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的流火天,上京的大街小巷仍旧是一贯热闹,内城自是达官显贵遍布,繁华无双,可外城十二通巷的热闹比之内城也差不了多少,更是热闹也说不定,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主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来往的人群马车行驶缓慢。
阿棠掀了帘帐张望,难得出门一回,她可不能在路上耽搁,这里距离香粉铺也只有不到半里路,太阳大晒,她眯了眯眼,干脆从马车上下来,这之前还不忘用面遮将自己给遮了个严实,倒像是爱美的姑娘怕被太阳晒了脸。
外城鱼龙混杂,街上什么人都有,谁也没多理会她。
不过片刻,已经瞧见了叶家香粉铺的牌匾,阿棠停下了脚步。
只见香粉铺前停了一辆马车,这不是件稀罕事儿,只是这马车旁站着的车夫,浑身气势看着便不是普通人家豢养。
显而易见,马车的主人身份并不低。
阿棠压下了急躁,如同寻常客人一般走进香粉铺,慢条斯理挑选着香粉,却总也没挑中自己喜欢的。
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候,铺子里的客人并不多,有个什么人走动一清二楚。
香粉铺是不大的二层小楼,在铺子里走了好几趟,忽闻脚踩木梯下楼的响动,阿棠总算是挑中了喜欢的香粉,同一旁等候的香娘说起,“玉兰香可还有?我想买三盒。”
香娘忙道:“姑娘还请稍等,妾身这就是去取来。”
阿棠点了头,顺着香娘远去的背影不经意看了一眼打二楼下来之人,是由香粉铺的掌柜亲自陪同着下楼的一位姑娘,同样戴着面遮看不清面容,穿着打扮显然是往低调了去,却又在衣袖浮动间显露了衣料的昂贵和首饰的精致。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并未引起对方的注意。
待那位姑娘出了铺子的大门,听见马蹄声远去,阿棠方才转过身去看了一眼,门口那辆马车已然远去。
又一位香娘走过来请她,“姑娘,取香粉需得些时辰,您不若上二楼雅室吃杯茶?”
阿棠颔首,“也好。”
待到阿棠上了二楼的雅室,室内却已有一位年轻妇人等候,见着阿棠,妇人上前朝着阿棠行了一礼,关切道:“姑娘这会子过来做什么,天怪热的。”一边请阿棠去主座坐下,一边去倒上解暑的凉茶。
“有急事。”阿棠取下了面遮,露出好一张芙蓉面,杏眸粉腮、翘鼻朱唇、肤若白瓷此刻却被绯色所染,犹如白釉粉描,分外动人。
黛眉微蹙,显露了她此刻心绪。
她生性喜洁,此刻心中焦急,手下却是不停地抚平着面遮上的褶皱,“宣大人他给我定亲了。”
“叶娘,我是时候离开上京回丰州去。”丰州是她亡母的出生之地。
妇人奉上茶,闻言皱眉,“姑娘还有一月才过母孝,宣家怎会为姑娘定亲,定的是谁家?”
阿棠一双杏眸满是冷意,“陵东宋家三房长子。”
她原是打算从长计议,可如今母孝未过,宣大人就给定了婚事,打乱了她全盘计划。儿女婚姻大事,自是父母做主,她母亲去世,宣大人作为她的父亲为她定亲是在合理不过之事,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更不必提在外人眼中,她是任人拿捏、性子孱弱的宣家庶女,又怎能奋起反抗自己的父亲?
妇人便是叶家香粉铺的女掌柜,唤一声叶娘子,她摇着扇给阿棠打风,听见这话手一顿,“宋家三房长子,那位宋三公子?”
