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医院内,沈晗黛是被点滴的声音吵醒的。
沈哲坐在她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手边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似乎一直在等她清醒。
好一副贴心兄长的假象,可沈晗黛知道沈哲会守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她从病床上坐起,苍白的脸色显得格外羸弱,知道提及那个话题两人又要争吵,她现在没有心力,索性把沈哲当空气看不见。
半分钟都没到,沈哲先坐不住开口,“你知不知道昨晚我是从什么地方把你带回来的?”
“劳斯莱斯?”沈晗黛回想起昨晚,那个在雨夜里轻松桎梏住她的危险男人,“那个人没把我怎么样吧?”
沈哲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
听的沈晗黛蹙了蹙眉,“你笑什么?”
“我到的时候,你抓着那辆劳斯莱斯的车主不肯松手。”
沈晗黛隐约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正好借着这个话题,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跟他走,总好过被你当礼物送给素昧谋面的人要强。”
她以为这句话会换来沈哲的暴怒,没想到对方却不怒反笑。
从沈晗黛清醒,他的心情似乎一直都很不错,这让沈晗黛不禁心生疑惑,“你到底笑什么?”
“除了你我还能笑谁?”沈哲的确兴致颇高,慢悠悠的同沈晗黛讲述,“昨晚那位孟先生并没有去年氏的晚宴,而是和你一样去了何家的葬礼。”
沈晗黛闻言心中一紧,有种不妙的预感。
沈哲继续说:“你遇上的劳斯莱斯车主,就是孟先生。”
沈晗黛面色唰的一下变惨白,有些无法相信,“……孟行之?”
“是。”沈哲笑看她这幅模样,“华臻集团,澳城孟氏家族的孟行之先生。”
华臻集团,澳区孟氏家族。
只是这几个字放在一起,便能感受到重量。
那是上流圈里云端一般的存在,只可抬头远远地仰望,哪敢去沾染。
他们沈家与其相比,更是云与泥的区别,而且那位现任的当家话事人孟先生,并不是什么善茬。
沈晗黛虽然没见过他,却也对他的传闻略有耳闻。
行事手段雷厉风行,冷心冷情远近闻名。
这样的人物,带着目的性招惹上去那就是自掘坟墓。
所以当沈哲为了利想将她火坑里推时,她拼了命的抵抗,可是兜兜转转,没想到她还是撞上了那位孟先生。
沈哲看她一副呆滞的模样,正要开口,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
沈哲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爸。”
沈从接到消息后火速赶来,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你们是怎么惹上孟行之的?”
沈哲斜了沈晗黛一眼,“我也不清楚她昨晚到底是怎么上了孟行之的车。”
沈从的目光射向呆滞在病床上的沈晗黛,质问道:“你怎么惹上孟行之的?”
“惹上孟行之”这几个字扣下来,让沈晗黛一下子回神。
她安静了几秒钟,话还没出口,眼泪先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未语泪先流,又配着这幅生病的模样,看上去倒真是可怜。
沈从见状皱了皱眉,“到底怎么了?”
“是哥哥强迫我要把我往孟先生身边送,要不是为了躲哥哥,我又怎么会误打误撞上了孟先生的车,冒犯到孟先生?”
沈哲一听,就知道沈晗黛是想把冒犯孟行之的锅甩到他身上,他连忙为自己辩驳,“我是想让你去搭上孟先生那条船,但没让你去上孟先生的车冒犯到他!”
