,很快便有人上来回话,“掌柜的,姑娘让人散开,她不走了。”
“散了?”叶娘子蹙眉,“散吧,收尾干净些,别叫人抓住。”
“是。”
阿棠静静地听着花轿外的吵闹。
等到帘帐外有人贴近说话,“姑娘,是我,可以出来了。”
她淡然地拢好身上的披风,撩了帘帐,正要随人离去,却又瞥见了一抹红衣,抬头看了一眼,只看了这一眼,却犹如在酷天里,天降大雨,浇了人一个透心凉。
她的冷静从容,在这一刻竟是逃跑的无影无踪,对方神色焦急,四处张望,不经意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她心脏跳得格外乱糟糟。
她只听见自己吩咐了一声,“你们散了吧,日后我再同掌柜解释。”
说完这句话,她想也没想退回到了花轿之中,手抚着胸膛,喃喃自语,“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呢?”
她从不在意宋三公子是谁,可老天爷怎么就同她开了一个玩笑,怎么会是他?
外头的纷纷扰扰,她全然不在乎。
有人轻叩了花轿,“夫……宣姑娘,你可有受伤?”声音清冽,藏不住的关切。
阿棠浑身一颤,开了口,声音哽咽,“我,我没事。”
说话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温柔,“你别怕,我在外面守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一更在9号,希望我早日恢复手速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