阿棠点了头,“正是他。”
那位宋三公子在上京的名气可是响当当……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叶娘子叹道:“若是从前的宋三公子,便是公主也配得……”
阿棠心浮气躁,打断了她,“他能配得上谁不重要,宣大人已经同宋家议定了完婚的日期,十日过后就完婚,那日是一个时机。”她十岁时随母亲入宣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唯一爱她的母亲已在三年前去世,这上京于她而言并无可留恋之处。
“若我此番嫁去了宋家,日后想要抽身离开便不知是何年月。”
叶娘却不赞同,她知晓阿棠此刻心绪大乱想不了太多,便劝慰,“姑娘,只有十日做准备太过匆忙,万一败落,宣家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姑娘。”
阿棠心情烦乱,从两个时辰前她知道了定亲一事,她已经想过很多,心中有了盘算,从善如流道:
“我在上京这些年的耕耘倘若连离京一事都不做周全,那有何用?”
“十日足够谋划我离京一事,我带着榴花先行一步,抵达丰州后我再与你联系。”
“而且……”
她嘴角浮起了一抹淡笑,“而且让宣家在满京城的人面前丢脸,怎么就不能称得上另一桩喜事呢?”
“而且,等此事了了,我便同宣家再没有丝毫干系。”
如此这般,她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叶娘子也不再劝,只道:“我会安排妥当,姑娘放心。”
“姑娘多坐片刻,等日头下去了再走也不迟。”
阿棠已经冷静下来,颔首,“也好。”
喝了一盏茶,她方才问起,“方才那位姑娘前来,是为打听何事?”
叶娘子将记事簿摊在她面前,上有记载,“那位姑娘是清远侯三女,她花了五十金,让我们打听她的未婚夫婿何五公子的外室被藏匿何处,寻到人后便将这外室送去何侍郎府中……”
“此事并不难,明后两日便能交差,等此事了了,我等就专心安排送姑娘离开上京一事。”
叶家香粉铺的生意不止明面上,私下里做着包打听的活计,且在这几年发展壮大,暗中眼线已遍布整个上京,不论是高门大户家中的洒扫婆子,亦或是巷弄市井中的商妇,亦可是其中暗线。
阿棠听见这笔生意值五十金,心情总算是好上许多,时候尚早,便拿了账本来算今年收益。
一个时辰后,太阳略往西去,阿棠戴上面遮,取了玉兰香,带着她的婢女榴花登上回宣家的马车。
临近宣家了,阿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杏眸之中的冷光不再,恢复成了怯弱温顺的宣家四姑娘,搀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一边捂唇轻咳,一边走向正院去给宣夫人请安。
她柔柔弱弱的往那儿一站,恭敬请安,“母亲,这是女儿从清水寺回来的路上,碰见的香粉铺所卖的玉兰香,味道极淡雅清新,正合适近来的天气,还请母亲笑纳。”
宣夫人神色淡淡,“明日起,你便不要出门去,留在房中安心待嫁。”
“下去吧。”
阿棠手上的香盒无人拿,她也不觉得尴尬,只恭敬屈膝行礼,“是,女儿记下了,女儿告退。”说完,便将手中的香粉盒搁在一旁的小几之上,缓步离开。
将庶女打发后,宣夫人端茶饮了一口,见到香粉盒又皱起了眉,身旁嬷嬷很有眼色,让人将香粉盒收走,方道:“夫人,您何必为了四姑娘动怒,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宣夫人捏了捏眉心,“将她嫁入宋家,到底是对是错?”
嬷嬷想了想,才道:“夫人是觉着宋家门楣显赫,四姑娘一朝入了宋家大门,身份便会水涨船高,反过来对夫人您不利?”
“夫人,您且仔细想想,那位宋三公子纵使身份金尊玉贵,又能如何?”
“倘若是从前,宋家的婚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四姑娘头上。”
“可如今,宋三公子双目失明,性情大变,失了帝心,仕途前程尽毁,又非长房长子,承袭不了爵位,日后宋家分家,也不过是分些家产。”
“四姑娘性情懦弱,这些年半点长进都没有,日后除了仰仗宣家,可无人再能依靠。”
“此生,还不是任凭夫人拿捏。”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了八个人设的阿棠和宋三,今日开更,隔日更,希望大家喜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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