沈晗黛哽咽:“是哥哥说的孟先生昨晚会去年氏的晚宴,我躲到中环去就是怕冲撞了孟先生,误上孟先生的车也是为了不让哥哥找到我,我这么做不都是害怕惹恼了孟先生,连累到我们沈家吗……”
她说的声泪俱下,和沈哲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相比,显得格外柔弱无辜,让人根本没办法把过错往她身上推。
沈哲气的用手指着她,“你装什么呢沈晗黛,你去中环分明就是为了——”
“让她去接近孟行之?这件事你向我请示过吗?”沈从目光凌厉的射向沈哲。
沈哲眼神飘忽了一瞬,正色道:“收购何氏的就是华臻,之前我们和何氏一直在共同筹备的项目现在全握在华臻手上,只要能让沈晗黛搭上孟先生这条船,这个项目就还是我们沈家的!我们沈氏的酒店也可以借孟先生的势进入澳城站稳脚跟……”
“那个项目到了孟行之手上,我们沈家就不可能再分到半杯羹。”沈从厉声指出,“你不准再在孟行之身上动任何的歪脑筋。”
沈晗黛原本以为让她去攀孟先生那截高枝,是沈氏父子共同的授意,现在看来是沈哲私自妄为。
她继续流着泪充当无辜的角色,默默的听着这对父子针锋相对。
沈哲看向病床上的沈晗黛,乌发娇颜,哪怕是穿着病号服一脸病气,他这细妹也足够动人。
“昨晚我把她从孟行之车上带回来的时候,没感觉到孟行之动怒,说不定——”
“蠢货!”沈从责骂,“他那样的人,是喜是怒怎么可能被你一眼看透?”
“是吗?”沈哲不服气,“那阿爸你倒是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行之他是个疯的!”
沈晗黛抹泪的手一僵。
而沈从似乎不愿再多说,再次叮嘱沈哲,“收好你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别再给我捅娄子!”
随后转头看向沈晗黛,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过几天,我带你去向孟行之赔罪。”
出了这样的事,沈家都应该先拿出诚意去赔罪,不然暗地里得罪了那尊大佛,以后连累整个沈家在港圈寸步难行。
沈晗黛昨晚的确在那位孟先生面前失礼了,而且还似乎撞见了他不为人知的事情。
加上刚才沈从形容孟先生的话也让她惴惴不安,如果真去见了对方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场面,“我能不能不……”
沈从根本不在乎她的意愿,“到时候你只需要听我的就行了。”
他说完就吩咐沈哲一起离开病房,仿佛例行公事一样,对生着病还在打吊针的小女儿没有一句过多的安慰。
沈哲临走前睨了一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沈晗黛,他一个人挨了沈从的责骂心里有气,嘲讽道:“哼,戏子的女儿就是会演戏!”
他摔门离开,沈晗黛紧攥住手边的被子,这样的话她听的太多,早就麻木了。
她唯一担心的只有那位孟先生,怎么才能让对方对她高抬贵手。
三天后,港城放晴。
沈晗黛下了课,一出校门就看见沈家的车停在港中文大的门口。
她上了车,沈从也在后座,父女两人并排就坐,却是一路无话,车内的氛围像一对陌生人。
等快到目的地,沈从才惜字如金的开口提点:“见了孟先生,态度要恭敬,认错要端正,把他当长辈对待。”
沈晗黛有自己的顾虑,“那他如果不肯放过我怎么办?”
