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瑟斯
向前大概是我见过最老实的人了。
人的老实分两种,一种是为了留下老实印象的大智若愚,另一种是真的老实。
向前是后者,这种人很少见。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几个朋友聊得非常开心,向前迟到了,来的时候没坐几分钟我们就一起换场唱歌去了。打车到半路,我们纷纷埋怨对方今天埋了单,抢着买下场的单。向前憋了半天忽然问:“你们到底谁结账的?”
大家一对,天哪,吃了霸王餐了,店里过节人太多,我们没在意,店员居然也没在意。大家嘻嘻哈哈一阵,觉得也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吧,下着雪,路又远,不行的话下回去了再给。
到了包厢大家就闹着开唱,足足唱了一个多小时,谁也没有发现向前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直到插歌了无数次,剩下的都是他的歌,他才一脸抱歉地出现。
朋友逗他说出来唱个歌都抽空去开个房也是蛮拼的,他才红着脸说自己打车去把火锅店的账给结了。朋友说,你傻啊,雪那么大,穿过整个城市就为了结个账。
他讪笑,只说了句:“这样心安,这样也挺好,剩下的都是我的歌,我可以开演唱会了。”
然后,陶醉地吼起《一无所有》来。
全场默然。
向前是广告公司的,做媒介销售,这行大家都清楚,媒介的数据为了让大头客户信服,动点儿手脚掺点儿水分很正常,把自己的改高些,把其他家的拉低点儿。而向前是他们公司唯一一个不会动数据的人,如果企划的同事出了案子,他还要一个一个地跟着核对,有一点儿不符合事实的,他都要改好。
他的企划同事无语,说做了这么多年企划,他第一次看见有销售把人家数据拉高,把自己数据压低的人。所以向前业绩不好,但他无所谓,还是那句话:这样心安。
这年头,聪明人的太多,而向前这样的人太少,所以大家和他相处,都特别踏实,除了妮娜。
妮娜是向前的女朋友,和向前相处了三年多,从来没相信过他。妮娜的名言是:男人,没一个老实人,唯一能让他老实的方法,就是“管”。
她管向前,绝对可以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手机屏保到钱包照片,全是她的各种“玉照”,她的电话来了是专用铃声,甜腻的嗓音:“娜娜找你,你敢不接?二十四小时不允许设震动,必须一打就响,一响就接,不准先挂。”以至于经常在公司开着会,在“你敢不接”的威胁中,向前仓皇地飞奔而出,同事们哄堂大笑。除此之外,她每天发的微信向前都必须秒赞。而向前,每天必须在朋友圈发一条有关的信息,结语必须是:妮娜我爱你。
这可苦了向前,实在找不到话题的时候,他就只能随便找个事儿然后在后面接结语。
比如:“今天天终于晴了,妮娜我爱你。”“项目到了今天整个组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妮娜我爱你。”“昨天晚上的中国好声音真不错,妮娜我爱你。”
更有甚者,妮娜还对向前全天候GPS电话定位,除了在同一层楼上位移,只要出了办公大楼必须微信告知:去哪里,去见谁,干什么,何时回。
如果是去外地出差,除了电话定位之外,到晚上还必须开启视频模式,仅仅是对话?不不不,要拿着镜头把房间每个角落都扫一遍,晚上向前不可以不在镜头前面,但是在房间里得一直开着镜头。
每个月,妮娜会准时拿到向前的电话单,都打给了谁,多少分钟,有没有新增号码……只要是超过三分钟的对话都要问清理由。
银行卡在妮娜手里,每月只发零用钱,每一笔支付宝和电子转账都必须微信告知原因,由妮娜审核完成后准许。
你们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最牛逼的事儿是连向前都说不出口的—一次一起去洗澡的时候我们发现,他居然被迫文了个身,是英文的妮娜。但这还不是最最牛逼的,最最牛逼的是这个纹身的位置,居然在……脐下三寸。
向前挠着头说:“妮娜说,只有在关键的位置,才能起到关键作用。唉,随她,这样她心安。”
我们纷纷石化:“还心安?心安你妹啊!你怎么忍得了的,妮娜这是有病啊!”
向前叹气:“唉,她也可怜。”
说妮娜可怜,我们也听过,连续谈了三个男朋友,就被连扣了三顶绿帽子,简直是帽子戏法。
有的骗色、有的骗财,还有的就是骗着好玩儿,据说妮娜曾经悲伤欲绝,发誓这辈子不再找男人,直到遇见了老实的向前。
妮娜这回倒是安全了,可却苦了向前。她基本是把之前所有的悲伤都转化成了对向前的控制。妮娜要求的这些是个男人都很难适应,向前起初也不例外,但妮娜总是在强迫他接受这些之后,柔柔地补上一句:“因为人家爱你嘛!”
爱,是多好的借口!
所以尽管我们看得咬牙切齿,觉得匪夷所思,向前却始终逆来顺受。
直到向前的父亲生病。
向前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一手将他带大,他是个大孝子。父亲在老家,身体一直不好,这次是大毛病—心肌梗塞,直接进了ICU,下了病危通知书。
妮娜号称单位有事儿走不开,向前便自己请了假,回家陪护在老人身边。可就是这样,妮娜也没有忘了给向前定的规矩,向前一边照顾老人还要一边给妮娜早请示晚汇报,这样几天下来,向前心力交瘁。
老人家状态很不稳定,医生让向前在病床前守着有情况随时喊护士,向前守了半夜后,熬不住趴着睡了会儿,漏接了妮娜的电话,妮娜立马疯狂地打了三四个,向前被吵醒了又怕影响父亲,只能偷偷出去接电话迎接妮娜暴风骤雨般的质问,一个电话足足打了四十分钟妮娜才罢手,回到床前时,发现父亲已经昏迷。
向前赶紧喊来医生,但为时已晚,老人,就这么去了。
向前在葬礼上眼神空洞得像个木头人。大多数时候盯着妮娜,不晓得为什么,妮娜觉得一阵发寒。
一个月后,向前被妮娜捉奸在床,不,应该说是向前故意让妮娜捉奸在床的,他选了妮娜生日那天,带着一个姑娘,就在自己家,在他和妮娜的那张床上滚在了一起。
据说,妮娜进门后看见姑娘兴奋地在向前身上扭动,向前看着她,面无表情。短暂的惊呆后,凄惨的尖叫震动了整栋楼,向前却一句话也没说,推开身边的姑娘,穿衣服走人。
老实人向前,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变态的恋爱。
其实,我今天想说的是信任。
我知道以首尔小姐为代表的姑娘们对男人能否管得住自己充满了疑虑,但这不是那些以爱的名义行伤害之实的借口。
更何况,姑娘们最愚蠢的就是宁愿不相信男人,但相信自己真的能管得住男人。
我的观点是:
既然不信任,就不要浪费时间相互折磨。因为事实上,不信任是无法改变的。对于不信任你的人,给越多的事实,就会留越多的口实。而且不信任是种病,并非真的因为对方做了什么,更多的是不相信自己。这不是悲观,是自卑。
所以,爱信不信。