“不会的。”沈从自有打算,“我会开口让你拜他做契爷,不管他答不答应,辈分定在那里。他一个做长辈的要是和晚辈计较,那就太有失身份了。”
私人马场,沈家的车进不去。
下车后,沈从出示名片,马场门口的负责人再三核对过后才微笑着放行,“年总已经派人打过招呼了,沈先生沈小姐请。”
沈从收好名片,“替我好好感谢年总。”
沈晗黛跟随沈从走进马场,人工湖映入眼帘,白漆刷成的环形围栏将马场沙地环抱。
五六个男人围在入口处等待,他们身上大多穿着商务polo衫,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或厚厚的文稿,没有交头接耳,脸上写满恭敬。
沈从认出其中有熟面孔,“我先过去打个招呼,你就在这里等等。”
沈晗黛点了点头,听话的在围栏边上站着等。
她对那位孟先生心有余悸,马上就要见到对方,不自觉的开始紧张起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放空。
一声马啸长鸣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开阔的马场内,一个男人正骑着黑马肆意驰骋。
有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深棕色的发便被映照的鲜明非常,发丝随风而动。
这样的高速运动,明明该让运动者显得凌乱不羁,可他纵马的姿势却足够称的上是不紧不慢。
优雅的纵马者,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将骏马降服,乖乖被他驾驭。
沈晗黛第一次见这么骑马的人,不自觉多看了几眼,直到那匹马依旧保持着驰骋的速度,离她越来越近,她意识到了一丝危机。
然而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却丝毫没受到影响,仍旧不徐不缓的勒住手里的缰绳。
速度没减下来,不过转瞬这匹马已经近在沈晗黛面前,眼看着下一秒那匹马就要跃起,冲出围栏向她而来,一道阴影自上而下的将她娇小的身躯笼罩。
耳边是马的嘶鸣,沈晗黛的视线却猝不及防的跌入一双琥珀绿的眸里。
那里面像一片冷色调的玻璃海,色泽交织,澄澈明亮,温和的跟含情似的。
沈晗黛与这双眼的主人四目相对。
发觉他眼底的情绪却是极冷的,含情只是假象。
“不知道躲?”
预料中的意外并没有到来,那匹前一秒还在狂奔的骏马,此刻正乖乖的在围栏边站定。
沈晗黛还有些没缓过神,“忘了……”
他骑马的样子太从容了,根本让人联想不到危机,仅有的那点危险意识也瞬间消散。
男人居高临下,单手勒着缰绳,袖口的黑衬衫往上卷了几公分,显得有些慵懒,衣摆束在灰色的马术裤中,穿着黑色骑士靴的双腿踩在马镫上。
靴口未过他膝盖,他双膝轻点一下马腹,掩在靴与裤下面的长腿线条便展露无遗,带出难以忽视的力量感。
听见沈晗黛的回答,他略垂几分眼帘。
他留着狼尾发,脸庞两侧微卷的发梢,贴合着他深邃的面部轮廓,在光线映照下透出厚重的侧影。
配上他这一身简约却不失风度的装扮,文雅的气质里混着异国血统独有的风情,典雅与硬朗共存,如同一尊俊美的大理石雕像,让人只觉高不可攀。
沈晗黛眼睫微颤,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前这位英俊混血的身份,“……孟生?”
“孟先生您没事吧?”
“亚瑟一直都很乖的啊,怎么就突然失控了!”
“孟先生,要不要我call医生来睇睇……”
围在入口处的那群人前扑后拥的跑过来,七嘴八舌的盖过了沈晗黛那句细若蚊喃的“孟生”。
孟行之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翻身下马,将马鞭和缰绳递给一旁的马术师,一套动作利落的行云流水。
“没事。”
他们都是华臻集团旗下各个领域的分公司驻港城的高管,听见孟行之这句话,这都才松了口气。
沈晗黛心里的猜测得到了确定,几乎是立刻想要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却还是晚了一步,被对方察觉。
视线相撞,沈晗黛呼吸一滞,这位孟先生实在太过敏锐。
明明此刻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在他身上,他却还能这么精准的捕捉住她。
她弯起唇角,克制住紧张和胆怯,努力冲着对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孟行之却冷淡的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沈先生带着令媛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沈从连忙走到孟行之对面,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冒昧来访实属无奈,前几天我小女儿黛黛无意冲撞了孟先生,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今天她一放学就带她过来,特意向孟先生赔罪……”
他说完,又将一旁的沈晗黛拉过来,往孟行之跟前推了几分,“不是说要亲口向孟先生表达歉意吗?”
孟行之的视野重新被女孩娇小的身形填满。
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围栏,加上两人身形的差距,女孩只能仰着头看向他,不过这一眼的时间,女孩的睫毛已经颤动数次。
那双潋滟的狐狸眼里,更是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看着他就像是在面对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沈晗黛顶着男人的视线,紧张开口:“那天我发高烧认不清人,做了什么也都记不清楚了,请uncle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孟行之微敛了敛眸,语气听不出喜怒:“un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